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姐第二章 我与陆正平（二）102
2015年7月26日，星期日，天气：阴转多云</p>
终于出梅了，这些天连续的阴雨天气，我都快在家里熬到发霉了。</p>
陆正平总问我放假了为什么不约同学出去玩，他说我这个年纪应该多交些同龄的朋友。</p>
我却觉得交友无趣，不如在家里学烧建盏，再说好朋友与恋人一样，都是可遇不可求的。</p>
他不再劝我，但我看得出，他总怕我在他这老宅子里闷出病来，身上没有花季少女的样子。</p>
今早他兴冲冲跑到我门前，叫我准备一下，跟他们一道上南山采高岭土。</p>
我一个健步冲出门，“还准备什么？我时刻准备着的。”</p>
烧制建盏的高岭土，通常位于海拔五百米以上的山坡上，水吉镇地处丘陵地带，这样的高度对于当地居民来讲，已经很高了。</p>
而且因为要保护烧制建盏的材料，山坡上并没有修路，依旧是老一辈留下的土路，大型车辆不便通行，窑工们上山踩土，通常都用驴车，只有少数年轻的窑工，会开小型货车上山。</p>
连夜落雨使得道路泥泞松软，货车通行风险大，陆正平竟然选择了步行！</p>
可以，一大早拉我去爬山，也算是把好消遣！</p>
我随着他和师兄师姐们，天不亮就出发了，到了陆正平说的地方时，已经快到中午了。</p>
令人意外的是师兄师姐们似乎常干这种事，一点不见他们疲惫，只有我一个人喘若死狗。</p>
陆正平递来一碗茶，教导我格物致知、人器合一的道理，他说建盏因茶而生，亦受中华茶文化的影响，所以建盏的烧制从采矿开始就是一场修行。</p>
我只佩服他一个年近六旬老人竟然背这么一大壶茶上行五百米面不改色，心里第一次对他有了敬仰之意。</p>
除去上山下山的过程，采土本身并没有什么难度，不过“挖装”二字。谁先挖好一箩筐便可以休息，等待大家都挖好后一齐下山，实在有闲不住的，可以帮别人一起挖，也可自己多带一筐，只要他背得动即可。</p>
挖土时，陆正平特意叫我试了一下黏土的手感，粘稠度很高，同时又有点丝滑，实在不错。</p>
一天忙碌下来，一筐黄白土加手掌两个大水泡，收获颇丰。</p>
2015年10月6日，星期二，天气：阴</p>
趁着国庆假期，在家忙活了一星期，终于等到了装窑的日子。</p>
不知不觉，已经来陆正平家里快五个月了，今天是我第一次自己控火开窑的日子。</p>
听大师姐说，像我这种进度这么快的，在陆正平这里前所未有，她可是到了第三年，陆正平才准许她独立控火。</p>
她叫我好好珍惜陆正平的器重，不要辜负他一片拳拳之心、殷殷之情，听起来倒像是在指责陆正平对我徇私，处事不公。</p>
我一瞬间压力倍增，深感工作室那么多双眼睛，仿佛都争着在看我笑话。</p>
控火的压力几乎是建盏烧制的十三道工序里，压力最大的。</p>
一口窑里不光只有我自己的盏，还有诸多同门的作品，若我一个不小心操作不规范，炸窑毁了别人作品事小，严重时或可伤人！</p>
一窑生，一窑死，一窑生不如死，说得一点都不夸张。</p>
我在学习控火的这段时间里，偶见有师兄师姐出错，每次都被陆正平骂得狗血淋头，那样的陆正平看起来真的好陌生，我当时想，要是他敢那样对我，我必拔腿就跑，离家出走！</p>
令人意外，他竟然来给我撑腰了，他命人亲自将自己的素坯装进了我的窑，还赠我打火机，是专门定制的永久打火机，漂亮的金属外壳上有刻一个楼字。</p>
“过了今天这一关，你便算是个合格的建盏人了，以后就算离家，也能凭借自己手艺吃饭，不至于饿死。”</p>
我笑他，“你真好笑，我在家里住得好好的，离家干什么？”</p>
他不言语，耐心看我控火。</p>
点燃的松木真好闻，噼噼啪啪的声响直教人心驰神往。</p>
龙窑烧制，火膛移位，查探火候，停烧，投柴，移位烧制，时机把握皆要有度。</p>
一站在窑边，开始点火的那一刹那，我自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一声声指令发出去，看着火苗渐起，仿佛那窑里烧的不是建盏，而是我的魂儿。</p>
这一窑建盏烧了多久，我的魂儿也就跟着烧了多久，三天下来我日夜不离，吃住都在窑边上，谁来劝也不走，生怕弄出一丝纰漏，再丢了陆正平的脸。</p>
陆正平也没好受到哪里去，我在窑边待了多久，他就在旁边陪了我多久，陪吃陪喝，不发一言。</p>
他快六十岁了，我真担心他受不住，当时我就在心里想，这一窑盏我要是烧不好，我以后都不学了，不能因为我不学无术，害死了陆正平。</p>
天公作美，开窑之后，数千只盏，无一出错，竟然还烧出了银兔毫。</p>
大家都来与我道贺，夸我是天才，我得意忘形，立即看向陆正平，可他什么也没说，背手转身，一个人走了。</p>
回到家里，我质问他为何不向我道贺，他陪我等那么久，不就是怕我给他丢脸？我那么争气，他不该骄傲吗？</p>
他说他很骄傲，但他从不怕丢脸，他陪我那么久是觉得我或许需要个人陪着，后来我身边有那么多人陪，他快六十岁了，累个半死，回家休息一下，总不算是错吧。</p>
我心惭愧，赶紧为他捏肩捶背，亲自下厨为他炒了四个菜，青椒土豆丝，凉拌土豆丝、土豆泥和土豆汤，没得办法，我只会做土豆。</p>
沙姑怪我胡闹，说吃这么多土豆会胀气，陆正平胃不好，我是在坑他。</p>
陆正平阻止她，自己把菜全吃了，一边吃，一边说好吃。</p>
沙姑尝了一口，喝了一大杯水还不够，说我是把卖盐的打死了。</p>
我更愧疚，下定决心要钻研厨艺，努力把他的胃养好，我还有很多东西要跟他学，可不能让他死得太早了！</p>
2015年12月6日，星期日，阴转多云</p>
最近陆正平很忙，家里经常许多宾客，听他们言语，似乎要准备什么大赛。</p>
临近期末考试，陆正平总不让我多听几句，我一回家，他就开始赶课。</p>
一位白胡子伯伯笑话他：“老陆，不是常听你夸这丫头机灵好学，有天生的瓷感？怎么不见你推荐她去参赛？她可是楼家的嫡亲传人，你总要带她去见世面的，还能藏到几时？”</p>
“比赛？什么比赛？”</p>
我停住脚步，眼睛都亮了，学徒半年，我从对建盏一无所知，到烧出成型的兔毫盏，再到独立控火成功，创造了太多的第一次，从师兄师姐到邻家伯伯，谁不夸我是天才？</p>
有什么比赛是我不能参加的？</p>
陆正平冲那伯伯挤眉弄眼，“爱浓还不到火候，这种水平去参赛，无异于自取其辱，你又何必逗她？”</p>
气煞我也！</p>
从小到大比成绩，我何时掉过链子？</p>
自取其辱？</p>
陆正平他看不起我！</p>
我虽未当众驳他的面子，但事后可没放过他。</p>
“你说我还不到火候，可我已经能够独立控火，你不是说控火是最难的吗？我连这一项技能都掌握了，你又怎么断定我赢不了比赛？”我太生气了，浑身发抖。</p>
他瞪大眼睛，一脸震惊，半晌，他转身，叫我跟他走。</p>
我一路跟着他，才知道家里还有那么大的贮藏室，里面装的尽是些精美绝伦的瓷器，光建盏就有数百件，件件是精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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