蜉蝣寄此生第14章 酒似穿肠毒药 命如卷刃钢刀
沐雨皱巴着胖乎乎的小脸儿惋惜道,“是啊!我家小雨伞也想念熊宝呢。” 棕熊呜咽着挪动脚步,绕过竹篱,消失于灯火阑珊处。 兄弟二人相顾无言,分道而走。 身后幽幽传来一句,“求若珍宝,弃如敝履。且看父亲能否从再买到相似的人来。” 齐鸣渊脸上闪过痛惜之色,最终化为恨意,低头退去。 紫烟随侍者兜转一路,但觉枝条掩映,来路不复得见。 忽而前方传来潺潺水声,雾气大作。 侍者推门示意,紫烟迟疑着迈入小院。 内里别有洞天。 水流回环绕过屋舍,雾气扑面而来。 墙角移栽多种花卉,如兰似麝,香气袭人。 水雾氤氲润湿,馨香满怀,令人神思缱绻,飘飘欲仙。 窗前人影舞动,隐有笑谈传出,紫烟不由近前倾听。 令人作呕的声音透纸而来,惊起紫烟一身冷汗,“二位姑娘也饮得不少,还不知芳名几许?” 洛奇!是了,鸣渊大费周章来此,不正是讨好他么? 清霜恐怕要失望的,以此人行径,无论周羽身世如何,都不会留下把柄。罢了,终究要她自己探明真相才好。 陈清霜打起酒嗝,豪迈拍桌,“我与墨霜混迹炽焰城不少年了,你装什么懵懂少年?” 洛奇嘿然怪笑,“非也!在下问得是随行二位侍者。你们二人盛名在外,本殿无意惹是生非。” 梅墨霜似被踩了尾巴的猫,挣扎欲起,被清霜搂肩拦下,“算你识相!否则小爷带人砸了你的破赌坊。” 觥筹交错半晌,洛奇仍放不下那对儿清丽的可人儿。 清霜只好介绍,“这是我府上的侍女,青姊,青妹。” “晴紫?晴魅!”洛奇杯盏落地而不自知,拍手赞叹,“身姿绰约,容貌妍丽,不愧紫魅之名!” 陈清霜暗叹一声,“兄弟我若将此二女奉上,可替紫烟否?” 墨霜皱眉欲起,未遂,扭头看去,身侧两女并无异样,暗叹清霜手段了得。 洛奇竟推桌站起,凑上前去,“若是宴饮之前,此事并无不可。然而,此一时彼一时也。有此二女,本殿可直言相告,周羽的确还有家人在京。若想知晓具体地址,还需齐夫人亲来才好。哈哈……” 墨霜忍无可忍,摔杯而起,“亏你还是国主之子,竟龌龊至此!紫烟与齐鸣渊新婚燕尔,齐鸣渊更是你手下臂助,你怎能如此肆无忌惮?” 洛奇惊退半步,待左右并无异响,这才放下肥硕的身子,“呼……并非你想得那般!本殿虽不敢称富可敌国,但盯住商部抬价,重建刑部的资格,还是有的。” 见他自吹自擂,清霜肠胃翻腾,不得不饮酒压制。 洛奇复又前来,“以本殿俊逸之资,身份之高,家产之丰,什么样的女子没有?难道齐夫人比……咳!本殿内心疑惑,急需解答。若你二人熟知此事,大可交换周羽家人之地址,无须那女子亲至。” “有何疑惑?” 墨霜殷切之情难抑,竟上前两步,靠得极近。 清霜连忙放下杯盏,甩袖将其拉回身侧坐好。 洛奇爽朗一笑,不以为意,“齐夫人号紫烟为名,容貌却与翠衣巷前任花魁晴雨神似。恰巧本殿熟识一女子,名唤李紫烟。 本殿所识的两位女子不幸于火海香消玉殒,却有此女横空出世,从一毁容舞女,摇身一变,成了齐夫人。二位不觉得此间另有玄妙么?” 陈清霜闻言暗惊,借亲昵墨霜遮掩,暗叹林楚凡胆大包天,再回首仍是一脸醉态,“青楼女子的花名而已,相似相同都不奇怪。至于容貌,呵,又是另一桩公案喽! 昔日齐鸣渊知晴雨身死魂消,欲殉情而去。是他老爹为救儿子一命,花重金请林楚凡的夫人操刀,为家中丑女重整容貌,这才有此一节。” “他也配有夫人!”洛奇不知想到何处,怒踹地板,冷脸道,“陈兄对此事知之甚深,出言却多有维护,可是与林楚凡同谋?” 墨霜心头一紧,鼻尖儿见汗,被陈清霜樱唇舔尽,备受鼓舞,立时怒斥,“心怀质疑的是你,我们讲出实情你又不爱听!莫非想耍赖?快将地址奉上,我们还有要事,没空与你周旋。” 洛奇扫视半晌,未见心虚之状,抬手射出一块令牌,“你二人持此令牌离去,门前自会有人奉上地址,本殿已安排好了。不过,她们三人需留下。” 墨霜不明所以,“你喝醉了?此间只有我们五人。” 洛奇醉态尽消,肥硕的身躯撞开窗棂,单手拽回一罗裙女子,正是他心心念念的齐夫人。 紫烟旁听半晌,正思索破局之法,不料早已被人识破藏身之地。猛然被制,丝毫来不及呼喊,只得怒视洛奇,间或求助对面二女。 墨霜急得跺脚,“你这混账!终究把她骗来,有话一问便知,何故抓人?” 洛奇自得不已,“若能问出心里话,何必勾连此局?” 陈清霜避开紫烟目光,拉扯墨霜欲走未遂。梅氏女挣脱臂膀,跳脚怒骂,“你难道还想私设刑堂,严刑逼供不成?” 洛奇满脸不耐,胡乱挥手,“本殿自有办法!你们该走了,再晚莫怪本殿后悔。” 紫烟唇齿开合,愣是无声,许是肩颈穴道被制,封了喉音。 清霜拦腰抱起怀中女子,深看了自家两位侍女一眼,最终落于紫烟面上,“别怪我心狠。这也是齐鸣渊的意思。” 二女踹门而走,唯余身后古怪笑声。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亲耳听闻,仍觉难以置信。 紫烟神色黯然,失魂落魄,已然放弃挣扎,如同提线木偶般任人摆布。 梅墨霜头脸被闷在清霜胸前,直到离开庄园,上了马车才被放开,不由大口喘息。 清霜面色尴尬,亲自驾车,仍不忘回身解释,“这事儿外人管不得!你拦得住初一,也拦不住十五。关键还在齐鸣渊身上……唉!” 墨霜赌气半晌,手捏袖口黯然喘息,但闻车轮骨碌,忽而爆发哭声,“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清霜摸索半晌,从身前抽出一块手帕递过去,“我们好像没资格说这种话哦!” 笔架山脚,流民大获全胜,却无几分喜色。 楚凡看在眼里,暂停阵纹研习,立时拉扯熊宝与杨百步连夜造屋,更拜托青禾与天心往来安抚。 杨百步推以体伤未愈。 楚凡冷冷望了他一眼,“劈山派纳新不利,声威远逊神谕教,杨掌门不曾苦恼么?” 杨老头剑鞘做拐,装模作样,“那是许进不争气!老夫年过半百,早已看淡。神谕教乃七派之一,我等小门户自然望尘莫及。” 林楚凡嗤笑半声,转身即走。 杨百步果然跟上,“司御大人何故欲言又止?” 楚凡不擅土石之术,只好凝冰或唤水,为土石墙体弥补一些泥缝。一边劳作,一边和流民们打招呼,间或回上一句,“本官羞与自甘堕落者为伍。” 杨老头尾随须臾,听闻此言果然沉不住气,“不就是建屋搭棚,料也不难。想让老夫出手,林大人还请直说!” 林楚凡挽起袖口,搓净手中泥浆,笑道,“梦州地处极南,流民本为各村百姓,本不知神谕教为何物。缘何短短光景,信者影从?” 见对方被自己问住,林楚凡恨铁不成钢道,“因为人家擅长治疗伤患!你劈山派整日耍刀弄棍,打打杀杀,可曾提供切身益处?” “习武自能强身健体,抵御……” 楚凡挥手将其打断,“杨掌门说得都对,但远水解不了近火。在他们看来,不习武还能躲在后面害怕,一旦学了你的本事,反而要冲锋陷阵,生死难料。” 杨老头剑鞘气歪,“若无人抵御,躲在后面的人迟早也会死的。如此……” 林楚凡冷笑,“他们会认为,药人是你们引来的。况且你与齐阳秋大战之事根本瞒不过人。” 杨百步倒退两步,持剑在手,全无伤兵之色,“究竟为了什么,林大人比老夫更清楚!难道想栽赃嫁祸?别怪老夫毁诺。” 楚凡似是没想到这老头如此极端,“你我各执一词,即便说破,他们是相信身为朝官,得神谕助力的我呢,还是相信与血竹帮结仇的你呢?” 杨百步额头冷汗直流,剑刃收也不是,刺也不是。 林楚凡伸出二指,将剑刃归鞘,安抚道,“何必悲观?若是贵为一派掌门的您老人家亲手为他们构建屋舍,此恩此利比之疗伤也不遑多让吧。未来何愁纳新无人?” 杨老头眨巴几下眼睛,仍觉得自己被利用了,但道理是真的很诱人。惊疑不定的神色逐渐转为欣喜,兴高采烈地投入屋舍复建中。 送走劈山派掌门,林楚凡终于可以醉心阵纹改良。却被许进缠住,亦步亦趋,寸步不离,定是受了某人命令。 楚凡学了熊宝的样子,凝冰为纸,指甲为墨,簌簌刻下阵纹简图。时而正反对比,时而充灵模拟,专注的神情在焰火下更显冷峻。 许进随之围观半晌,见其不似作伪,忍不住抱怨,“费这么多心力,只为救几个疯子,值得么?” 疑问声将楚凡惊醒,仔细回想稍许才明白话中含义,转而回复一个无关问题,“杨百步属意你做下一任掌门人?” 许进被问得语塞,一时不解其意,面露怒色。 楚凡摇手兴叹,“劈山派前景堪忧咯。” 哐! 长刀拄地,许进愈发严肃,“不要危言耸听!掌门人选非我能决定。只是觉得你此举费力不讨好,不如专心对付敌人。” 听他聒噪,楚凡无法专心,有一笔没一笔地描画纹路,忽而心生感慨,“想你夜也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炽焰城东劫过车,城北暗桩抢过人,七味居上看过戏……怎还如此幼稚?” 许进自然不服,“我?幼稚?分明是你假公济私,拉扯所有人陪你胡闹,只为验证你这所谓的奇思妙想,实则离经叛道,遗祸无穷!” 咔嚓…… 冰片破碎,楚凡暗自惋惜,其实这张他挺满意的,“假公济私么,真会捏造罪名。我其实有更好的法子。只需将你们人头割下,带回炽焰城献给国主,以我如今官职,未必获罪,反而可能立功。” 眼见许进刀刃泛光,楚凡连忙摆手,“别紧张,我只想告诉你,这些所谓的离经叛道,是为了尽快摆脱目前的困境。” 明知对方不信,楚凡仍耐心解释,只是没忘记手上刻画新纹路,“药人疯癫,神智不复。在你看来,一刀劈倒一个,两刀砍倒一双……可劈山派有几个许进?流民遍地,又有几个劈山派呢?” 许进哑然,握刀的手隐约颤抖,仍坚持道,“总不能因为弱势,就坐以待毙。” 楚凡晾了一会儿,终于刻好一张满意阵图,轻轻放下,这才接道,“对方以奇毒操控灾民,令其悍不畏死,无知无痛。这种不把人命当回事儿的打法,我们耗不过的。 再锋锐的刀,砍多骨头,也会卷刃。再英勇的人,连番作战,总会疲惫。即便刀不累,手不累,心也会累的。 既然此毒可解,我们何不巧妙运作,唤醒敌方药人为我所用。此消彼长,总是我们占优,且优势回越来越大,何愁不能破局?” 许进细细听过,沉吟半晌,“这种想法,是否过于天真了?” 林楚凡被气笑,转而问道,“你除了暗桩那次,还有目前笔架山之行,可曾有过久守待援的经历?” 许进显然不适应这种跳脱的聊法,支吾许久,“我又不是什么将军、先锋,要什么久守待援。” 一经提起,楚凡心绪翻飞,仿佛回到遥远的国境之北,鲜血浇灌的碎冰城头…… 再抬首,只觉意兴阑珊,“你将来可能是要做掌门的人,眼光要放长远。这些疑问,杨掌门可未曾问过。” 他那是不敢问罢了,许进腹诽不已,忽而找到一处疏漏,“久守代援?我们难道还有援军不成?” 林楚凡不在管他,撑起冰片挨个透过火把,遥指远处密林边界捆绑如粽子的一群药人,“援军就在那里!” 许进暗骂林楚凡是疯子。 楚凡感念子曦贴心,如此紧要的时刻,竟然还记得捉俘虏,委实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