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 二(1/2)

作者:谢清世

戏里人初遇 二

陈逸无数次试图问常玉瑾的原名,而总是一无所获。

金瞳的少年总是斜着眼看他,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开始的时候陈逸倒也觉着这反应有趣,千方百计地套话,过了些时日却还是撬不开常玉瑾的嘴,只得缴械投降。冬雪消散春花盛开,四季流转过半趟,陈逸想着这半年也帮师弟打过饭抢过热水挨过常师父的板子,常玉瑾当是感激涕零,也该回答他的问题了罢——还是吃了闭门羹。

金瞳的少年这次没斜眼睛,盯着他笑:“师兄好执着,不过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陈逸是料到了这结局,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决定绕个弯子:“那……师弟方便透露一下令堂的情况吗?”见常玉瑾投来狐疑的眼神,陈逸忙解释道:“师弟你是咱们梨园的兄弟了,有难同当嘛……令堂患什么病咱们梨园帮着去找大夫……”

陈逸还作着顺藤摸瓜摸到真名的美梦,下一个瞬间常玉瑾干净利落地起身远去,一言不发。

只留陈逸师兄一脸茫然。

茫然归茫然,陈逸大师兄可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常氏梨园一入伏天,便有段极热的日子大家都不愿涂抹脂粉,看客也觉着热,自个儿树荫下乘凉去了。常师父遂放了班里的孩子们,陈逸便披了破烂斗篷扮作乞丐,悄悄尾随常玉瑾去找他母亲。

转进逼仄小巷,珠帘被夏风吹拂开来。陈逸藏在转角的橱柜里,隔着门隙看见了那个女人。

那是一个近乎倾国的女人,眉眼间看不出一丝岁月的痕迹。她穿着一袭水色的素雅长裙,裙下身材玲珑浮凸,眼睛却纯真如孩童。她的怀里躺着只布娃娃,线头凌乱地堆在一起,女人却不在意,如同慈母般兜着臂弯摇呀摇,仿佛那里躺着的是她的孩子。

灼热的夏风里吹来阵阵絮语,陈逸竖着耳朵去听,才意识到那个女人在低低地唱歌。她的声音轻却极美,犹如沉寂千年的琉璃壶,重见天日的一刻依然晶莹而明透。陈逸心说怪不得常玉瑾唱戏也是婉转如莺啼,支起身子再去打量那个女人,却没料到这壁橱如此之矮,正撞得头晕目眩,抬起头来正对上常玉瑾那双暗金色的眼睛。

“你在干什么?”常玉瑾的声音尖尖的,里边藏着强忍的愤怒。

陈逸捂着头狼狈地坐起来,无地自容间寻找话题,却捅了马蜂窝:“你的母亲……似乎……不大正常……”

“她疯了。”常玉瑾咬牙切齿,“自从那个男人离开她之后她就疯了。现在师兄什么都知道了,可满意了么?”

陈逸被这少年的表情吓了一跳,脑袋又一时半会儿没转过来:“那个男人指的是……你父亲么?”

“他不是我父亲,他是个人渣。”

一字一顿。常玉瑾稚嫩的脸突然扭曲起来,狰狞如鬼。

惹了常玉瑾,陈逸接连几日都只好躲着这少年走。小黄豆见了,来扯师兄衣襟,劝说他别多在意小孩子脾气,毕竟常玉瑾还是师父面前的大红人,可别闹到师父那里去挨板子。陈逸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却还是因不知常玉瑾本名而耿耿于怀。这谜团未解,又来了被常玉瑾称作人渣的父亲,陈逸更是心痒痒的想探个究竟,见了常玉瑾脸色又怂,只好每日帮师弟抢饭来搞好关系。

即便是这样,陈逸也始终未从少年口中听到一个关于他父亲的完整故事。赤城的一年四季流转过几趟,陈逸也只知常玉瑾来自白绮城。那座城刚洗净了鲜血,废墟里长出了嫩绿的芽来,赤月掌门的尸体腐朽在泉泥之下。陈逸本以为这场仗打下来骨蝶族不会轻饶华澜,毕竟秦怀生不仅是赤月掌门,还是白绮城城主。结果迟雀居然派人来感谢华澜皇帝出兵灭了反贼,只是小小地提了提赔偿几万金钞,以复白绮之华。

而常玉瑾听了这消息,垂下头去笑笑,说起了他童年时候的白绮城,女人抱着还是婴儿的他在最高的塔顶上唱歌,等着一个永远也等不来的男人接她去看万世繁华。而他从未多提及这个男人,陈逸只知常玉瑾的父亲似乎是白绮城内的大人物,却狠心抛弃了他们母子,将他们赶出白绮城去自生自灭。

大人物总是这样,一旦登临绝顶俯瞰众生,便握了生杀予夺的权柄,以世人为牛马。

陈逸慨叹间,常师父拾着醒木立上讲台。又是一日讲戏了,常师父最爱讲戏,抑扬顿挫间是历史洪流。

“戎马消何日,乾坤剩此生。白头江上客,红泪自沾巾。”(出自《桃花扇》闲话)

惊堂木落桌,清清亮亮的一声,常师父神采飞扬。

“今日来讲这宣武帝,北伐燮堇尽英名。虎啸龙腾,却是英雄末路,玉人死别。”常师父抿一口茶润润嗓子,扫一眼台下正襟而坐的弟子们,洪声又起:“塞外黄沙啸,归乡路遥遥。将平十六年,宣武帝列阵焦河畔。时是初冬,满目萧索,而鬼哭林红枫正烈,炽然如北苍战袍……”

常师父平日严厉,讲起历史来却娓娓然。他的声音沙哑,恍若当年焦河一战的英灵借言,传承着光耀万年的史诗。

而陈逸知晓常玉瑾定是茫然的。这少年身为骨蝶,虽知宣武帝此名,但未曾深究那段历史。他一面注意常师父的动作,一面看常玉瑾的反应,见着对方躲闪的眼神,心中仰天大笑三声,想着今日可是能将旧怨一笔勾销了。他从袍子下伸出手去抓常玉瑾衣襟,笑道:“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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