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寄此生第18章 经年扯谎
无梦的面纱微微动了动。 她清冷说道,“既然雷大人并无嫌疑,脚踢冰岚也是好心。那此事,恐怕就要问暗影楼讨个说法。 至于案件转交御灵司,聆风以为不妥。 其一,冰岚并非炎国臣民,乃是我雪域巡察使。御灵司以往之战功太过彪炳,在下与北地并不敢劳烦。 其二,冰岚身死之时,已然身中了涣灵散奇毒。否则,以他的本事,即便不敌,逃命是不成问题的。既然他身无灵力,此案便是略微敏感的寻常命案,更不敢厚颜动用御灵司此等国之重器。” 无罪的雷引已然站起,垂首立在堂下,随着聆风郡主的句句美言,他的脸逐渐转黑。 堂上二位尚书大人,彼此低语了一阵,也觉得有些过分。 雷引的嫌疑属于强行剔除的,若是转手就将案件交给这个‘凶手同伙’,恐怕查不出什么坏人,反而容易牵连某些‘好人’。 且那无梦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昔年当朝拔舌的余威仍在,国主不出,炎国俨然无人镇得住她。 荆腾回转道,“咳咳,郡主之言也不无道理。既如此,此案留待刑部进一步核查。雷引既已无事,便将口供画押归档,自去御灵司复职吧。” 林楚凡内心是极其不愿意的,只是他不想跳得太欢。 毕竟他是最知道谁是凶手的人。既然泼不到雷引的脏水,只能退而求其次,将之拖延为无头公案吧。 雷引似乎并不愿意离场,“两位尚书大人且慢,此案尚有疑点。郡主适才说的真切,冰岚死前身中涣灵散之毒。据在下所知,林楚凡手中就有此毒。” 雷引画押之后未曾离去,反而摇身一变,成了人证,反手指认起林楚凡来。 弄得林楚凡也是哭笑不得。 他假想了无数种可能,就是没想到雷大人如此跳脱,转身就来一个反客为主。 无人得见的角落,洛云王子的面色不是很好。他从听无梦说出‘涣灵散’之后,就比较静默。 齐鸣渊挣扎道,“此事,不仅雷大人可以作证。小民也可作证,指认林楚凡身怀此毒!昔日他重伤当街,曾以此物要挟雷大人与已故的冰岚。” 堂上二老,本欲趁着林楚凡在场,将雷引打发了,转手继续上午未竟之事业的。 奈何前人犯与新证人合力指认旧证人,弄得二人骑虎难下,明知不智,却不得不继续纠结冰岚一案。 荆腾皱眉,“林楚凡,你有何话说?” 林楚凡笑道,“我能有什么话说呢?他们说的基本正确。只是有一点,我那不是要挟。我就是震慑他们,你们也可以理解为吓唬。” 齐鸣渊忽然发狂,“既是如此,冰岚之死与你脱不开干系!你就是杀人凶手,你不仅杀了冰岚,你还丧心病狂,杀了在场的晴雨!你禽兽不如,人面兽心……” 他才刚发作一会儿,便被两个衙役棍棒制止。 林楚凡吓了一跳,“慢着!慢着!你们一个一个嫁祸,人多了我可吵不过你们。 晴雨之死,乃是翠衣巷火灾所致,此事早有定论。冰姑作为‘母亲’尚且不曾上告。你一个连姘头都不算的东西,有什么资格在此叫嚣?” 此言或许是勾连了齐鸣渊内心的苦楚,他发疯了一般飞扑而来,却忘记身上的枷锁。 林楚凡面色转冷,“还有,雷大人这忘恩负义,有些过于熟稔。 都等不及退场再入,直接当堂翻脸如翻书,此等境界,令晚辈心驰神往。 适才洛云王子为了帮你脱罪,可是出力不少,你转身的功夫,就……咳咳,我有涣灵散是不假,奈何来路十分正当。 而且,冰岚遇难当晚,我与他同吃同饮,一同中了其毒。当夜例行询问的刑部官差大人,可是亲手验证过的,这总不会有假吧?” 洛云本不欲插嘴,奈何被强行勾连进来,只能硬着头皮下场搭话。 他心里也有些悔意,红颜祸水,故人诚不我欺! 洛云原本听从梁红叶劝解,与林楚凡修合一些关系,如今见了聆风,便忘得干净。他之前那盒涣灵散恐怕是白送了。 洛云硬着头皮撇清关系,“林楚凡!堂前回话,你怎能如此不顾礼仪?还不起身跪好!本殿若是早知你有如此坏心,便不会将涣灵散送你!” 林楚凡冷笑,“什么?那礼物是王子殿下送的?我怎么记得……” “林楚凡!” 此三字冰寒透骨,显然带着威胁之意。 林楚凡悻悻然抹了抹自己脖颈的肥肉。他本也没打算勾连那个如狐狸一般邪魅的女子,大王子太过投鼠忌器。 堂上二位尚书已然头大! 这雷引也不是个好东西。 原本无事,就连聆风郡主都未曾抓着‘涣灵散’不放,却被这个小小司御捅破了窗纸。 洛云的风流韵事,满城皆知,却是不能拿到桌面上谈的。不仅是礼义廉耻的问题,重点在于,他丢的可能是他国主老子的脸面。 这谁敢笑出声? 荆腾调转话题,“咳咳!此事却是颇多疑点。林楚凡,老夫问你。既然你与冰岚同桌共饮,同中其毒,为何冰岚身死,你却独存?” 齐鸣渊怒道,“尚书大人所言极是!林楚凡,你莫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自己跟着中毒就能撇开嫌疑么?冰岚乃是雪域中人,你星夜约见,所图为何?少在此处假惺惺装好……” “来人,掌嘴!” 都是这些人胡乱开口,将原本一件安稳收尾的案件,弄成这副模样。 老尚书不敢动洛云,不好动雷引,还不敢打你一个商户之子? 伴随着噼啪的耳光声,林楚凡边看戏边狡辩,“这事儿本也没什么见不得人。个中因由,其实都在雷引身上。 尚书大人已经确认,雷引无罪也无嫌疑,这话我本不欲说的。 奈何我欲与人为善,人却不愿我安。 那晚 ,雷引脚力过重,伤了冰岚肺腑。刚落地之时,我也曾帮他查探过伤势,实在是过于严重。加之火场之内浓烟密布,他又失了灵力护身,自然每况愈下,渐渐糟糕起来。 我等落入二楼不久,从门外冲入三楼一般模样的黑衣人,盯着冰岚就打。 彼时楼内,狼烟地洞,我们打着打着就分散开,又很快被头顶坠落的楼体砸压。 我落得断腿下场,竟不知冰岚已然身死,如今想来,仍是倍感唏嘘!” 齐鸣渊嘴都肿了,仍不放弃,“什么黑衣人?简直一派胡言!林楚凡,你便是如此小人,敢做不敢当么?” 掌嘴也未能打消他的复仇之火。林楚凡看了半晌,都替他脸疼,也不知身后的紫烟此刻作何感想。 忽然堂上一人质疑道,“黑衣人?为何刑部记录的卷宗之中,并无此类人物出现?林楚凡,莫不是你捏造的吧!” 连洛云都忍不住开了口,林楚凡不得不相信,可能真的没有这类记录。 他一时惊讶,目瞪口呆,借机思量此事的真假,以及洛云扯谎的动机。 见他这副模样,堂前一片安宁祥和,甚至就连空气中,都氤氲着满意的芬芳。 冰熊本来听得昏昏欲睡,却被此刻诡异的静谧闹得心烦。 它虽没有从头至尾经历过,但是跟着林楚凡日久,哪句是假话它不好说。但是哪句话里有几分真话,它自认还是可以听出的。 既然洛云如此说法,楚凡怔住,恐怕是没想到那种可能。 冰熊偷偷吐了一小块冰,刻下几个字,偷偷推给黯然神伤的紫烟。 这还是侍女第一次见它刻字给自己,略微呆愣了一下,便借端茶的机会,将那冰片夹在手中,一起送了过去。 ‘奇’、‘荆’? 我还八脉呢! 林楚凡咕噜咕噜用冷茶漱口,趁机思忖熊哥的用意,这俩字儿分这么开,恐怕不是连读的。 ‘荆’字好理解,应该就是堂上的刑部尚书大人;那‘奇’字应该也是一个人才对……洛奇! 他们是外祖与外孙的关系,既然能派出李紫烟针对晴雨,未必就不知楼上之事。否则怎会如此巧合,楼下失火,楼上行刺拖延。 若是此般,那刑部卷宗有异,也并非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林楚凡沉声道,“此事非我一家之言。当夜,我有书童林飞、冰岚也曾携带一位不说话的随从,都见过黑衣人行凶。另外,当夜我们房中,还有四位善解人意的美女姐姐,也都是亲眼见过的。总该有那么一两个人,眼睛没问题?大概吧。” 齐鸣渊百折不挠,“你还敢提林飞!大人,草民检举,林楚凡窝藏重犯周成之女——周羽,改名换姓藏于身侧,恐怕所图非小!” 林楚凡刚将漱口水凝成冰柱,放在身前搞怪,紫烟也还没有退走。 齐鸣渊此言一出,她明显感觉周围的温度低了些许。 紫烟靠近公子一侧的身子,不自觉地竖起鸡皮疙瘩。再看他眯眼假笑神情,吓得侍女跪倒,将茶碗都打碎了。 林楚凡这次没有接她失落的茶具,而是赶在水渗入衣服之前,挥手将之凝成冰渣,曲指弹落在地。 『他的冰灵几时恢复了?』 林楚凡冷道,“没用的东西,这么点儿事都做不好,我留你何用?下去吧。” 最后三字,楚凡是轻敲着她脑袋说的。 主仆二人彼此心照,齐鸣渊的命算是留下了。 那边洛云却是捉住了时机,想避过涣灵散,抄近路直抵终点。 一点小小插曲,并未引起旁人注意,倒是无梦盯着散落地上的冰渣略微出神。 洛云补充道,“好啊!林楚凡果真大胆,之前尚未问及其师周成之罪,如今竟已然藏匿起罪将之女来。” 雷引也开始敲边鼓,“不错!林楚凡,此事你又有何解释!” 经过熊哥‘旁观者清’地提点,林楚凡此时再见堂上三位,已然是另外一种心态。 林楚凡抓耳挠腮,“我解释什么?有什么可解释的? 依稀记得,国主明令,两案同步审理。难道就是说,让你们混淆案情,反复横跳? 下午审的本是冰岚遇难之案。如今诸多疑点悬而未决,且有聆风郡主当面,你们就急匆匆转到碎冰城旧事,是否有些,过于无视国主之威严了?郡主也还奉令旁听呢!” 眼见荆腾面色更深,雷引开口欲言,却及时止住。他反而‘不经意’偷看了洛云一眼。 后者自以为得计,趁势出击,“什么子虚乌有的黑衣人?任你如何狡辩,夜会冰岚的目的,总该遮掩不住的。雪域是个如何的门派组织,在座众人都略有耳闻,你心术不正,如何辩白?” 林楚凡故作惊疑,“什么子虚乌有!真不知道你等王族贵胄生那一双耳朵是作何用途? 我的书童林飞、冰岚的哑巴随从、翠衣巷四位姐妹,除却我与冰岚,仍有六位人证。 更何况,当夜火起之前,翠衣巷乃是笙歌遍地。四个大活人硬闯三楼,总不会避过了所有人的耳目吧? 你们都不查证一番,就能得出子虚乌有的结论么?若是这结论不准也还罢了。反之,我不得不怀疑,刑部内外的办事效率,堪称炎国魁首!” “啪!” 林楚凡现在已经有些习惯惊堂木之音。 若是洛云所出,必定气急败坏;如若荆腾亲手,定然是到了不可触碰之底线。 今有洛奇这一层身份之联想,似乎许多事情都能说得通顺。 荆腾冷道,“此六人已然记录在册,会有刑部官差随后查证。你虽狂傲无礼,有一点说得不错。两案同审,的确不可混为一谈。你夜会冰岚的目的,此时也尽可说了。” 林楚凡低眉顺眼听着,脚下不住拨弄他自制的‘漱口茶水’冰棍。 这一举动,看得无梦一阵阵的恶心,一道风刃过去,将其击得粉碎。 二人之间的小动作,全场尽看在眼中,却都很默契的无人提及。 玩具被碎,林楚凡委屈地看了师叔一眼,结果被冷冰冰地瞪了回来。 他转而端详被打得鼻口窜血的齐鸣渊,暗暗叹口气;继而盯着‘老实人’雷引,轻轻问出一句与此案无关的话来。 林楚凡那叫一个情真意切,“雷司御,可还记得,上次街头同赏涣灵散的时候,我与你说过的话么?” 雷引闻声也不再装相,转身盯着林楚凡看了看,瞳孔陡然一缩,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他本是疑惑的,待见了那孩子脸上的笑意,忽然回忆起了街头的威胁之语。 雷引震惊之余,更有些憋屈!齐鸣渊攀扯你的书童,关老夫什么事儿? 洛云不解其意,却不愿楚凡如意,“林楚凡!你不要顾左右而言其他!说你自己的事情。” 林楚凡戏谑道,“王子此言差矣。这不是其他,这是我与冰岚宴饮的事情之一。 既然雷司御记性不佳,我也印象不深,这便直接说第二件吧。 我看神谕子曦不爽,想花点儿闲钱,雇佣雪域出手杀之。” 洛云冷嘲热讽,“呵!口气倒是不小!你怎不说,看浣风谷赵双簧不爽,想雇雪域出手杀之?” 这种信口拈来的说辞,洛云是第一个不信的。因为他看不到这其中有何利害关系。 林楚凡面露欣然,如同见了知己一般,“我雇了呢!冰岚说修为有限,勉强可以接灵月及以下。赵双簧境界精深,且年事已高,让我等着他老死。你们听听,他这是人话么?” “林楚凡!” 却是无梦动怒,似有些不喜他在此任意编排冰岚的口实。 即便冰岚身死,却也是她曾经的同门师弟。想必,若是师姐在此,也会不喜他口无遮拦吧。无梦轻轻安慰自己。 聆风怒喝,暗暗震荡了灵力,声威非凡,林楚凡吓得缩了脖子。 这一幕落入众人眼中,平添了些许可信度。无他,聆风郡主亦曾贵为雪域巡察使,保守门派机密,也是人之常情。 荆腾劝诫道,“林楚凡,本官劝你实事求是,莫要任意勾连江湖门派。否则,此案终究要划到御灵司审理。” 林楚凡嗤之以鼻,“您倒是敢划拨,御灵司敢接么?我提及这几个人,敢问哪个他惹得起?” 自从齐鸣渊将林飞咬出、冰熊帮他理顺刑部与幕后之人的关系,林楚凡便隐隐有些桀骜不驯的趋势。 如今他连御灵司的面子也不给,当堂恐吓还不算,还要当场羞辱。 雷引含怒,却也知道自己斤两,垂首而立,并不言语。 荆腾也觉的尴尬,“咳咳!你不要大放厥词。此地也不是任你们吵闹之地。你且说来,缘何针对神谕子曦?否则,此一条无法取信于人,便不能记录在案。” 洛云深以为然,“尚书大人所言极是!本殿素闻你与神谕天心关系匪浅,坊间还曾传出‘凡心雅事’的笑谈。说你针对子曦,本殿绝对不信!” 林楚凡笑容灿烂道,“哦?我竟不知,大王子也关心坊间风月的?” 林楚凡一句话,又将洛云收敛的怒火勾连欲起。 幸而荆腾出手,拍案之声盖过洛云,才将这一篇遮掩过去。 洛云的风流韵事,荆尚书实在不敢记录归档在公开文件之中。 林楚凡轻蔑一笑,“你们真的是我炎国的朝官么?神谕子曦高调宣扬‘传教京师’,你等非但不加制止,更是不闻不问,任凭江湖各派乱斗,扰乱京师治安。 连我一个后学末进,听闻‘七国灭神’之惨案,都曾一度为我炎国之安危痛心疾首! 江湖各派亦是不赞同神谕教此举。然则子曦门路走得光明正大,已然不是简单的江湖斗战可以更改。 因此,我才出此下策,想请冰岚出手,将这罪恶的种子扼杀在萌芽之中。 奈何,天不假年,冰岚收了我高额赏金,尚未出手便遭此横祸,真是苍天不公啊!” 话到结尾,林楚凡竟然挤出几滴冰水,好一番捶胸顿足。 若非早知他的阴险,差点儿连无梦都信了。 荆腾此时无比后悔! 他就不该在审问冰岚之案时,让这个满口胡言的林楚凡入场。 他更不该任凭雷引诸人将线索勾到林楚凡身上。 他这张破嘴,甚为可恨!‘七国灭神’尚且久远,就先不去过问。那‘神谕传教’之事,乃是三王子牵头做下的,国主不出,谁敢未错先管? “啪!” 荆腾抢白道,“休堂!将有关人等押下待审。书记官所记文书,汇总到我等主审官处,本官要理清线索,重整案牍!” 无梦清冷道,“有劳荆尚书,归档之前,聆风请求一观究竟。” 老尚书悔之晚矣,深深吸了口长气,“理应如此。” 无梦留下话来,起身拎着林楚凡向外走去,左熊右女紧随而去。 洛云注目凝视许久,终究化作一场叹息。 晚饭如前,又是父子二人同桌。 林凯整日闲坐不出,饭量锐减。林楚凡倒是被审问折磨得极饿,伙同冰熊吃了两桌饭菜,竟还吵着传饭,被无梦制止。 期间,林楚凡有意无意,将审讯见闻捡些与碎冰城相关的,与父亲说起。他试图从老头子身上,寻找一些苗头。 奈何林凯老辣,听得是兴致勃勃,却不曾给出什么具体建议,这就很令楚凡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