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寄此生第15章 月痕迟 灵阵兴
陈清霜驾车进入炽焰城东门。守军认出驾车之人,未敢稍拦,遑论盘查。 车轮滚滚,一路来到城北十字街角,三面烛火通明,有一处酒楼正营业。 借着烛火光明,二女下车来到对面唯一暗淡的门脸——新月茶馆,似乎这才是此行终点。 茶馆门上牌匾歪斜,中间的月字似乎曾被利器劈砍,留有一道深深的刻痕。门前灯笼破漏,无风乱转。门下青苔干瘪,灰尘遍地。 梅墨霜见此只觉汗毛发紧,忍不住拉扯同伴手腕。 清霜回以淡然浅笑,“有我在,别怕。总要亲眼见过,才可安心。” 说罢,上前一脚将门踹开,这才发现门锁早坏,更踢断了两张封条。 “刑部……敕封?御灵司……” 墨霜捡起褪色的封条,依稀辨认出几个字样,念完面色一变。 清霜闻声回头,这才惊觉门锁是从外面坏掉的,莫非里面没人? 墨霜收起封条,回身到对面酒楼借来火把,一路照耀进入屋内,“适才向酒楼小二打听过,这间茶馆新开不久,做得点心倒是一绝。可惜月前京中大乱,遭了……无妄之灾。” 陈清霜眉头更皱,踢踏小脚踩入内间地板,桌椅散落,杯盏狼藉,墙上还有褐色血迹未曾清理。 墨霜轻轻叹息,偷偷拉扯同伴袖口。 后者牙关紧咬,耳下肌肉紧绷,“封条还在么?我们走!” 陈清霜头也不回地冲回车辕,墨霜似乎早知有此一节,摇头追上车去。 “轰隆……” 刑部临时修葺的大门又倒了,吓醒门内外四名不快,一个个睡眼朦胧,拔刀在手,呼喝有声,“大胆林楚凡!你做了御灵司首官竟还不老实,公然攻打刑部,你该当何罪?” 滑稽的剧目上演,梅墨霜咬牙抿嘴,自知不合时宜。 陈清霜三拳两脚两门前四个醉猫打倒,怒气冲冲往里闯,“陈放山!我知道你今夜当值,给我滚出来!胆敢慢上半步,我就回家告诉祖父,当初是你带了一本……唔唔!” 不知何处窜出一只盔甲鬼影,贴身绕至清霜背后,抬手捂住那只大放厥词的嘴。吓得墨霜惊叫半声含入嘴里,未等喊出,又有变故。 清霜发音受阻,挣扎间向后贴蹭,背上传来铠甲坚硬冰冷的触感,心知是老哥到了。 稍微放松些力道,再次挣扎未遂,秀眉竖起,抬脚猛跺! “嗷!” 盔甲内传出瓮声瓮气的痛叫。 清霜趁机挣脱,提膝猛击腹甲接缝处。 “嗷!” 盔甲揉腿未遂,不得不弯腰抢救肚子。 清霜趁机掀起面甲,粉拳短促连击,“来了也不出声,竟敢躲在背后吓我?你胆肥了!” 墨霜想起这还是姐姐心心念念之人,硬着头皮上前劝阻,“清霜,别这样粗鲁,周围好多捕快都看着呢!唉……即便你想打,也要等办过正事儿吧。新月茶楼……” 陈清霜听闻茶楼之名愣住,仿佛被一盆凉水兜头泼下,缓缓松开了盔甲勇士。 众捕快见好戏落幕,纷纷装作视眼疾复发,以视力不佳为由撤走。 半炷香不到,陈放山顶着一对儿乌眼青,从一对案卷中翻出名号吻合者,偷偷递给妹妹。 墨霜看他胆小如鼠的样子甚是可怜,连忙伸手接过,展开了与清霜一同阅览。 陈放山躲在桌案对面解释道,“这案子有些蹊跷。按时间归类,属于血竹帮祸乱京师的尾声,不过有些偏晚。 那时林楚凡早已领命离京,临行前更在城南坑杀大批血竹余孽祭旗。以其手法之残忍狠毒,京中很是太平了一段日子。可偏偏发生了新月茶馆惨案。 从作案手法分析,凶手很可能在嫁祸血竹帮,或者模仿血竹犯案。除了针对月字的刻痕外,尸体上的创口与同类案件并不一致。 捕快们查过了,茶馆一家三口是外地新搬来的,并无亲朋故旧,这几乎也排除仇杀的可能。唯一的疑点是茶馆名字,几个大字都认不全的人,竟然想出这样晦气的名字,除非他们不知城中事……” 清霜看过卷宗,与兄长所述大同小异,不由眉头皱起,“茶馆老板可是姓周?” 放山即兴演绎被打断,丝毫不敢动气,“确实姓周,案卷里有写……” 话未说完,卷轴迎面砸来。 陈放山眼眶虽青,手却不慢,连忙接过摆正,扫过两眼当即发怒,“哪个混蛋改了我录的卷宗?” 清霜忍不住按压太阳穴,“茶馆老板一家人的尸体呢?” 陈放山发怒太过,牵扯面部外伤,疼得龇牙咧嘴,“嘶……埋了!御灵司推说主官不在,且案情未涉灵力;刑部又忙着重建,这等家破人亡的案子没了苦主,自然草草了事,一并归入血竹帮案情里存档。” 清霜徒手捏碎了桌角,“埋哪了?” 放山语塞,“这恐怕还要问底下的人。你知道的,我从来不管这等小事……” 清霜踏地而走,远远扔下一句,“我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最好已经知道结果。” 墨霜回以爱莫能助的表情,拧身追着陈清霜跑远。 然而清霜一路疾行,并未等候同伴。等梅墨霜追出刑部门墙时,只见车辕朝天,早已没了骏马。 墨霜暗道不好,匆忙钻进车厢查探,发现银枪没了踪影,顿时心急如焚,踉踉跄跄跑回刑部寻陈放山求助。 笔架山脚。 林楚凡先后哄骗了劈山派两任掌门,期间并未影响阵图优化。却在验证心中所想之前被天心拦住,“忙碌一天,也该吃着饭食,休息一下吧。” 楚凡接过土石烧成的陶碗哭笑不得,“修灵之人没那么容易饿的。又是粟米饭?离京以来,我似乎没怎么吃过肉。神罚山脉也不行啊,怎么连个飞禽走兽也没有?” 许进频繁挨打,早已饿得前胸贴肚皮,捧着木碗往嘴里猛填,还不忘挖苦,“那是你来晚了!早些时候,门下弟子也曾捕猎维持生计。奈何流民太多,更有血竹来犯,附近的猎物快捕尽了。” 眼见林楚凡欲怒,天心急忙安抚,“水患突发,灾民四起,有饭吃已经很好了。虽然无肉,可这里的野菜很不错的,颗颗精力充沛。” 险些忘了这还有一位经年吃素的,林楚凡胡乱塞了一嘴,“熊哥呢?怎么不见它出来进食?” 洛青禾笑着跑出来,“别提了!杨掌门和熊宝比赛造屋,分不出胜负就不吃饭。好多村民捧碗围观,给他们加油助威呢!” 林楚凡哭笑不得,三两口吃光饭食,急着布阵幻灵。 子曦随之劝道,“幻灵之事未必急于一时。你还是养好身体,别再动辄发疯。” 楚凡不以为然,“我们休息,血竹帮未必休息。他们手下不知还有多少药人,万一卷土重来,受伤的还是我们。” 众人心知劝他不住,只好尽力相助。 造屋比赛胜负未分,两位参赛选手被林大人强行征用,心中不爽之余,铆足了劲儿地打洞。 楚凡等人心觉好笑,并未阻拦,默默为双方备好饭食。 许进旁观半晌,酸溜溜问了一句,“你在给蜜蜂打窝么?” 楚凡一时愣住,不明所以。 子曦笑道,“的确很像蜂巢。” “什么蜂巢、鸡窝!”林楚凡拍地而起,“这是本官的杰作,唤灵解毒储灵待爆五行勾结大阵图!” 众人无语,唯有青禾娇笑有声,带动怀中星星跟着笑。 杨百步累得老眼昏花,捧着空碗往嘴里拨饭。熊宝绕过饭盆,对藤蔓包裹的粽子发起猛攻。 二位选手下场,阵图的坑点已经抠挖完成。 本次阵纹刻画由林楚凡亲自动手。因上次勾连未果,险些误了大事,他严词拒绝了杨掌门空碗之后传来的邀请。 许进自知没资格参与其中,连忙为自家掌门换上热腾腾的饭菜。 新阵纹相比从前简略许多,坑内纹路繁复却浅,洞外勾连之纹路稀疏却深。 坑洞被纵横纹路勾连成网,最外层更有一圈空白阵纹划清界限,也能辅以归还阵内灵能。 “这次必不可能出错!”林楚凡激扬汗水,大手一挥,“填坑!” 子曦信手扯过藤蔓,一个个绿色的粽子长萝卜一样划进坑内。 吼! 忽而传来怒号,竟是冰熊还没吃饱,眼下食材变了耗材。 许进搀扶肚皮鼓胀的掌门躲远,小声嘀咕着,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阵图覆盖了原洞口正对的高台,眼下屋舍重建告一段落,众多流民争先恐后前来围观。 楚凡心中好奇,连番大战之后,几位修灵之人都显露些许疲惫之色,这些流民为何如此情绪高昂? 眼下并非刨根问底儿之时机,林楚凡掐诀一阵,忽而邀请道,“杨掌门旁观许久,可曾心痒难耐?不如亲手执掌此图,唤灵解毒一番如何?” 许进气得翻白眼。 杨百步借胃胀之由,仰面躺倒,跌入许进怀里,强装人事不省。 天心再次上前一步,“还是我来吧。近日征战不多,我灵力尚且充盈。” 楚凡退后半步,嘱咐道,“注灵要慢,切勿操之过急。若事不可为,直接崩断外层阵纹,宁可炸了阵图,也别伤了自己。” 天心逐一应下,从袖中探出双手,掐诀如飞。火红色灵力暴烈而出,抢先充满最外层分界线。 随后,阵图吸纳灵力骤降,近乎十不存一。天心单手剑指注入灵力,尚有余力同楚凡等人详谈阵纹感受。 杨百步偷偷掀开一张眼皮,看得火冒三丈。早知如此,何必装死?恼怒之余,单眼怒瞪许进。吓得许进络腮胡子猛颤,险些叫出声来。 心知掌门恼羞成怒,且自己也好奇阵纹效用,许进连忙搬运怀中患者,逐渐凑近唤灵众人。 林楚凡正为众人解释,“多次尝试以来,我发觉唤醒药人所需灵力甚小。且一旦他们体内滋生气感,又身处阵中,那狂乱之毒形同虚设,解开只是时间问题。 而且坑洞内唤灵解毒时溢散的灵力不少,与其放任其自行流转,成为不稳定因素,不如将其导入共用阵纹。” 子曦撑开古书,借着阵图红光仔细品读,忽而问道,“何为共用?” 林楚凡余光瞥见熊哥面露怒容,顺眼看去,竟是劈山派两个活宝。心中一乐,起身隔开熊宝,抱住熊头笑道,“字面意思,共同拥有,共同使用。每个坑洞内激活唤灵阵法之后,或多或少总有灵力溢出。积少成多,也是不小的消耗,尤其是对某些灵力储量堪忧的前辈……” 杨百步食指一挑,立时被许进死死按住。 林楚凡也不戳破,拉长声调,慢慢说起,“这些溢散的能量,通过深刻阵纹彼此接通,再原路送还各处坑洞,相当于不断进行平均分配。坑洞少时还不明显,一旦多起来,一如现在,前期溢散的能量积少成多,足矣唤醒后继阵纹。” 众人瞠目结舌,齐齐望向天心。 红色面纱以上眉开眼笑,“的确如此。林楚凡,你天生就是我神谕教之人。虽未入教,但所思所想,所言所行,总能贴合教义,甚至犹有过之。” 熊宝闻言微愣,忍不住用后脑勺磨蹭楚凡胸膛,眼色复杂地望着天心。道理它都懂,可是事到临头,它仍觉得对楚凡不公平,却也没说什么,默默安慰着身旁的兄弟。 林楚凡一时哑然,报以苦笑,心中反复咀嚼“天生”二字,耿耿于怀。 炽焰城今夜或许难眠。 陈放山纠集刑部当值捕快,发现人数不多,又连夜闯入城防营地,凭借一张紫青红肿的脸面借出半营兵马,这才引众追出东门。 匆忙间似乎忘记某个传信之人,气得梅墨霜跺脚饮泣,转身回家向长姐告状去了。 自家妹子的骑术,陈放山心中清楚,追恐怕是追不上的,但他要把气势做足,场面撑大。只要将事情闹大,大到难以遮掩,势必惊动朝堂高层,届时自有祖父做主。 说不心急那是假的,他更怕自己晚了一步,放任那疯丫头惹出滔天大罪来。战马嘶鸣,四蹄扬尘,跑坏了后队捕快。 离城十里,但见东北方火光冲天! 陈放山险些咬断自己的舌头,“骑兵随我冲锋!后队自行赶上。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