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窃国82第七十八章
魏国是一个平静或者说健忘得让人难受的地方,仿佛万年冰封的湖面,什么事情都没办法让它再兴起一点点大的波澜。兵变的事情很快就被人们淡忘了,连带着太原王元思这个人,还有他和元昊那些扯不清楚的私怨以及曾经传得沸沸扬扬的弑父夺位的传闻,都在人们口中烟消云散了,大家饭桌子上的谈话换了新宠,比如那些新来的齐国人,还有那两位齐国的公主。
澄琉被关在宫里,所以她不知道神秘陌生的她成了魏国百姓茶余饭后一个很火热的话题,她与梁真从前的事被这些无所事事的人无限放大、构想,许多澄琉一辈子都编不出来,更遇不到的事情都被套用在了她身上,她做梦都想不到她这样一个顶不完美的人竟然成了一折一折戏本子里所谓的“佳人”。
不过故事既然传得如此放肆,她总会有机会知道的。郑英就是个最喜欢听闲话的人,有时候澄琉都不敢相信这样无聊的一个人怎么能统帅三军。前几日听说澄琉想见他时,他就怀疑澄琉是不是听说了什么,不过他这“兄弟”比他想象的要后知后觉多了,待他一边笑得抽搐,一边讲完了各个版本的故事后,澄琉满脸的怒意和惊讶告诉他,她什么都不知道。
澄琉从椅子上跳下来,抓起一只茶杯就往地上摔:“我呸!不要脸!我真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她原本以为这些不过只会是市井传言,然而听了郑英绘声绘色的叙述,她才知道这些故事竟然都是添油加醋的真事——只有她和他知道的真事。
澄琉一辈子都想不到梁真会做出这样的事,不是说他还记挂着她吗?那为什么——哦,他是打算坏了她的名声,然后让晋国人退婚?他什么时候成了元昊那样的人。
然而郑英打断了她心里对梁真的痛骂,他看澄琉那反应猜到这或许不仅仅是没影儿的传闻,于是揶揄道:“哟——看这样子,难道高兄你还真干过这些事儿?”
“开什么玩笑,”澄琉擂了他一拳:“你兄弟我是这样的人吗?在齐国要是有人干这些事,那会被笑死的。”
“也是,”郑英其实一直都以为这是假的,只不过要说来跟她闹着玩儿,所以很轻易地就不提这事了,他摸了摸后脑勺:“诶,不过说起来我觉得来的那几个齐国人还挺有意思的,尤其是你三哥。”
“哦,”澄琉顺口就附和了一声,但高海其实于她就那个样子,他们年岁差得太大了,他是不会跟这样小的妹妹一起玩的,有时候甚至遇上了连招呼都不打。不过正好郑英提起了他,省得她要想办法把话题往上靠。
澄琉左右看了几眼,她的神色和声音都变了样,她问:“郑兄,我想问你个事儿,先前陛下让你查刺客时找到的那个令牌现在在哪儿?”
“这——”郑英觉得有什么会让他为难的事情要发生了,不过他还是在混沌里吞吞吐吐地说:“这个嘛——一般都会放在大理寺。”
澄琉十分恳切,郑英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她凑近了,她的声音也高了一个调:“你能带我去看一眼吗?我就看一眼!”
“高兄——”郑英不自觉往后推了半步:“这个——这个是不是有点逾矩啊,”他转而又一副笃定的样子,拍胸脯保证说:“如果是兵部的事情我二话不说一定帮你,但大理寺那边不归我管呐。”
“你一定有办法的。”澄琉知道他有办法,大理寺的名单她背得滚瓜烂熟,里面掌权的全是郑家人,他敢说自己不认识!澄琉不喜欢别人支支吾吾不愿帮她的样子,她在齐国的时候哪里这样求过人,一时间元昊、梁真还有很多很多人给她的或许有理或许无理的委屈都浮了上来,澄琉觉得一口气哽在喉头,她打算最后丢人一把,如果失败了,那她这辈子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再求人了,澄琉从悲惨的心情里拉扯出一个不狰狞的表情,说:“你知道那些人是来杀我的,眼下我一个人在魏国谁都靠不上,我有多害怕你知道吗?我不指望你能帮我别的,你就让我看一眼好不好?这事三哥会帮我的,齐国人会帮我的!求求你了——”澄琉的确不太会求人,动不动就要放弃,她不知道厚脸皮是求人最根本的路数,况且她的措辞也总会把人往绝路上逼,这种事情没人想太快做决定,她这样一逼,大家都避之不及了。
然而郑英似乎不这么想,他忽然想起来元昊没头没脑地那句吩咐,于是立马准备换个口风,他装作艰难地想了一会,然后说:“嗳,我想起来我有个堂弟在大理寺,应该可以通融通融,”仿佛为了给他之前的不爽快找个借口,他尴尬地笑着说:“你知道,大理寺嘛,很多事管的严。”
澄琉其实一开始只觉郑英那句话是在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她毕竟知道齐国大理寺的官员是怎么个逍遥法,所以一直到她穿过大理寺重重的审查的时候,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有多自以为是。
她办成了郑英身边的小侍从,跟着他去“查个案子”,于是一路都低头盯着他那双镶了玉的皂靴,它往哪儿,她就往哪儿。她埋着头,只听见郑英跟一个人在打官腔,先是哥哥弟弟地寒暄一阵,然后就一副办公的认真样子,说:“就是先前那个铁疙瘩,我这两天突然想起来有个事不对劲儿,就过来再看一眼。”
“唉哟,瞧你说的,大哥你什么时候要这东西,我差人给你送来不就得了,还特意跑一趟,你看你这,嗳,真是。”郑英口中的堂弟脸上满是笑得太多后留下的纹路,看起来是个为人很乖巧,但官运又不那么好的可怜鬼。
“哪里的话,这大理寺的规矩可不敢忘,”也不知道郑英这话是说给谁听的,他背着手,像所有大官跟下属说话那样:“得了,我进去了。”说着他推开那扇门,一边还扇了扇空中飘散的灰。
“这儿老久没人来了,灰多哟。”堂弟帮着给郑英扇灰尘,然后小跑着在前头带路,走到一个架子前,拿了个盒子给郑英,说:“大哥你看,就这个。”
“嗯。”郑英拿着盒子迟迟没动,然后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堂弟先是愣了一瞬,旋即就作揖道:“哦,哦,大哥你渴不渴?我给你端茶去?”
等他的影子在昏暗的阁楼内消失了,郑英往外看了一眼,然后对澄琉说:“你慢慢看,我去给你把风。”
澄琉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多谢。”
郑英嘁了一声,跟没事人一样踱到门边儿上去了。澄琉看着他一副大爷样子,负着手,哼着曲儿——是首很柔媚婉转的歌,澄琉记得先前听谁说平康坊有个歌姬唱歌可好听,有人为了听她唱歌花了五十两银子,或许这就是她唱的歌。
想到这里澄琉忽然有一点矫情的悲哀,宫外,那是另一个世界,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一个世界,她对那个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而她生存的这个世界的事情也一样,她觉得自己不光是被关在了笼子里,而且眼睛也被人挖了,耳朵也被灌了水银,像人彘一样断绝了对外的一切联系。
怀里那枚假令牌沉甸甸的,那重量把澄琉拉回了现实,她慌忙地把两个令牌调换了。应该不会被人发现,毕竟仿得还像那么回事,况且这盒子已经积了一层灰了,只要元昊脑子没抽,应该不会忽然想到要查这个。
澄琉有假装看了一会,就把盒子放回去,然后走到郑英旁边碰了他一下:“诶,我看完了。”
“走吧。”郑英的声调都轻松了,他带着澄琉又一路劳师动众地从大理寺出去,上了马车,郑英挑开帘子,给坐在车外的澄琉递了枚令牌,说:“宫门外的禁军我都打点好了,有人拦你的话把令牌给他看就好。”
“兄弟真够意思的。”
“你都快哭了我能怎么办,”郑英有一种摊上了个女土匪的感觉,他说:“但我们先说好,陛下要是追查起来你可要救我。”
“出了事我就一个人揽下来,不连累你。”
……
澄琉在宫门外下了马车,然后跟着一些出宫采买的太监一起进了宫,不过或许因为人多,所以侍卫们没有严查,不过问她是哪个宫的,就给放进去了。
她一路埋着头,小跑着,从偏门钻回了自己的宫室。她刚从小门里冒出来,生夏就忙把她揪住了,倒把澄琉吓了一跳,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什么,生夏就拖着她往内殿走:“快给我换了衣服躺床上装病去,先前陛下遣人来问了你好多次,我都快瞒不住了!”
“辛苦你了生夏。”澄琉蹦蹦跳跳地跟着她往回走,她做成了件大事么,心里美极了。
“你还笑!我差点没吓得投湖自尽!”
“他遣那么多人来问,你不也拦住了嘛,”澄琉有些得意忘形:“你怎么跟他们说的?”
“我一开始说你病了,后来又有人问要不要请太医,我就说你不要太医,大概陛下以为你还在生气,所以也没敢强求。”
澄琉一边脱衣服,一边说:“他让人来问了那么多次自己又不来,多半是还忙着呢,应该出不了岔子的。”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浦泽慌慌张张的声音:“殿下,殿下,陛下朝咱们这儿过来了!”
澄琉心里颤抖了一下,她扯下剩下的衣服,留着件薄薄的中衣就扑到床上去了,她抓散了头发,然后把人捂进被子里。生夏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她来不及问了,只能手忙脚乱地把澄琉换下的衣物压到箱子底,然后理了理头发,转身就听见浦泽通报“陛下驾到——”
元昊倒是悠悠闲闲地走进来,坐到澄琉床边,手轻轻拍了拍她在被子里拱起的身躯,问:“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澄琉一动不动,甚至没做声。元昊说:“大热天的,一直闷着怎么行?”被子里依旧没动静,元昊说:“澄琉?我掀被子啰?”
他能感觉到里面的身躯微微颤动了一下,于是轻手轻脚地把被子牵开了一个角,刚刚好把她的头露出来。然而他只看到头发乱蓬蓬的一个小脑袋,元昊伸手把粘在她腮边的乱发拨顺了,看见她满头虚汗,五官都拧做了一团。
元昊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你这是怎么了?”
澄琉张了张嘴,但没说出话来,元昊问:“胃又开始疼了?”
她摇了摇头,艰难地开口说:“月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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