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寄此生第8章 神奇食疗
老尚书看着外孙气呼呼离场,暗暗摇头,却只好将主意打在证人证言上。 他为避免暴露内心所想,竟将三人同时推出受刑,说什么打过几次,言辞不便,才是真话。 林楚凡当时就笑了。这不是他折磨敌人时用的损招么? 他看着便宜师姐满身伤痕,终究于心不忍,便开口为几人求了情面,“尚书大人且慢。小子有一言,此番审问虽未能给我定罪,却也不算毫无进展。 再者,解药投毒案未果,那周羽不言不语,说不得就是药的问题。你若执意想打,我觉得也该从孟寒打起。 一个一个验证,总好过一起乱打,若是失手打死了谁,传了出去可不好听。” 荆腾听完只觉得自己额上的青筋欲裂,十分难以控制。 这混账东西,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给捏出一桩‘解药投毒案’来,我这刑部是不得消停了! 不过他说得还算有些歪理,若是再打死了人证,的确不好交差。 这三者之中,两个事涉碎冰旧案,林凯仍在关押,悬而未决终究不妥。 后一个更微妙,齐父刚认下翠衣巷走水案,虽未能抹平冰岚之死的影响,却也算阶段性进展。 的确是都死不得。 忽然一阵清冷的声音传来,“是谁要打死证人?堂堂炎国刑部,不至无能如斯吧?冰岚尸骨未寒,北地诸部都翘首期盼审理结果,若是如此草菅人命,恐怕不用再审。” 人未至,声先夺。 一名小校跌跌撞撞跑上堂前,正欲行礼禀报,荆大人已吐气出声,将之骂退。 那小校仍不甘心,唯唯诺诺回禀了半句,“聆风郡主携御灵司数人,将雷司御,抬,抬……” 他尚未说完,无梦等人已经闯了进来,也不知是守门卫士不曾阻拦,还是不曾拦住。 一群捕快在路上借着人手轮换的时机,早已经各自收敛妥当,因此不曾有什么失礼之处。 倒是那威名赫赫的雷大人,如同一条死狗般被手下四脚朝天抬了上来。 荆尚书神色 收敛,“有劳郡主玉趾,荆某谢过。” “幸不辱命。” 无梦入得公堂,未再提起前言。荆腾也默契地未曾纠缠冰岚案云云。 眼下雷引带到,他便在殴打人证的基础上,多出一种选择。 荆尚书左右环顾,陈小子陶醉在铠甲之内,洛奇又不知何故提前退走,左右更无一人可商议,便只有独自裁决。 雷引虽不老实,却也是个修灵之人,即便打上几回,也不至于早早送命。更何况他已经被革职,即便打出好歹,国主理应不会在意…… 雷大人若是知晓主审作此想,不知会否吓醒过来。 荆大人心下既已定计,便吩咐手下泼水的泼水,誊抄的誊抄,先将前事了结,重开一篇主审雷引。 无梦与罗绮对视一眼,便算打过招呼。她自行取过一张大椅,临着林罗二人坐在稍微边缘些的地方,旁听之意不言自明。 至于先前通知她到此的初衷,早已无人在意,实在是今次案情之审理太过波折,早已超出各方掌控。 雷大人好不容易苏醒过来,当空喷出一篷血雾,待见明了周遭之人,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在荆大人示意之下,衙差以棍叉起皂袍强转其身,当背捶了几下狠的。 这才令雷某人醒转过神来,却也多吐了一口血水。 众人不明所以,纷纷侧目聆风,只当是郡主捉人心切,手黑所致。 只有御灵司众人知晓,这都是那诡异的泥童子的手笔,较真儿起来郡主应该算是救了雷大人一命,也不知会不会被感谢。 荆腾高声压住堂内杂音,“雷引!你此时已不是官身,老夫奉劝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再有咆哮公堂之恶行,说不得要赏你一顿棍棒果腹。 本是你揭发林典狱贪腐一案,如今顺腾摸瓜,已将你自己牵涉其中。且说一说,林典狱上任前夕,黑牢中数十囚徒如何掉包做了流刑犯?又是如何于城北灭口的?” 纶巾低垂,皂袍褶皱,雷大师满面惊愕! 他以为逃出了泥童子的污秽包裹,正欲叫骂一阵搬回几分面皮,再图后手。 不知何时竟然被押到了刑堂!那对儿雌雄大盗何处去了? 雷引摇头摆尾一阵,挣脱不得,反而见到正襟危坐以手抚剑的聆风郡主,霎时醒过味来,自己被这贱人坑了! 雷引不服,挣扎叫喊,“什么囚徒掉包?下官……草民届时早已领取国主令谕,正为革职之事反省自身,并不知道黑牢中事。 事后有从属禀报,是一个面容丑陋的侍女,提着典狱铭牌入其中行事。至于所行何事,便要问林典狱了。” 林楚凡及时接过话来,“哦?你倒是会一退六二五,我派去一个侍女探望家父,不过是没有料到刑部未曾转押罢了。 雷大人前句不知情,后句指摘侍女;更是在下官天明赴任,轻点人数时,言语暗示城北可获遗失囚徒。若说你不知情,下官是不敢相信的。” 雷引并不死心,“哼!国主封了你做典狱,你不思进取为国分忧,反而如此儿戏。将一身官服借由那丑陋的侍女穿戴,更是假使典狱之职。你眼里还有国主么?” 林楚凡摇头晃脑,带着身后的银针齐刷刷的摆动着,“慢来,慢来!此件乃是刑部审查,你我皆出御灵司,也同是受审。并不存在你质问,我回答,这种不切实际的关系哦。” 荆腾大人眉目纾解,似乎也曾见过那所谓面容丑陋的侍女,这倒也算一条出路。 如是能将这假扮朝官的罪名落实,距离牵扯林楚凡便不远。遂命人传那侍女前来受审。 不料那名叫紫烟的侍女就在堂外。 她迅速入内,将当夜发生之事详说了一遭。虽然与林楚凡所言有些出入,却一口咬定,她离去时,齐鸣渊等人仍是在内的。 如此便又生了波折,遇事不决,就上刑罚,也不知是谁立得规矩。 林楚凡自付那东西打在身上并不好好受,他自己都不愿领罚,更何况是那些娇滴滴的姑娘,细胳膊细腿的。 如今紫烟入了自己门下,少不得出言回护一二。 林楚凡轻咳开口,“咳咳,尚书大人,下官仍是前言。若是非要严刑拷打以辨供词真伪,不妨从雷大人打起。 毕竟此番看来,乃是我二人所言相近,雷司御太过鬼扯。便是投票也该是他在说谎,不如直接打了他,若是不改口,再来打我不迟。” 若非国主眷顾,别说你一个九品不到的毛官,便是四品要员,我刑部也打过不少。 荆腾老脸凝滞,量那雷引还有些用处,虽不听话却仍占据要职,若是趁着重伤打死打残,也是一桩损失。 他索性借坡下驴,轻描淡写落他一个失察之罪,以后再判。 林楚凡瘪嘴,这回再如何愚蠢,也看出雷引与这老尚书,亦或是与洛奇之间隐晦的关系了。 只是不知,他们是何时勾连到一处的? 栖秀河初见之时,雷大师还是有几分长者之风的。 书斋任教时,虽不说如何出彩,却也是和蔼可亲,诲人不倦的样子。 难道是升官之后,身份变更,手里多了司职权柄,就变了心思? 荆腾按下雷引之事,便又回到了城北追逃囚徒的事儿上。 双方都承认有此一事,不过是数量与过程上有些冲突。其实较真儿起来,反而孟寒所言更贴近事实,甚至就连吴桐、桑蜃二者都被翻扯出来。 雷引之前也是打着坐实这番供词的心思,才去寻了那二人的晦气。 只是他行事未果,便被无梦弄了回来,再提此事便难了。 那‘雌雄大盗’的身份,本就是他敷衍塞责,强行安到别人头上的。既上了通缉令,他知晓行踪不报不追,反而等着此时,动机一条就扯不干净。 他索性捏着鼻子,佯装不知。 眼看荆腾阴鸷的目光又在周羽身上游移,林楚凡暗骂无耻。 他不由得开口辩白起来,“不是又要杖责数十,以证其言属实吧?若是这般,那断案也太过简单了些,酒囊饭袋一朝领了司职,便也能断。 此间勾连我的,不过是贪污受贿、丢失囚徒两桩事。 前者早已分说清楚,有账可查;后者如今不论雷引有意还是无意,几乎确定与我无关的。 至于追逃一事,说句难听之语,本就是我到任之前的纰漏,追之是我尽心尽力尽责,不追也属本分。 我就想不通,为何我追回一人,反而成了过错?刑部若是准备借此发难,牵连罗织无尽无绝,说不得下官要向国主陛下越级上疏,讨个说法。” 这混账东西,做了几天芝麻官,倒是长进不少,不能随意绕他入套了。 荆腾心中作此想法,手上却不愿就此罢休,“林典狱是否自视过高了些?上书国主可不是谁都有的殊荣,否则炎国各地司职官吏多如过江之鲫,国主便是不眠不休,一日也看不完的。” 林楚凡笑得十分欠揍,“嘿!尚书大人不必哄我。我知你等六部有预审之权,但下官我也没想正经上疏。国主陛下福禄深厚,子女众多,小子不偏不倚,认识那么五、六个。” 荆腾只觉得眼圈发黑,怒道,“奏疏陈情乃国事规仪,岂容你儿戏!” 林楚凡学着熊哥的样子,翻起白眼,“哼,你们仗着关系,在国主跟前哭号一段,就能将倒卖囚犯的罪名摘择干净。我走一走公主殿下的门路,有何不可?即便不劳烦金枝玉叶,这不是还有聆风郡主么?” 林楚凡得意洋洋,话音刚落,额头就被剑鞘砸出一个大包,比起蒋图南那一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下痛得他不敢乱说,躲到罗绮身边讨药。 眼见僵持不下,气急退场的四王子,不知从哪取了一个食盒子重回堂审。 林楚凡顾不得头痛,只是好奇,什么美味佳肴能让王子亲手提拿? 四殿下面上略微带些得意之色,极力掩饰着开口道,“尚书大人审理到何处了?本殿听闻民间有一偏方,若是偶遇失声,可以冰糖梨子做糕,佐以热汤服下,或许有的救。” 老尚书被林楚凡揭破了半张老脸,正愁无法善了,他亲爱的外孙便来救场。 荆腾欣喜之下正欲允准,却又想到之前那仵作之死,继而犹豫起来。 林楚凡阴阳怪气起来,“殿下不会转身就忘记前事了吧?下官建议,还是寻了人来试吃一二方好。” 他的话,并未惹怒洛奇。 王子殿下反而将食盒掀开,好整以暇取出一块鹅黄色的糕点,反复端详着仿若初见一般。 他张口欲吃,却又在临唇时停住,转而塞到了孟寒脸旁,“赏你了。” 孟寒也不含糊,一口叼了过去,三口并做两口吞下,对着洛奇好一番磕头谢礼。 林楚凡都惊了,这真是不怕死啊! 他自己都不敢吃的东西,喂给孟寒,后者却直接吞了,匪夷所思。 无人注意,原本萎靡在侧的周羽,见了那糕点的样子,眼光都亮了许多。 她不需人投喂,自己爬到食盒旁边,捧出一块儿来。 周羽小口尝过后,泪如泉涌,夺眶而出,渐渐抽噎着哭出声来。 起先许是口中有食,呜咽不清,不久便转为嚎啕大哭。瞧那悲切的样子,全然不像吃了什么糕点,反而像是中了什么痛苦的毒药。 不过倒是开口有声了。 林楚凡开口讨饭,“不知是什么糕点,竟有如此神效,可否给我一块尝尝?” 气得罗绮使劲儿按他身上的针,疼的某人龇牙咧嘴。 洛奇倒是大方,随手一挥,早有随从将整个食盒子送了过去。 林楚凡忍着痛处,终究是取出一方尝了,面色立即抽搐起来,倒是将罗绮吓了一跳。 他却不忘向身边人推荐,“你也尝尝?这糕点,嘶哈,我怀疑,是你们对面那家豆品店的木奶奶做的,忒苦!” 罗绮半信半疑,用银针戳了小块儿,认真验看一番,才放入口中。 苦是真的苦,可是做工也不算太过粗糙,就是用料有些随意,不算什么上品。 主要是,并未从中尝出什么药材来,那周羽是如何恢复发声的?此时显然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 无梦见他二人分食糕点,抬手将食盒整个摄了去,捏起一块儿放进面纱里,小口吃着,大概是当做加餐了。 刑部众人自是不关心他们几人腻歪。 得到外孙拯救的荆尚书,暗示手下催促,那边哭够的周羽,咿咿呀呀说起话来。 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 她开口就是朝着孟寒那条路子去的。 林楚凡不由得皱起眉毛。 若说孟寒反水他倒是有些理解,看适才试吃那副样子,恐怕他也是洛奇的人。 至于这位便宜师姐,此前闭口不言,如今和盘托出,恐怕与那糕点有关。 几乎也可以确定,她之前都是假装失声,实则早已恢复。 一盒糕点难吃如斯,竟有‘拨乱反正’的奇效,倒也难得。细思之下,也没什么可责怪她的,毕竟双方都带有不太单纯的用意。 静听周羽带着哭腔的声调,娓娓道来,最得意的当属荆腾尚书与洛奇王子。 如是她二人证词一致,便有了否决齐鸣渊的借口,继而可将黑牢事由捆绑到林楚凡头上。 林凯尚未复职,若是将林楚凡也按住,京畿之地便没了他这一门的立足之地。未来大计也就无人掣肘…… 他们正幻想到高妙兴头上,不料证人又说了些不那么顺耳的。 后半段,周羽话锋一转,又贴合齐鸣渊之言,言及劈山派、血竹帮、甚至就连桑、吴二人之护送都未曾省略。 林楚凡低下头面,借病沉吟思忖对策。 雷引却是自觉抓住机会,不住找补着,“此女所言极是!尚书大人,本官听了孟寒之言,得知‘雌雄大盗’入了京畿,这才不告而别,带人前去捉拿。 本已在城南隐巷将二匪围住,却被聆风郡主搅了局。如今更是将下官,不,将草民捉拿回来,想必那‘雌雄大盗’早已逃脱。” 其实,周羽还有话未曾说完、说透,不过雷引接了过去,她便全当说尽了,闭口堆坐一旁。 她头颅低垂,蓬乱的头发遮住了面容,仿佛一道黑色天幕,将她与外界隔绝开来。 眼见周羽一言将孟寒、雷引的证词串联到了一处,甚至就连那反水的齐鸣渊都没浪费。洛奇也不好计较这些细枝末节,重回他的桌案落定,一副看戏的架势。 雷引此言可大可小,在论及林楚凡是否勾结匪类之前,还需将雷引的去处与由来落实清楚。 因此,荆腾一张老脸带着期盼,瞧向那吃得正香的聆风郡主。 无梦却无此觉悟,仿若未闻,仍是慢条斯理又吃下三块,许是吃饱了,这才将食盒盖好放下。她也不嫌苦! “咄!” 无梦端坐在大椅上,单手持剑,连着剑鞘,在身旁未曾覆盖的椅面上狠戳了一下。 清脆落声散开,引起了众人瞩目,她这才开口,“你自说是捉人,有谁能证明?至于那‘雌雄大盗’之言,更是可笑。他二人究竟有无罪名,有何种罪名,当初也是你御灵司一言而决。若说你是携私报复,亦无不可。” 无梦说着,松开墨剑,对上首处拱手示意,“我寻到他时,正带着御灵司十几个捕快,与人当街斗殴。 他们围住两个乞丐,非说是逃犯,惹得无悔当掌柜朱赫、诸邪道泥童子,纷纷下场缠斗。 他更是技不如人,险些被泥童子困死泥中。若非思及刑部审案需要他旁证,我并不愿救他回来的。 此事非我一人之言,还有十余个御灵司捕快可供问询。” 前一句是朝着雷引说的,后面则是向此间主官荆腾禀报实情,末尾还有人证提供,倒是滴水不漏,令人无处挑错。 荆腾本也没有管辖和亲质子的权力,见聆风郡主尊敬,他也只好点头示意,继而传唤那些‘人证’。 雷引冷着脸,有些事情他也知晓无梦所言不错,可是,有些事情实在是令人难以接受! 他本以为是无梦暗算了他,却想不到还有这么一番曲折。也怪他自己太过自负,不知何时着了道,竟似失去记忆一般,完全不知什么泥童子、淤泥围困云云。 如此,他只能寄希望于手下那些酒囊饭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