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寄此生第19章 心有灵犀
夜里,无梦竟然不走! 她硬生生挤在林楚凡屋里,弄得他没法子,将床让出给师叔与紫烟,自己抱着熊宝打地铺。 林楚凡嘟囔道,“师叔啊,你何苦呢?领着她回去吧,顺便报个平安给家里。我和熊哥在此足矣,都是老生常谈了。这单间环境也还不错,也不是之时,可不是如此说法。” “长老……” 罗绮哀求着,做西子捧心状。 泠杳翻起漂亮的白眼,顺势接过话头,“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冰岚匹夫作死,多次对我姐妹下手,且出招狠辣,奔着取我二人性命而来。 小妹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此事多半与我无关。我那便宜师姐夫虽然一无是处,但在这护妻上,没的说,那是这个!” 泠杳说着,还挥舞漂亮的小拳头,伸出一根大拇指,对着屋内众人比划着。 众人大感无语,合着是来看你天香阁攀比恩爱的? “此事还是说不通。据说那雪域长歌的女子,与林楚凡颇有几分相火情,怎会派人杀你这侄媳?” 赵双簧拿出一块状若鹿皮的抹布,轻轻擦拭着他那管唢呐,眼都不抬,轻飘飘扔出一句。 临了,他还不忘问旁边的岑明浊‘借’酒。 岑司学看他那架势,也不像是要饮,便从身旁端起泥童子的茶水,送了过去。 果然,那老头用来擦唢呐。 忽然想起一个清脆的女声,“这有什么想不通的?前辈年纪大了,耳目不如从前灵便么?那林楚凡命犯桃花。北面想把墨剑无梦这只和亲的水蜜桃,硬塞到那胖子嘴里。罗绮自然是挡了人家的路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一身漆黑的青丝少女,恣意地倚在宽阔的巨剑之上。 她调笑之间都未曾睁眼,嚣张跋扈可见一斑。 赵老头叹息,“上了年纪,自是比不得你们年轻人。那日街头相见,你与那神谕天心,不也抢着对老夫出手么。难道也是他犯得桃花?” 也不知哪句话说得不对,青丝女子从剑身跃起,隔空连击数拳,震的屋内嗡嗡作响。 好在众人都有些本领防身,自认接不下的便躲开,任凭拳力落到赵老头身上。 老者将沾满茶水的抹布一抖,防得密不透风,就是有些淌水。 水滴溅射到了一捆糖葫芦上,惹出了贪嘴的泥童子。 只见屋内中间地面凸起,缓缓化作一面土墙,上抵房梁,横跨东西,将一间屋子硬生生隔开为二。 泥童子怒道,“说事的留下,打架去隔壁。再弄脏我的糖葫芦,我可要和泥了!” 不知他要如何和离?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泄气,颇有些吃饺子时,咬出半只苍蝇的膈应。 最终还是慕长老与赵双簧合力,将土墙缓缓压下,只是被挤坏的桌椅无法复原。 莫韭怒骂,“你这老不羞!追着人家林楚凡媳妇的事儿没完没了是吧?你们今天如果只为了八卦,恕我魔隐宗不再奉陪!” 岑明浊劝道,“莫姑娘稍安。既然林楚凡有了杀冰岚的动机,一切前因便合情合理。只是,这反响未免太大了些。其中是否还有我们不曾获悉的缘故呢?” 岑司学今日是来刨根问底的。 罗绮自捧心之后,便在盏盏搀扶下靠了边缘,显然有意回避,留了泠杳代为出言。即便有失,还有慕长老兜底。 岑司学眼见无法用目光胁迫罗绮,便又将泠杳当做突破口。 在他想来,罗绮既然是林楚凡的枕边人,消息总比别人更多些。 罗绮自知其事。 他们想问的,大概就是自己与楚凡刻意回避的问题。 她只知晓与神谕教有关,甚至不是天心。上次换来的‘杯在宫中’四字,如今显然已经不再珍贵。楚凡还被捉到刑部去了,想来,自己还真是拖累他不少…… 泠杳哼道,“还能是什么事!肯定与神谕教相关。” 泠杳不知所以,只是不屑笔墨山威逼师姐这种做派,随口胡诌一句,想将矛头转向别处。 莫韭却是颇为认同,“神谕教相关?这个我知道哦——‘杯在宫中’嘛。我已请示过宗门师长,此事可能性极大。” 莫韭一番小拳拳并未建功,却也不尴尬。她顺着泠杳的口风,将众人讳莫如深的四字,直接掀到了桌面之上。 心直口快么?尚未可知。 此时突然响起敲门声。 众人惊异之时,江济海折扇一收,闪身到门口微开一条缝隙,接过一封信函。 他迅速回到岑明浊身旁,双手奉上。 司学大人正忙着饮酒,叼着他自制的吸管不松口,随手示意江济海自理。 后者当众拆开,细细读了两遍,说道,“刑部传出消息。说林楚凡约见冰岚,并非为了杀他,而是意在神谕子曦。诸位师长、同道以为,此事有几分可信?” 忽然想起一个另类的女声,“我还是倾向于,他就是去杀冰岚的。他本就是那‘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性子。” 这无疑是对林楚凡莫大的肯定,尤其是在红袖馆地界,天香罗绮当面。 众人望去,却是沉默寡言的唐小青低着嗓音开了口。显然她伤势虽恢复,却有些精力不济。 江济海闻言,脸色僵硬稍许,很快就散了开来。 岑司学摇头,“可能性有,但不大。自天心之后,那林楚凡与神谕教之间,颇有些暧昧难明。说他意在子曦,未尝不会借此为自己脱罪。” 难怪他适才嗜酒,连密信也是弟子代劳,原来是在此处等着。 司学此言,却是惹到退居一旁的罗绮,“此间因果,我却是知之甚深。 神谕子曦私下图谋天心……的秘法,曾对她用过毒。届时楚凡与天心恰巧在一处,便一同中了那毒。 虽然事后得以解开,但这梁子却是结下了。 天心与他是门内斗争,我等自然是管不到。楚凡他,可不是有仇不报的性子。 再者,楚凡曾多次与我问过‘神谕传教’、‘七国灭神’之事。每次提及,他总是盛怒难抑,想必……” 罗绮可以留下半句未说,却给了各派遐想。实则方向都被她大致确定下来。 到此,不得不说,两个时常相处的人之间,是会互相影响的。 林、罗二人事前并未商议过此事,却在密信揭发那一瞬,罗绮便顺着林楚凡的心意,巧妙的在红袖馆为他圆了谎。 说是心有灵犀,亦不为过。 此番论调,尤为巧妙之处在于,将众人心中所想,借由林楚凡的一个谎言,勾到了明面上。 众人相聚于此,都是不愿神谕教重,重蹈覆辙。 传教一国之都,其实对于平民影响并不太大,关键在于朝臣与王室。 如是得到一国之力明面上的支持,神谕教必将在炎国得以迅速发展。 届时七派之间的平衡就会打破,此后难免就是新一轮争斗、冲突、仇杀。 若能从根本上解决,当然是最好的。 所以,罗绮延续了林楚凡的谎言,将众人矛头对准神谕传教之事。 即便理由不那么充分,过程也不是十分丝滑,众派却无法反驳。 这是阳谋! 江济海补充道,“咳咳,密函之中,确有提及此番言论。 不过,据林楚凡所言。他除掉子曦,乃是为了阻止我等江湖同道相互仇杀,进而稳定京畿治安,防止昔年‘七国灭神’之悲剧重演…… 在下以为,其言太过大公无私,先入为主便认为是在夸口,故而未曾详细转述。 是在下太过狭隘,失敬失敬!” 岑明浊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现在后悔不该贪那口酒。如果自己直接看信……多半也会如此做法,也怪不得济海。 依罗绮之言,林楚凡乃是为了报私仇,江湖道义不过是顺便,却更加确定了这种说法的真实性。 众人既感叹自己门人不争气,又感慨那林楚凡,小小年纪便有了纵观全局的气魄,更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胆量。 林楚凡此时正睡得迷糊,若是听了这些溢美之词,不知是否会吓醒。 赵老头出言道,“如此说来,此事闹大与神谕教不无关系?” 慕紫容作为此间地主,不好太过左右众人看法。只好由赵双簧开头,将事情引到最初的疑惑。 泠杳点头道,“的确有这个可能!当夜,雷引曾暴起踢踹我那师姐夫,其实我等见到神谕天心露面,却……” 泠杳说了一半,后腰中了罗绮一指,不轻,也不重。 她意识到有些失言,急忙转还,“……却不待追问,她匆匆忙忙退场离去。更早,在翠衣巷失火之前,神谕子曦,与王室三子、青禾公主,共同包了楼上临街雅间。看他们那临窗观望的架势,分明在等火起。” 岑明浊略微吃惊,“既是如此,除却神谕教,还有洛氏王族的手笔?” 见泠杳机灵,罗绮心下满意,便站出来回禀岑明浊的疑问,“司学所虑不无道理。 其实,在翠衣巷火势刚起时,便有人提前对楚凡二人下毒,并冲入包厢与之纠缠,却并不下杀手。 此时回想,分明是要拖住阵脚,酿成死于走水的假象。” ‘下毒’两字刺痛岑司学的耳朵,今夜这酒,他是饮不安逸了。 司学略微诧异,“竟有此事?倒也合情合理。炎国与北地讲和不久,冰岚身份又特殊,若是死于火灾也还罢了。如今被人行刺而死,恐怕北地不愿善了。” 似乎众人都有意无意,接受了林楚凡约见冰岚,意在子曦的论调。 也没有人再纠缠,林楚凡究竟有没有杀死冰岚。哪怕他曾有此想法,与图谋子曦相互背离。 如今各派都愿意相信,冰岚并非林楚凡所杀。 林楚凡约见冰岚剑指子曦,却因机事不密,落得一死一伤。他半真半假,尚且算是天香门下,而天香如今是他们联盟之一。此番经过,才符合在场诸位的利益。 “哼呵!也未必只有神谕教才有王室作为背景与倚仗吧。” 此时还能保持清明的,除却罗绮这位受益人,就只有全程冷眼旁观的魔隐宗。 且莫韭此言颇为玩味,似乎有意无意在暗示笔墨山所掌控的书斋。 “不错!如今各派汇聚,却有落宝斋推托事忙,恐怕生了波折。” “落宝斋一向重视生意,于江湖道义并不特别看重。历来如此,想必诸位也能理解。”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莫韭含沙射影的话,含混了过去。 莫韭知其所以然,也不再捏着不放,反而凑到泥童子身边,混糖葫芦吃。 泥童子也不跋扈,直接分了不少,二人吃得不亦乐乎。 仍是赵双簧老先生,号召道,“既是如此,诸位近期便莫要轻举妄动,即便不喜神谕教行事,也先图谋将林楚凡救出。 有此一人,可弥补我等对朝局鞭长莫及的短板。 且他与神谕子曦有仇,只要保全了他,以其秉性,早晚会与子曦放对儿,可省却我等许多麻烦。” 罗绮半身隐在泠杳身后,佯装心口疼痛。 如此当面直言利用林楚凡,她是不喜的。奈何上头还有慕长老在,只能先忍下这口气。 司学倒是有些好奇,“哦?赵老难道听到什么风声?怎知那林楚凡会入朝堂?他可是连秋闱初试都逃了,复试提前退场,这才被捉。” 赵双簧或许是记他不曾‘借’酒擦拭唢呐的仇,微微摇头,并未泄露消息来源。 岑明浊悻悻然,只好作罢。 众人大概是此行各有收获,纷纷志得意满散去。 泥童子走之前,特意给罗绮留了几根冰封的糖葫芦,也不知他藏在了哪里。弄得罗绮哭笑不得,只得收下,谢过。 待浣风谷两人也离开泠杳的‘闺房’,慕紫容开口,将罗绮单独留下。 泠杳偷偷撇嘴,却是拿过冰封的糖葫芦,牵着盏盏的手,一道出去找唐小青分享。 慕紫容淡然道,“你似乎对自己很有信心。” 罗绮不解,“弟子不懂。还请长老明示。” 慕紫容语重心长,“那林楚凡毒杀冰岚,对内帮无梦重掌权柄;对外讨了你的欢心。 现在更是博得,阻止‘七国灭神’悲剧重演的大义之名。 于朝,堂而皇之介入储位之争;于野,缓解江湖仇杀,并联合多派同抗神谕。 于公,有利于安定京畿治安;于私,仍然掌握神谕秘宝的第一手消息。 你以为,你在他心里,能有多少分量? 你是美甚天心,强过无梦,亦或是医术了得,可帮他续命?” 慕紫容每说一句话,罗绮的面色便苍白一分,此时在晦暗的灯光下,已然分不清面纱更白,还是她的脸色更白。 罗绮心好痛,她忍不住用手捂住,“不会的!他不是那样的人!他没你想得那么心机深沉!” 慕紫容盛怒,抬手将罗绮捧心的手臂扯开,令其不复合拢,“此处又没外人,你装模作样给谁看去?” 她竟不知,这次罗绮是真的心痛。 罗绮深深喘息几口长气,仿若恢复了几分精气神来,“我自是装给浣风谷看的! 他们害了我还不够,还害死我的孩子。此仇不报,我枉为人母! 你也不必在此挑拨。我选中的人,不会那么不堪,即便他会,我认了! 他不想说的事,我不会逼他。要不你杀了我,让泠杳去试试?” 啪! 回应她的,是慕紫容的一记响亮的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