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情意阶 1(1/2)

作者:魚木

太轮第九章 情意阶 1

竹园,绿竹恰巧围起一个小院,简单的一间竹屋,织满了青藤。洁白的月季。泉水潺潺,一节又一节的竹管子。

云霞峰的泉水向来甘甜,拿来酿竹叶青再适宜不过。才想到竹叶青,就闻到酒香胜花香,真是巧。

咕嘟咕嘟,酒香四溢。

“没想到小黎子也成了酿酒的行家。”有人说话。

静黎一笑,她只酿酒,很少喝。今日难得,给自己也满上小小一竹杯,抿了口,笑道:“疯道士从来都是孤身一人,怎么收了个徒弟,还专门修书让我照料?”

拿起竹杯,一饮而尽,倒是不客气。自酌自饮,又喝一杯,赞道:“好酒!”这人自然是疯道士没错。

“我可听说,酒鬼疯道士不再喝酒了。”说起。

“苍十说的?”酒鬼还是酒鬼,再饮一杯。

“不是。”静黎也抿一口,“白师兄说的。”

青乙笑起来:“你不说,我都忘了瞎子叫‘白’。”

“一白二青,一清二白,不是一段佳话吗?”静黎笑起来,可忽然间,笑容唰地冻僵。青乙自然看到,却也不说什么,只是喝酒。

“两个青酒鬼,竹叶青和青乙。”咕嘟咕嘟几杯下肚,该闷喝酒的却说话。

静黎一笑,点点头,把剩下的竹叶青都喝了下去。她两手像是捂着杯子,会温暖吗?

只知她忽然又笑,不知道笑个啥,是她自己吗?她只是慢慢地说道:“这么不放心你的徒弟,还专门跑来云霞峰。”

倒是不否认,青乙笑着点头,道:“没得清闲了,现在有了徒弟,她比我命重要。”

静黎也笑,从袖中抽出一封书函,道:“南迦寺那边送来这封书函。”

“三禅他们坐不住了?”青乙继续喝酒,也不拆信函。

“只有两个字——毒经。”静黎道。

大拇指与食指靠近竹杯,竹杯轻轻转动,道:“只怕又是生灵涂炭。”竹杯停住,酒被喝下,青乙笑起来:“那场比试,有点意思。”

往事就是往事,会不经意,会猝不及防啊。眼里看着竹管中咕噜咕噜清泉追逐,蹦跳,好好听,像从前的,大坎子溪旁的,师兄师弟师妹爱打闹。

“师兄你又欺负我——”

“师兄我要告诉师父!”

毫无防备啊,那软软的心头,悄悄被从前,被回忆,被幸福,被开心占满。

就是这样。

不自主地,回去了十六七岁年纪,那般甜蜜又春风拂面地笑起来:“那回梵音大会,你跟大师兄的比试也是这样,没人肯退一步,把结界都给震碎了。”笑得更欢,更甜,像那酒酿浮元子锅里头呼啦哗啦满心打转。

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这么地清澈,单纯。呵的一纹轻痕,仿佛忽然想起,咕哒一下笑出声,只看着疯道士开心道:“还险些伤到睡着的相五师兄!”

就这一瞬,回到了年轻的时候。梦醒的太快,可以看见的,眼中忽然黯淡,呼咝呼咝冒出来很多裂痕,她默默地道:“我忘记相五师兄现在叫‘腊八’了。”

风带起竹叶沙沙,杯中的酒也跟着沙沙。把杯中的酒喝下去,沙沙声还在吗?

还是有。沙沙声来自竹杯。

“那样难得一见的比试,腊八还能睡着,果然是瞌睡佛。”青乙的食指才碰到竹杯,沙沙声没有了。他杀死了。

“大师兄还是不肯回来吗?”静黎看过来,目光仿佛在颤抖。青乙兀自饮酒,点点头,没有说话。

“不管他回不回来,他都是我的大师兄。”目光从来就没有动摇过。

“可他自己不会忘。”只喝着酒,说起:“就像那劈掉的半座山峰,我路过。回不来。”

咝溜溜。沙沙声活过来。

“回的来!”小黎子执意。

好美啊!这一分执意。

“师父逐他出山门,那是师父的错,不怪大师兄。”沙沙声蔓延到了她的竹杯。

“可是。”青乙的目光骤然转上,“他走不过去弑师那段心结。”

竹杯子在颤,晃出几滴竹叶青,静黎这样的道行,也难以控制自己。现在,此刻。

仿佛很久,沙沙的竹杯终于定下来,她摇着头道:“师父不会怪大师兄的。”她双目中的安静,相信,仿佛是痴痴。

青乙晃动竹杯,酒声就像是一段静心曲子,风止,沙沙声也止。又死去。

他看着静黎,笑道:“那个李柱子跟叫花子有点相像,内向的性子容易走进死胡同。”

手松开竹杯,发痴的笑,仿佛没听见,静黎只是道:“大师兄现在在哪里?”

“和腊八在青山城喝酒。”青乙也不隐瞒。

咕嘟,竹杯子里的酒一滴也不剩,静黎站起身来。

“你找不到的。”青乙也不忍心看静黎这样。

找一个人,也许不是很难,可如果那个人不想被你找到,另当别论。

可是,一旦静黎的脚步动了,那也是不会停下来的,只听道:“找不到,我也要找。”

还是那一分执念,美得胜过一切年华啊。

身影消失,没在竹园留丁点的残影,青乙继续自酌自饮,整坛子的酒被他晃呀晃,仿佛琵琶语下的一段剑舞。

秋煞人,冷风瑟瑟,唯有一人,静黎一个人的剑舞。

出了紫霞山地界,有名的青山,青山脚下青山城。青山城最有名的,满眼的竹子,竹叶子特有的清香。因为紫霞山的缘故,城里的竹子一律叫做“仙人竹”。

沾染仙人的仙风,酿出的酒自然独有韵味。青山城的竹叶青,方圆万里,孰人不知?

竹檀仙,青山城中一处僻静的酒楼。两层的古木房子,绿竹环绕,点着檀香,融着竹叶子的清香,别有风味。

有客人来了,没有伙计,里里外外都是店掌柜一个人。酒楼,一贯是男客来,这家百年老店,第一次走进一位女客。

店掌柜姓莫,人称“莫不三”,古稀年纪。老归老,阅历可是有,一眼看出这位女客的不凡,仙风道骨,想是紫霞山中修行的仙人。

古楼的一角,简单的黑檀木桌椅,陈旧的气息。女客就立在窗旁,一直看着绿竹。

店里还有一个人,一个自顾自玩耍的小女孩,时而唱起听不清楚的歌,时而蹦跳。这竹园子她每天看到,不觉得有什么好玩的,可她又好奇,咚咚咚地跑过来。窗子太高了,她踮起脚来,还是够不着。可是身子忽然一轻,看到了窗外的竹子,她开心地舞动小手。

原来这样子看竹园,不一样的。小女孩笑起来,又回头看那位抱起她的人,被人抱着的温暖真好。

“你是我娘吗?”小女孩问道。

这人笑着摇摇头:“不是。”又问起:“你娘去哪了?”

小女孩把食指吸在小嘴中,眼睛眨呀眨,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爷爷说,我是酒窖旁捡来的。”

静黎笑起来,摸摸这个小女孩的额头,道:“小囡囡,你叫什么名字?”

“莺莺,会唱歌的莺莺。”只说着,小女孩又口齿不清地唱起歌,唱的是一个小女孩四处飘泊,最后在蒲公英海中死去的故事。她年纪小,只知道好听,还不明白歌里的伤悲。

“我唱得好听吗?”小囡囡笑得露出一口尚未换齐的牙。

“好听,莺莺唱歌真好听。”她也笑起来。

啪啦,啪啦,小囡囡开心地拍打小手。寻常的时候,来喝酒的伯伯们总嫌她吵闹。可今天一天,她有两回被人夸奖。早上的时候,那个和尚伯伯把她抛得老高老高,还把她倒起来挂到窗外,玩得可开心啦。

青山城的午后,竹檀仙只有一个客人。整个后半晌儿,她独自坐着,要了一壶竹叶青,一壶竹叶清茶。莺莺倒是粘她,抓完了夕阳还躺在她腿上睡着了。

走的时候,莫不三才跟她说上话,她留下一块黑玉牌子,刻着“云霞峰”三字。莫老三握着玉牌的时候,苍老的手颤动不已。人都有一死,他不怕,他怕的是死后的事,没人照顾莺莺了。现在,他安心了,苍老的身影怔住,却忽然跪了下来。他莫不三天不怕地不怕,连庙里的菩萨都没有跪过。可现在,他的心里只是感激。

“爷爷,你怎么也跪下来了?”莺莺睡醒了,跪在地上捉蚱蜢。又倒着小眼睛找小观观。没有找着。

“爷爷是开心。”莫老三回头看着莺莺,像孩子一样笑起来。这一世差不多了,开心的是,没落下什么遗憾。

日落西山,烟霞如夜。

情意阶,南边吹来一阵风,有竹叶子的香,好像,还有酒香。风过去,烟霞安静下来,过了会儿,烟霞又动了,有人。

“师父。”静庵快速地从石阶上蹦起来,跳过去牵师父的手。

“师父,你喝酒了。”静庵笑起来。

静黎大师点点头,也笑,手伸过来,给静庵捋顺发丝,道:“去青山城走了会儿。”

“师父,没事。你?”静庵有些担心,“没发生。”只看着师父,有些乱地说着。

静黎大师却明白,摸摸她的脑袋,笑道:“傻丫头,师父怎么会有事。”又牵起她的手,道:“跟师父一起回去,风转凉了。”

“嗯——”静庵开心地点头。

竹园后面,竹林中有条小径,小径旁开满了寒兰,芬芳满竹林。

走了好久好久,小径不见了,花香也断了,没有绿竹,只有一棵参天大树,紫霞山的大魂树。

树下有许许多多蒲公英,青的,白的,橙黄,紫色,红艳,想到了樱桃。风吹来,蒲公英海从来不动,可一旦有人走进去,那哗啦哗啦满天飞扬,只是抬头,雪儿往上飘,好高好高,消失而远去。

静黎没有走进去,只在蒲公英的边缘坐下。她食指轻轻一弹,紫色的雪花飞起来,她从小就喜欢紫色的蒲公英。她笑起来,忽听她道:“大师兄又来过了。”

青山城,夜晚的竹檀仙不待客。离此不算远,一家颇为热闹的酒楼——醉不归。有酒有肉,还有小曲,当真是“醉不归”。

若是好天气,大伙儿抢着要坐庭院里的石桌,可这样吹着冷风的夜晚,傻子也不愿意待那儿。

可是,这世间缺什么也不会缺傻子,一个叫花子,一个和尚,偏偏坐在这清冷的庭院中。

谁管它呢?只要付了银子,谁都可以是横着走的主儿!

“洒家心疼小黎子了。”腊八灌下一口闷酒。

叫花子不喝酒,也不说话,仰头看星空。腊八踢了他一脚,道:“干啥子不见小黎子?”

叫花子把头垂下来,却笑,回道:“见了面,不知道说什么。”

腊八狠狠灌下一口竹叶青,笑道:“这还不简单,就抱起小黎子说,要和她成婚。”

叫花子转过头来看腊八,腊八得意地笑起来,道:“情情爱爱,简单的一回事儿!”

“腊八,你成佛了。”叫花子很真诚地说。

腊八也仰起头来看月色,忽然又摇头笑,冲叫花子道:“洒家要不是个和尚,就要娶小黎子。”

“你是个和尚。”有人说出了实话。

“洒家不是!”腊八辩道。

“你不是和尚,小黎也不嫁你。”又是一句实话。

腊八不示弱,灌下酒,道:“那你们成亲的时候,洒家来抢亲。”

“要不要我也来做个见证人?”庭院外大步走进来个疯道士,一手抓着三口酒坛子,可酒一点儿也没有晃。

安静地打上一万世的盹,就好像。

腊八摇摇头,笑道:“我打不过叫花子。”

腊八的心思,像海浪,一高一低的,总是无常。他忽然踢了一脚刚坐下的疯道士,问道:“疯子,要不洒家和叫花子同你打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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