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里人初遇 二
常玉瑾点头。陈逸心里得意,嘴上还是叹气来维护自己大师兄的威严。他压低声音道:“这宣武帝啊是华澜历史上有名的英雄,可与□□皇帝并肩。明帝太平年间,燮堇中兴于天可汗独孤千泓,挥师南下,而我守军不力奸佞并起,接连失了山北十州,”说到此处陈逸觉着有些激动,轻拍案桌,低喝一声:“丧权辱国!”
常玉瑾出了一身冷汗,抬头看向沉浸在自己长吟中的常师父,遂知有所纵容。陈逸继续道:“燮堇人在赤城提出停战协定,史称‘赤城之盟’。而这盟约极为苛刻,割地赔款和亲进贡皆有条例,逼得华澜那是民怨沸腾。可明帝不管百姓死活,竟默许这一条约,还要亲自前往赤城签字卖国。便有侠客江芜,出世修行十余年而返,独身负剑入甄晨宫,刺明帝得手,且全身而退……”
“全身而退?”常玉瑾惊诧。
“江芜学剑,师从清麟岳湘派,没有不成的道理。”陈逸颇为得意地扬眉,仿佛江芜跟他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明帝死,燮堇作乱,兴师直逼当时的京城洛中。十六岁的宣武帝柳言于乱世登基,冠冕未正而被燮堇破城,是为‘太平国耻’。”
“那宣武帝岂不是……”常玉瑾毕竟还是小孩子心性,一瞬间就被故事扯着心尖儿,整个人陷到宣武帝的命运里去了。陈逸十分配合地流露出悲伤的神色,微微颔首:“是的。天可汗手下力将、人称‘狂龙’的展恒逼宣武帝北上做所谓的朝贡——呸!”他啐了一口,“一群蛮夷,也敢称朝贡?”
估计是他的声音有些大了,常师父投来怀疑的眼神,始作俑者连忙低下头,装作认真听讲。见师父未能发现暗中讲话的二人,陈逸胆子又大了些:“宣武帝北上多年不返,众人都以为他永无还乡一日。宣武帝的母亲蔺太后扶其侄宣文帝即位,并迁都至玉铮,安心做起了南方小朝廷,‘赤城之盟’也暗中被承认……”
“那山北十州就真的拱手相让?”常玉瑾的声音有些颤抖。即使这十州与他骨蝶并无相干,他还是觉得心里有一把火烧得烈烈。
“小朝廷不争气,自然让了。”陈逸轻蔑一笑,“小人处事,就是这般没骨气!那个时代唯一有骨气的人,就是宣武帝。”
“可是宣武帝被燮堇人抓走了啊?”
陈逸见着常玉瑾焦急的神色,心想这孩子真是好逗,宣武帝都已是宣武帝了,怎么会被埋没在燮堇人的刀下呢?
“宣武帝是英雄啊……死了的人,还能叫做英雄吗?”
“英雄吗……”常玉瑾浑身一悚,这个词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息,仿佛来自古老的枯井,井下岩浆涌动铁水迸流,铸出名耀千古的刀剑与传说。
陈逸一掌拍在愣愣的常玉瑾肩头,不禁笑出声来:“宣武帝辗转五年回到了玉铮,带回了冠军侯白湘和凤凰潮戚云鹤,组建了北苍骑,然后与竹马好友慕容浚一齐发动了昭阳宫政变,蔺太后自缢于临清阁,宣文帝不知所踪。奸佞横死,宸衷归位,宣武帝筹划多年,终是挥军北上,直指燮堇圣城明曌!”
说史到淋漓处,不免让人有拔刀击柱的豪气。常玉瑾被这气一激,满脑子都是宣武帝挥军北上直指燮堇圣城,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站起,常师父笑吟吟地看着他,四周的师兄弟给以同情的眼神。
那笑……令人毛骨悚然。
“常玉瑾,这一曲《湘妃竹梦回时》,你可是有信心?”
什么?常玉瑾之前完全听了陈逸讲宣武帝去,这一站只是被豪气所激,根本不知常师父讲至何处。常师父眼神炯炯煞是期待,毕竟常玉瑾是他手把手教出的学生,可不能丢了他面子。常玉瑾浑身冷汗,努力思索着曲调和填词,张口来喉咙却涩,可不能再等。他吞下口唾沫,心一横想着豁出去了。
“芳草萋萋今又是,无人再唱梦回时……”低吟出声,是清脆的旦音,百转千回,如莺如燕。至清至纯,唱的却是英雄美人生离死别的故事,颇有物是人非之感。
“宣武帝决战天可汗于焦河畔,战事僵持至深冬,大雪如被寒风烈烈,我华澜死伤甚重,就连宣武帝也因伤口感染害了寒病……”伴着常玉瑾的唱腔,常师父继续讲历史,浑浊的眼睛里竟也晕了点泪光,“华澜士气低落,慕容浚将军便扮作宣武帝模样冲锋陷阵,银枪金甲,为光复华澜大帝国的荣耀。”
“梦回时,梦回迟,湘妃念,谁人知……”
“黄沙永无情,生死不可追。玉铮城内,湘妃病死。这个宣武帝爱了一生的女人终是没能撑过西风凛冽的寒冬,她死去的消息穿越千山万水到了焦河畔,到了宣武帝耳中。”
“竹枝泠泠尽胭脂,盼不得西风雁字……”
“将平十五年,宣武帝驾崩于焦河畔。”
常师父轻轻放下惊堂木,满屋皆静,故事里英雄末路,玉人死别。
只听得常玉瑾低唱:“斜阳蔓草英魂祠,只笑红颜痴。”
两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