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相逢安然一生第33章 弟弟
早上何晓梅去门诊大厅缴费窗口缴费的时候，负责收银的人告诉她向爱国的医药费已经有人替他交过了。她严重怀疑是不是医院搞错了，自从向爱国患病以来，他们家的积蓄就已经用的差不多了。亲戚、朋友、甚至同事，能借的都借了，就这样依旧是杯水车薪。况且老向的病已经是癌症晚期，连医生都说回天乏术时日无多了，这个时候还有谁愿意帮他们，拿钱打水漂？她想询问付款人的姓名却被告知，付款人要求医院对病人和家属保密。 联想到前几天在病房门口偶遇到的那个眉眼和老向相似的年轻人，何晓梅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她拿着化验单和处方单，内心踌躇，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老伴这个事情。 向爱国今天的状态不错，没在咳血了。他看着媳妇愁云惨淡地进了病房，以为是手头上的钱不够付医药费，赶忙问道，“晓梅，药费缴齐了吗？” 何晓梅还在想事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向爱国又问了一句，“是不是钱不够啊？” 听到老伴的问话，何晓梅拉回了思绪，她看着他那张暗黄的脸写满了担忧，宽慰道，“没事，钱已经缴齐了。老向，有个事情，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要告诉你。” “什么事？”向爱国看老伴从刚刚进门开始就有些不对劲，赶忙问道。 “就前两天，你记得吗？我让奕天回去休息，自己带汤过来，来的时候我在门口看到一个小伙子，他好像当时想进来，我也没多想，觉着可能是哪家的亲戚来探病。只是他给我让道的时候，我瞅着他眉眼和你有点像。你说那人会不会是奕生啊？而且我刚刚去缴费的时候，收费的人告诉我你的医药费都已经缴清了。我问付款人是谁，她却跟我说付款人要求医院对病人及家属保密。我越想越不对劲。你觉得呢？”何晓梅决定据实以告，她知道这么多年向奕生一直是老向的一块心病，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如果有可能，他应该还想再见见那孩子吧。 “你说什么？奕生来过？确定吗？”向爱国有点不敢相信，情绪激动让他又咳嗽了起来。 “你不要激动，先喝口水。”何晓梅给他倒了一杯水，接着又说道，“这只是我的猜测，我们家现在这个情况你也清楚，应该不会有什么人，那么好心帮我们缴费。现在回想起来，那小伙子本是要进门，但我进来后，他却离开了。你说会不会是奕生看到我觉得尴尬，所以没有出来和你相认啊？” “他长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向爱国急切地问道。 “有一米八的个头，那天穿了一身休闲运动服，长得和你年轻的时候很像，也是个帅小伙。” “你说要是奕生的话，他知道我生病了，还会来看我吗？”何晓梅从向爱国的眼里看到了希冀，好像希望从她嘴里得到肯定的答案。 “这个只是我的猜测，要不我们问问王主任吧。你想啊，如果是奕生的话，他要是帮你缴费，肯定是知道你的治疗进度的，这事他只有问王主任才能清楚，毕竟他是你的主治医生。等晚点他过来查房的时候，咱们问问他。”何晓梅分析道。 “对，你说的对，等他来了，我们问问。” 王骏驰是主任医生，他虽年纪轻，但已有多年的临床经验，专业知识扎实，在国内顶级的医学期刊上发表了多篇有关早期肺癌治疗办法研究的论文，还主持了两项省级科研课题。即便工作忙碌，他每周还是会抽出三个早上来查房，收集病例资料，他手下带了两个实习医生，连同科室里其他的主治医生、住院医师、护士长，在他查房的时候都会参加。今天正好由他查房。 快十点的时候，王骏驰带着手下的医生过来查房。他仔细地询问向爱国的身体状况，检查他的各项身体指标，然后便做了一番点评，一旁的医生则对他的点评详加记录。 正当他准备带着医生们离开，前往下个病房的时候，向爱国开口挽留， “王主任，我有点私事想问问你，你看现在方便吗？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我保证。”向爱国一刻也不想等，他迫切想知道那个答案。 王骏驰猜到他要问什么。这住院费和医药费都缴清了，人老向也不傻，怎么也能猜到，虽然向奕生让他保密，但看向爱国如今已经病入膏肓，作为医者，他有点于心不忍。 “你们先在外面等等，我一会出来。”他向一旁的医生吩咐道。这毕竟是病人家的私事，当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待其他人出去了，王主任才压低了嗓音说道，“你是想问你住院费和医药费的事情对吧？你猜的没错，是你另一个儿子替你交的。” “他怎么会知道我得病了？他来医院是探病还是自己看病啊？”可能是生病久了，向爱国现在有点风吹草动都容易往坏处想。 ”不是他自己生病，是他外公。老人家感冒没注意拖成了急性肺炎。上周末他来医院探望他外公，恰巧知道你在这里就医。估计是看到你已经重组家庭不便打扰，就委托我更新你的近况给他，他说你这边后续的治疗费用，如果有困难，就都由他承担。” “他还说了什么吗？有没有问到我？”向爱国很想知道儿子当时问了些什么。不知道这么多年没见，他是否还记恨自己。 “他问了我你的病情，也问了你的生活近况，我只是据实以告你妻子和你小儿子的情况，不过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老向，本来啊，这是你的家事，我作为一个外人不好多说什么。但是我觉得就你这个情况，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和孩子多见见吧，聊一聊把心结打开。心情愉快对你的病情也有帮助。而且我看向总他愿意承担你的治疗费用，还要我定期更新你的病情给他，说明他心里还是记挂你这个父亲的。你要是想见他，我可以帮你约他，我有他的联系方式，或者我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你，你自己联系他。” “他真的愿意见我吗？”向爱国不知道是在问王骏驰还是在问自己。 “怎么不愿意呢？你都没试试怎么知道。”看老伴神色恍惚，何晓梅赶紧安慰道。她知道向爱国对这个大儿子一直心有愧疚，因为亏欠太多无颜面对，一直以来对他都是闭口不提。可毕竟血浓于水，他如今病成这样，怎么可能不想再见见那孩子。 “你们考虑看看，想好了告诉我。我还有其他病人要看，先走一步。”王骏驰说完便离开了病房。 “晓梅，你说奕生会想见我吗？我这么多年都没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他心里一定很恨我。”向爱国很犹豫，他担心他的请求会被儿子拒绝，担心自己到死都得不到他的原谅。 “不会的，你不要太悲观。王主任都说了，那孩子还向他打听你的病情，他心里是记挂你的。而且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孩子长大了也懂事了，会体谅你当时的无奈的。”何晓梅想尽可能地宽慰老伴，这么多年歉疚感就像压在他身上的一块巨石，把他压得喘不过气。倘若他能和奕生见一面把话说开，说不定他能活得松快些。 “让我想想吧。”向爱国闻言又躺下了。 向奕天到医院的时候，就看到父母二人面色凝重，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开口问何晓梅道， “妈，今天是出什么事了？是医生说了什么吗？爸的病。。。” “不是，是你大哥。你爸生病的事情，你大哥知道了，我今天去缴费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帮我们把费用缴清了。” “爸，你是不是想见见大哥？你要是想，咱就去见他。我知道你这么多年，一直对他放心不下。” “你不介意吗？” “我有什么好介意的，血浓于水，他是我大哥。你和顾阿姨的事情，我作为一个小辈没什么发言权，我想你当时有你的无奈。我虽是你再婚生的孩子，但好歹也有父母陪伴，快快乐乐地长大，相较于大哥，我要幸运多了。这么多年了，他只有母亲在身边，应该过得不容易，说到底，还是我们亏欠了他。” “孩子你不要这么说，这不是你和你妈妈的错。是我没有尽到一个父亲该尽的责任。你顾阿姨性格太强势了，我为了彻底切断和她的联系，选择净身出户，也舍弃了你大哥。这么多年我都没有联系过他，从未尽过一天父亲的责任，他心里应该很恨我。他不让别人告诉我们付款人是谁，也许是对我当年离开舍弃他的事耿耿于怀。” “爸爸，你不要这样想，如果大哥真的记恨你的话，又怎么会帮我们缴清费用呢？他大可以冷眼旁观，我觉得他是看你现在有了新的生活，不想打扰我们，才让医生保密的。你如果想见他，咱们就去见，如果你担心他看见我和妈妈心里会不舒服，那我们就不露面。”向奕天想打消父亲消极的念头，出言宽慰道。 向爱国听从了妻子和儿子的建议，决定让王主任告知向奕生自己想约他见上一面，但他始终没有勇气拨通那个电话。向奕生没想到这么快就收到父亲那边的消息，二十多年来他一直盼着这场重逢，但当他接到这个消息时，竟觉得有些无措。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否是向爱国所期盼的那个样子，也不知道自己的出现会不会打乱他现在平静的生活，联想到他现在的病情，这份喜悦夹杂着担忧与痛苦，总而言之百感交集。 周五晚上当向奕生出现在病房的时候，他发现父亲的现任妻子和他那个未谋面的弟弟竟不在病房内。向爱国看到向奕生的时候，有些激动，竟忘了招呼他坐下。他只是紧紧地盯着他，细细的打量，不一会的功夫就红了眼眶。 “爸，我是奕生啊。”还是向奕生率先打破了沉默。 向爱国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赶忙用胳膊擦了擦湿润的眼睛，“孩子你来啦，坐。”他声音颤抖地吩咐道。 “你现在过得怎么样？成家了没有？”向爱国开口问道，他有些汗颜，自己这个父亲居然连儿子是否成家都不清楚。 “爸，我过得挺好的。你离家以后，没过两年我就被中科大少年班录取了。后来我毕业申请了美国的学校，读的计算机，一直念到了博士。原本我的教授想让我留校任教，但是我没有答应，我去硅谷工作了几年，四年前回国创业了。张文斌你还记得吗？” “记得，军区大院里那个皮猴子，天天被他爹拿着棍子在后面撵着打。” “没错，我回国的时候拉着他一起创业，我们创立了奕文国际。他现在是公司二把手，商务总监。” “好，好，孩子你做的很好，现在出息了。那你成家了吗？” “还没，不过我现在有目标了，还没有追到手，等关系确认，稳定了，我再带她来看你。阿姨和弟弟不在吗？” “你何阿姨和你弟弟怕你见到他们心里不舒服，出去了。” “爸，你过得好吗，离开我们以后，我就再没听到你的消息了。大伯说你和家里也断了联系，这么多年，你都是怎么过的？爷爷前几年过世了，你见到他最后一面了吗？” “我见到了，当时离家就和家里断了联系。你爷爷觉得对不住你外公，威胁要断绝父子关系，我那时候年轻气盛，不懂事，就这样一直在外飘着，也不肯服软。等你爷爷病重，我接到你大伯消息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么多年我错失了什么。奕生，我对不起你，也对不住你爷爷，我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也不是个好儿子。” “你现在过得好吗，阿姨待你如何吗？” “我和你妈离婚后就办理了转业，为了谋生我去了一家国营企业做司机。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你何晓梅阿姨，她在纺织厂做会计。我之前的那些事她是知道的，她见我手脚勤快人也本分还当过兵，就和我结了婚。我们婚后生了一个男孩，也就是你弟弟，叫向奕天。那孩子也算争气，前两年考上了深大计算机专业，现在读大二，成绩一直不错，连着两年拿了国家奖学金。自从我查出这个病以后，他每天白天在学校读书，晚上就到医院陪床。为了贴补家用，他暑期还打了两份工。说来惭愧，无论是对你还是对他，我都算不上一个合格的父亲。你阿姨为了给我治病，把家里的积蓄花的差不多了，亲戚朋友能借的也都借了。我自己的情况，我心里清楚，她虽然让医生瞒着我，但我知道自己应该时间不多了。说真的，我现在倒是希望自己早点走，省得活着，继续拖累你阿姨和你弟弟。只是我希望能在自己死之前再见你一面。我是个自私的人，在你最需要、最无助的时候舍弃了你，多年来对你不闻不问，没尽过一天父亲的责任。你心里若对我有怨恨，我也能理解。我不奢望你能原谅我，但是孩子，我只是想让你放下，不想让你带着童年的伤害，裹着怨恨过活。” “爸，若说对你没有一丝怨恨，那是假话。我妈性格强势你是知道的，你们离婚没多久，她就带我搬离了军区大院。可能是受婚姻失败的打击，她脾气愈发的阴晴不定。虽然外公也劝过，但她始终没有再婚。可能她对婚姻和男人都彻底失望了，便把所有的精力都扑在了工作上。外公后来退居二线，丰隆集团就全权交由她打理了。大概是因为我和你长得太像的缘故，她对我既爱又恨，每次稍微对我好一点，就又突然发脾气。每当她看到我这张脸，总能让她联想到你，不过我也习惯了。她的控制欲很强，我只要稍微做了什么让她不如意的事，她就冷暴力我。我早早的离家求学，也是想离开那个冰冷的家。我没有在父亲的庇护下长大，不过好在外公对我很好，我外出求学他也是支持的。虽然小时候过得很辛苦，但好在现在我已经长大了，一切都过去了。其实你刚离家的那两年，我心里是很恨你的，恨你没有担当，抛弃了我。不过年纪渐长后，便慢慢能理解你的做法了。我相信倘若当时有第二种选择，你都不会弃我于不顾。我知道你的离开并不是因为你酒后出轨，而是母亲的无理取闹和疑神疑鬼把你逼到崩溃，你迫切需要离开婚姻的泥潭重新开始。我不恨你了，爸爸。我只是觉得遗憾，遗憾你不曾参与我的成长，让我的童年缺失了父爱，但这并不能完全归咎于你。谢谢你今天能叫我过来，和我说说你的心里话。二十多年了，我也终于能释怀了，知道你在心里还是记挂我的，不是有意要舍弃我。”向奕生是含着泪说完这段话的，而躺在床上的向爱国此时已然老泪纵横。老天待他不薄，能让他临死前父子团聚，还能让他听到儿子这番话，他即便是现在死了，也能瞑目了。 “儿子，是爸爸对不住你。谢谢你，即便缺失了父爱，依旧健康的长大。谢谢你愿意原谅我，放下怨恨，让我能够不带着遗憾离开。如果说我现在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就是你和你弟弟。你现在事业有成，独当一面，事业上没什么让我担忧的。我只是担心自己这个身子，怕是看不到你娶妻生子了。要是可以的话，你把你心仪的那个姑娘带过来让我瞧瞧吧，也了了我一桩心事。可能接下来的话有点自私，当然如果你不答应，我也不会怪你。我只是想说，你弟弟现在还在念书，没出社会，若是他将来遇到什么困难，你要是力所能及，能帮衬的就帮衬点，毕竟血浓于水，我走了以后，他也算是你在这世上位数不多的亲人了。那孩子性子纯良，倘若你们兄弟二人日后能兄友弟恭，好好相处，那我就算是死了也能闭眼了。” “爸，你不要多想，我会好好照顾小天的。你现在就是要放松心情，我知道你这个病现在无法治疗，但只要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度过剩下的每一天就足够了。我想等下找何阿姨和弟弟回来，和他们见见面。” “好，好。”向爱国没想到儿子能答应他的请求，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向爱国翻出床头柜抽屉里的手机给小儿子打了电话，不一会何晓梅就带着儿子进了屋。 向奕生看到面前这个大男孩，178的个头，留着板寸，身上穿了件黄色短袖t恤，因为洗的次数多了，t恤的领子已经有些变形。可能因为夏天经常在外面跑，露出来的胳膊颜色是古铜色。他的长相不太像父亲，倒是和一旁的何晓梅很像，浓密的眉毛下一双丹凤眼。 他看到向奕生有些不好意思，含着笑，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哥”，他笑的时候嘴角边有两个小梨涡。 看向奕生没有应答，为了缓解尴尬，何晓梅赶紧过来倒水冲向爱国说，“你看你，光在那叙旧也不知道让孩子倒杯水喝。你自己不动手，好歹也让孩子自己倒啊。”说完就递了杯水给向奕生。 向奕生接过了水，礼貌地道谢，“谢谢阿姨，您坐。我等一会要回去了。” “那一会，我让奕天送送你。” “不用了，阿姨，我开车过来的。对了，奕天，你留个手机号码给我吧。我们公司最近在招实习生，你要是感兴趣，回头递份简历过来。不过我不会给你开后门，面试能不能录取凭你自己本事。” 没想到向奕生居然愿意给自己实习机会，向奕天有点受宠若惊，赶忙拿笔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递给向奕生，“谢谢。” “你是不是忘了称呼了？” “谢谢，大哥。”向奕天咧着嘴朝向奕生笑了笑。 “不客气，弟弟。阿姨，那您好好照顾我父亲，我就先走了，奕天，有事情我们电话联系。” 说完向奕生就和两位家长道了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