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窃国81第七十七章
从太原王府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四周都出奇的安静,分明刚才还那么吵,吵得应该连神仙都睡不着。元昊骑上马,踱着胜利者悠闲的步子朝皇城走去,一大队叛军歪歪斜斜地跪在他身侧的道路旁,一边发抖,一边等待他们的惩处。
“陛下,”王宇策马追上来,谨慎地询问:“这些叛贼如何处置?”
元昊斜斜地睨了那些人一眼,一个个看起来都愣愣的,那怯懦又迷茫的表情看起来像些田舍汉,或许他们根本还不知道自己干了多蠢的一件事,或许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元昊冷冷地想,梁真不是想让天下人以为是他们齐国人救了自己吗?他得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见识见识他是怎么接招的。
于是元昊换了副威严的表情,他调转马头,对匍匐在地的叛贼说:“朕深知你们只是受奸人所骗,并非有意要背叛朕和魏国,而今尔等既已知道悔过,便从轻处置吧,”他转头吩咐王宇:“把这些人流放到江淮一带务农。”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在夹道的千恩万谢声里,还有侍卫们错愕的神情中。
……
元敬在澄琉怀里睡着了,他缩成小小的一团,呼吸声渐渐地均匀下来,偶尔翻动一下。怎么能睡着得这样快呢?澄琉忍不住微笑,分明刚刚还在问:“琉姨,我们还要这样待多久?”
郎旭一直守在入口旁,似乎是已经这样一动不动地驻立很久了,澄琉刚想问他要不要歇会儿,就听见舍利忽然警惕地把脑袋支起来,对着入口的反方向叫了几声,澄琉立马按住它,然后嘘了一声来训它。舍利安静是安静了,不过依旧警惕地立着身子,从喉咙深处发出一种呼噜声。
郎旭轻轻走过来,示意澄琉不要担心,他似乎碰了什么机关,澄琉感觉到有道什么暗门打开了,里面透出了微微的火光,一点点,闪烁着靠近。对方似乎看到他们开了门,遥遥地传来一声问:“郎侍卫?”
“是我们。”郎旭转身取来一个火把,然后对澄琉说:“殿下请随我来。”
来人看到元敬在这里,不由得松了口气,转而又问郎旭:“你看见卢妃娘娘了吗?”
“没有,怎么,娘娘失踪了?”
“嗯,眼下其他人都在找娘娘。”
这时候元敬悠悠地醒转了,他在澄琉臂弯里翻了个身,问了声:“嗯?”
“我们要出去啦。”澄琉低声在他耳边说,她蜷着腿在地上坐了太久,起身的时候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了,郎旭看她趔趄了一下,于是伸手:“殿下把小皇子交给臣吧。”
“没关系。”澄琉固守着她的警惕,她说:“你在前面举火把吧。”
于是她抱着元敬,跟在郎旭和那个侍卫身后,走过一条冗长得似乎一辈子看不到头的甬道,澄琉不敢相信她日日生活的宫殿下有这些盘根错节的地下甬道。走了不知多久,元敬问:“我们还要走多久?”
郎旭转头回答:“回殿下的话,快到了。”
“我们这是去哪儿?”澄琉问。
“敬栩殿,”前面那个侍卫说:“后妃和皇子们都在那里,崔婕妤没找到小殿下都担心坏了。”
元敬趴在澄琉肩上,不满地嗯了一声,应该是怕崔婕妤会太激动,澄琉摸了摸他的头,继续问:“那为什么我们躲在这里?”
两个侍卫对视了一眼,郎旭为难道:“这是陛下的旨意,我们无权过问。”
澄琉觉得元昊从来不会做无用的事,她正疑惑是怎么回事,就看见他们已经走到头了,郎旭扳动了一下墙上的一秉烛台,又是一道暗门开了,澄琉跟着他们钻了出去,发现外面正是敬栩殿的后花园,这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殿内还亮着暖黄的光,让人觉得倍感温暖。
这里没有乱军侵入的痕迹,周遭草木俨然,平静宁和得像任何一个夏日的清晨。他们一行人往正殿走去,刚在门口就听见了妃嫔们低声交谈的声响,他们一进去,里面霎时就安静了,只听见崔婕妤颤抖的一声“敬儿”,她跌跌撞撞地扑过来,把元敬揉进怀里就一直掉眼泪,过了一阵才忽然把他撑在眼前仔细端详,问:“你受伤没有?”
这时候澄琉抬起头,才发现其他人有的低头看指甲,有的人仰头望着房梁发呆,倒像是在避讳什么事情,澄琉把目光收回来,看向澄珪,却发现她手里抱着个婴孩,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面色很是不善。于是澄琉又看向端贵妃,后者用手帕掩了掩嘴,低头去看元攸。她这才开始怀疑问题是出在自己身上,她不自觉垂头打量自己,她出门的时候太急了,忘了穿鞋,眼下脚上的袜子也破得不像话,头发不瞧也知道乱得跟什么似的——她这才注意到那黑色的薄斗篷,澄琉一阵心慌,她们该不会认出来这是元昊的斗篷了吧?
“澄琉,”在她心里一阵烦乱之际澄珪忽然叫了她一声:“你过来。”
不知是不是心虚,澄琉规规矩矩地走到了澄珪跟前,澄珪用一种质询的眼光搜索着她裸露的或者遮蔽住的每一寸皮肤,她问:“你跑哪儿去了?”
“路上有叛军截住了我们,我们就躲到假山后面去了。”澄琉不知道该不该把元昊供出来,所以就含糊其辞。
“哦,”澄珪淡淡地应了一声:“你们瞧见卢妃了吗?”
“没有。”
这下澄珪的心里舒坦了,她甚至跟澄琉笑了笑:“你知道吗?三哥来了。”
“三哥?”澄琉瞬间愣住了,齐国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要跟元思联手举事吗?怎么又——澄琉忽然又明白了,该不会是什么地方走漏了消息,所以齐国人打算临阵倒戈来分元昊的一杯羹,甚至把功劳抢过去,昭告天下是齐国救了元昊。
“嗯,刚刚还在门外想见咱们呢。”
看着周遭毫不搭调的环境和人,澄琉总觉得有齐国的故人出现在这里是一件很难以置信的事,她不敢太急迫,于是试探着问:“那他人呢?”
“拜见其他人去了吧。”澄珪对高海的事倒不怎么上心,她看着怀里的婴孩,对澄琉说:“你看,这是永安公主,你还是来告诉天下人今日宫变的'实情'。”
“嗯——”元昊想了想:“太原王元思受人蛊惑,与朕微有嫌隙,于是策反了一些农人起兵造反,事情原本都在魏国控制之中,而齐主梁真因担心故齐国公主威胁其地位,以出兵保护为由趁机派人赴魏谋害二位殿下。”这话说完元昊自己都笑了,其实他编的非常合乎情理嘛,梁真如果不是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怎么至于这样鬼鬼祟祟地进入魏国?而他为什么要谋害两位公主呢?因为皇位来的不清不楚,所以现在甚至要对两个弱女子下手。
许登拱了拱手,还是那副讨喜的模样,还是那句讨喜的话:“陛下英明。”
……
澄琉回宫后已经全然没有睡意了,她的宫殿被翻得乱七八糟,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似的,齐国人到底要找什么?不过齐国的事她从来就没能理清楚过,所以她也懒得去深究。窗外树枝上有几声鸟叫,宫人们忙着收拾整理东西,澄琉就一个人坐着,慢慢地咀嚼近来的一些事情,她忽然拾起桌上的笔,抓来张纸就开始在上面画些东西,她边想边画,折腾了好一阵才算完工。
她唤来生夏,突兀地问:“生夏,你说浦泽是效忠于陛下还是我?”
“啊?”生夏还打着瞌睡,听澄琉问这么严肃的问题,一下子又醒了,她想了想:“他——应该是效忠于你的,浦泽跟着陛下的时候并不长,也不是什么亲近的内侍,只不过是和公公的徒弟,所以陛下格外信任他。”她思索了一会,又补充:“浦泽常常会不自觉地问陛下这个旨意是什么意思,那个旨意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对殿下怎么样,浦泽他很担心你的。”
“传他过来。”澄琉只这么一句。
浦泽也不比生夏沉着,他们都觉得澄琉要干什么大事了。他拜过澄琉后,澄琉把她方才画的东西交给他:“你出宫找个不出名的铁匠铺,让他们把这个给我照原样打出来。”
浦泽看了看画,上面是一个令牌的样子,问:“殿下何时要?”
“不让人怀疑的话,最早什么时候可以?”
“奴才下午就可以出宫,最快应该后日就可制好。”
“好,”澄琉舒服地靠到椅背上:“记住,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陛下也不可以。”
浦泽抬眼看了一下澄琉,道:“殿下放心,陛下的眼线盯奴才盯得并不紧。”
澄琉点点头,又问:“你知道郑英这两日什么时候进宫吗?”
“这——”浦泽仔细思索一阵:“郑兵部这几日应该每日都会进宫。”
“你去把他每日进宫的时间弄清楚。”
“是。”
让浦泽退下后,澄琉继续谋划着她的事,这是她第一次在元昊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澄琉带着一种恶作剧般的兴奋和紧张,把所有可能的突发情况都一件件地摆出来梳理,不过其实她有什么好怕的,元昊还需要她,尤其是晋国人、齐国人这几日都在,他不会把她如何,况且她也早就没什么好输的了。
澄琉午膳后简单地闭目养了会儿神,她眼下根本兴奋得睡不着。等到和素来传话说元昊要见她的时候她才开始有些许慌神了,这么快她的小计划就流产了?澄琉惴惴不安地收拾了一下装束,就跟着和素去了畅春园。
眼下正是热的时候,到处都是震耳欲聋的蝉鸣,听着让人心烦。宫里的景致没什么大的变化,叛军似乎是目的性极强地往某几个地方奔去的,所以御花园的好山好水也没被糟蹋。可澄琉没心情去看,她想,如果元昊真的知道了,她就避重就轻地含糊过去,如果不知道就正好跟他撒撒娇,让他安排自己与三哥见一面。
澄琉进内殿的时候,元昊似乎早已预见了她会此时到来,他用他那带着点轻浮笑意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让澄琉一时间探不清虚实了,他到底要干什么?到底知道些什么?这就是跟元昊打交道的难处了。
“过来啊,愣着干什么?”他很合时宜地开口,推动了这个僵持的局面。
澄琉自然地走到他身边去,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场,在他面前,多说一句都会暴露。
“你真是,”元昊噗嗤一声笑了:“原以为冷落你两天你就会主动来找我,结果到头来还是我巴巴儿地传你过来。”
澄琉坐到他身边:“心思细得跟个女人似的。”这是她的真话,一个大忙人几天不找她,她怎么分得清是忙还是刻意冷落。
元昊不理会她带有嘲笑意味的辩解,把手背到身后,说:“张嘴。”
澄琉看了他一眼,把嘴微微张开了,她看到元昊指尖不知什么时候多了粒葡桃,正要喂给她,澄琉立马把嘴捂上了,指缝间传来瓮声瓮气的声音:“我不吃!酸死了!”
“你相信我,”元昊看澄琉似乎有些动摇了,于是把葡桃喂进她嘴里:“你尝尝看,跟你小时候吃的是不是一样。”
澄琉将信将疑地把皮咬破了,只觉得口齿间一阵熟悉的清甜舒爽,她提高声调,高兴地嗯了一声,待她咽下去,澄琉不解地问:“魏国怎么会有这么甜的葡桃?”
“这就是齐国来的葡桃,”元昊笑着补了句:“八百里加急送来的。”
“八百里加急?”澄琉愣住了,在她心里这总是和军机要务一类的急事有关,用来送葡桃总觉得像金榜题名的状元去当教书先生一样,怎么看都大材小用了。
元昊没有回答她,他也尝了粒葡桃:“嗯,齐国的葡桃是甜。”
澄琉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不过她想起来自己琢磨了好久的几个动作,元昊应该会高兴吧?她于是装作恍然的样子问元昊:“对了,你昨天有没有受伤?”
元昊没想到她这么心大的人竟然会关心他,有些欣慰和意外地回答:“身上有几处淤青,倒是没怎么见血。”
他话音刚落,就感到脸上温润了一瞬,待他回过神来,澄琉已经轻轻揽住他的肩膀,噌起来亲了他一口,然后若无其事地笑着说:“辛苦了。”
她的嘴唇原来可以这么软,她原来可以这么可爱,元昊愣愣地看着她,显然十分错愕,而澄琉一开始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副表情,她应该没做错呀,小时候明明看见大嫂就是这样对大哥的。
元昊惊讶得瞪大的眼睛渐渐地弯出了笑意,他说:“这是你第二次主动亲我。”
澄琉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把他伸到她腰边的手,关切地问:“上药了吗?”
元昊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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