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窃国89第八十四章
澄琉站在屏风后面,一扇单薄的屏风,像夜雾,像炉子里的青烟,朦朦胧胧,依稀可以看见外面人影绰绰,依稀可以听见外面朗诵的贺辞和庄严的乐声。
精心挑拣过的侍女肃穆典雅,她们围绕在她身边,为她穿戴。初加,再加,澄琉跟着她们从屏风后面出来,所有人都有条不紊,而她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这些天都如此,可这时候是她的笄礼啊!澄琉非常不想出差错,于是只能勉勉强强地跟着大家走,强作镇定。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
一些晦涩的吉祥话从澄琉耳边闪过,然后乱哄哄地在脑子里响成一片。颠倒了顺序,扭曲了音色。
澄琉接过正宾给的酒,又磕了一个头。这之后应该要为她取字了吧?她的字,她的字是——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
澄琉听见“绾卿”二字,神智忽然清明了一瞬——绾卿,那是元昊为她取的字,是某天晚上吧?烛火十分倦怠,昏昏黄黄的,澄琉也懒散地倒在他膝头,他问:“你有字吗?”
“没有。”澄琉打了个哈欠。
“我给你起一个吧?左不过及笄时候要用。”他抚摸她的头发。
“嗯。”
“我最喜欢你的头发了,那么——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元昊说:“婉儿。”
“那不行,”澄琉太懒怠了,她甚至不想坐起来反驳他,只是转过身往上看他:“那听起来像小字,更何况我才不从女旁,不然你成我爹了。”
元昊失笑,他又想了一阵:“长发绾君心,绾卿怎么样?”
绾卿。
绾卿。
这时候澄琉抬起头来,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令人熟悉的漂亮和柔情似水,她忽然觉得自己清醒了些许。
德高望重的正宾端起一个精美的小盅,里面是红艳艳的血糊,一般在明,一半在暗,明处的看起来像胭脂,暗处的看起来那么冷酷凄厉。她们掀开她的袖子,澄琉知道那是被碾碎的壁虎尸体,她们要给她点守宫砂了。
小巧的笔在盅里捋了捋,然后在她雪白的臂弯处点上一个扎眼的小红点,那么圆,那么红,像相思的红豆,像心头的朱砂痣,看久了又觉得像蚊子血。
澄琉盯着那么一个红点,她想,点这个做什么呢?标明这个女子的完好无损是什么十分神圣而重大的事情吗?为什么男子就不用?他们到了一定的时候还会有通房丫鬟······如果夫君真的在乎她,喜爱她,是不是不会那么在乎的?
澄琉被自己突如其来的胡思乱想吓到了,她在心里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真是下流!
可她又忍不住地觉得这个红点无用得讽刺,拿她自己说吧,与元昊做了那么多不知廉耻的事,不过守宫砂依旧坚定地证明她还是完整的。
而且想到这一点的不只澄琉一个,她抬头,迎面就看见澄珪威严的面孔——她一定气坏了,澄琉想。
澄琉真正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十六岁了的时候早已经是夜里了,她今天累坏了,可她的笄礼真的就这么晃过去了,她学了那么几天的礼仪,背了那么些一辈子只说得上一次的话,居然这么就结束了。她仰了仰头,听见僵硬的骨头咔嚓咔嚓地响,忽然干笑了两声,她觉得自己老了。
她或许是快老了,一旦嫁了人,日子就快了,大人们都这么说。澄琉翻过身,终于睡着了。
……
“澄琉——”
“澄琉——”
澄琉在浆糊般的混沌朦胧里睁开眼,元昌笑着捏她的脸:“怎么回事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元昌不是那副被折腾过的糟心样子,他原本的样子很漂亮,跟元昊挺像,但是他的鼻子更高,阴鸷极了。可这不妨碍他的俊俏,他笑起来跟元昊一样迷人,他靠近了澄琉,近到五官放大得被肢解扭曲,他的声音在澄琉身边响起:“不是说了无论齐国如何你都是朕的皇后吗?怎么跟元昊那个小杂碎搞到一块去了?”
澄琉听不懂,她皱了皱眉。
可她的头发被人揪住了,贴着头皮,狠狠地揪住了,好痛,她叫了一声。
“你终于肯吭声了啊?不是不肯跟朕说话吗?”元昌的声音是十分正常的愤怒声,可他的笑很阴仄,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会不一样。
“皇兄,放手吧,皇兄。”熟悉的声音从元昌身后传来,温柔,又渗人。
澄琉被人甩开了,她看见元昌已经倒在了地上,他冲元昊疯癫地笑,元昊提剑走过去,一边还轻柔地说:“你哪里配当皇帝?让合适的人来吧,还有你的皇后,你也不合适。”
澄琉以为元昌马上就要死了,可他转过来看向澄琉,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瞳仁缩小了,露出清晰的纵横的血丝:“你知道该怎么做的,澄琉,朕最喜欢的妻子。”他说完了话就被剑刺死了,元昊仿佛是在等着他。
是的,他在等他把话说完!
澄琉忽然有种十分不妙的感觉,元昊满身都是血,那是一种非常艳丽的红,守宫砂的红。澄琉觉得那红色的鬼魅的色彩一定有些来自她熟悉的人,甚至是她珍视的人。
元昊转过身来看到她,非常阴鸷地笑了一声:“他刚刚什么意思?”
澄琉不自觉地往后缩,她分明知道元昌临死前的那几句胡话是诽谤,是离间,可她没办法喊冤,元昌是个十足的阴谋家,而元昊是个十足的阴谋论者。他一定会对她下手,永除后患。
一剑刺了过来,澄琉还没来得及喊一声什么。
……
澄琉惊醒了,她摸了摸脸上的汗——一定是太热了,她早该知道这只是个梦。这么奇怪的梦,她怕什么?荒唐。
可她再也睡不着了,澄琉坐起身,看见窗纱是亮的,外面一定是月色皎洁,这时候外面露水重,应该还很凉快,澄琉鬼使神差地披上了外衣,打算出去。
“你怎么了?”生夏揉着眼睛起来。
“我……”澄琉不知道该怎么说,她难受地蹙眉:“我心里闷得慌,我出去走走。”
平时澄琉从没有这种磨人的矫情行径,可她今日看起来的确怪怪的,生夏没有笑她,只警惕地取来灯笼,跟她出去了。
澄琉一再告诉自己,她只是漫无目的地在胡乱散步,她没有想去那个鬼地方,没有,没有,没有!
可她的步子竟然还是停在了那个幽深曲折又诡异的回廊前,生夏看了看她,道:“这更深露重的,还是回去了吧?”她十分不安地看着澄琉,尤其是澄琉中邪一般的奇怪神情。
“你不能再进去了。”澄琉平静地提醒,说着就继续往里面走。
生夏的脚步动了动,却没敢上去追,她也知道这不是她能去的地方,生夏着急地跟身后小心跟着的浦泽打了个手势,见后者离开才又把目光放回澄琉身上,可她只剩一片灰色的模糊影子了。
澄琉十分顺利地走到了她的目的地,那两个侍卫还兢兢业业地守在那里,可他们见了澄琉,仍没有要开门的样子。
“我不能进去吗?”澄琉并没有什么善意地说。
然而那两人并没有动作。
“蠢货,她是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你们放她进来——”门的里面却传来一阵声音。
是元昌?这些侍卫听他的?
在澄琉不敢流露的惊讶里,两个侍卫开了门。澄琉狐疑地瞟了二人一眼,然后进了门去。
里面没有燃火把,是一片死亡一样的黑暗,澄琉想让那两个人点火,却只听见了门关上的声音,一个回头却只看见最后一丝光都从门缝里溜出去了。不得不承认,澄琉麻木混沌了许久,现在终于有了紧张的感觉,她忽然十分懊悔,她是怎么回事?大半夜的跑到这里来?她那么光明正大地离开宫殿,元昊一定已经知道了,她一会该怎么办?
尽管这样纠结着,可澄琉一脸冷静地伸手摸索着火折子,她觉得这里一定有这东西,否则那些人怎么点的火把?
在哪里呢?她却怎么也摸不到。手一伸出去就是嶙峋的石墙,怎么能这么狭□□仄?她不自觉地佝偻了些,总觉得伸个懒腰都会被束缚了手脚。
酝酿已久的阴谋在黑暗里面蔓延,未成形的野心在里面扑腾涌动,想挣出一条活路来。
噗地一声,光在阴影里撕出一条口子来。
澄琉不自觉地转身,猛然看见面容扭曲的元昌坐在凳子上,他轻描淡写地盖上了手上的火折子,然后用手拢了拢蜡烛,对澄琉笑:“真好,你来看我了,我就知道你会来,一个人来。”说着他抬头来看澄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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