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深几许第40章 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吗
冬日的深夜寒冷刺骨，冷风瑟瑟似乎要将人吹透一般。 竹卿脚下踉跄着出了千芳院的大门，街上赏灯的百姓们已陆续回家，只留下路边一排排燃烧到极致即将灭掉的花灯。 冷风扑面，刚才喝的酒烈烈的灼烧着胸腔，似乎呼出去的气都是烫的。 玉衡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如同梦境一样不真实且荒唐，如果不是那位妓子的阻拦，今天晚上他怕是要对不起竹卿了。自己居然做了那样难堪的事，玉衡深深悔恨不已。 月色波澜壮阔的泼洒下来，没有点灯的巷子也是清晰明亮可以看到路的，他家里离这儿并不远，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 刚进院门玉衡就看到小厮焦急的等候，看到他回来连忙来接他搀扶着他进屋，又让其他人去拿热水来给他洗漱。 贴近一闻，小厮闻到玉衡身上酒气浓重又带了一股靡靡的香味，不难猜想到玉衡刚去了什么地方。 小厮疑惑，王爷管教严格，他家公子从来不会和朋友喝的烂醉回来，更别说留宿于青楼妓院这种地方，今天真是破天荒第一次，也不知道他怎么了。 小厮微有担心道：“公子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还醉成这样子，要是让王爷知道了又要骂你了！” “怕什么，父亲难不成还要打死我？”玉衡自嘲道，“我知道，我占了大哥王府世子这个名头父亲不高兴。可有什么办法，大哥没了，也就只有我了，除非他打死我，再说了他打我打的还少吗？” 玉衡醉醺醺躺在床上，由着小厮替他脱下身上的衣服再换上干净的里衣，又哄着他喝下一碗醒酒汤躺好。 他把手用力拍在床沿上，掌心通红也不觉得疼，手搭在床沿酸涩道：“我知道父亲母亲不喜欢我，大哥没了他们伤心痛苦。可我呢…我又何尝不可怜，长这么大从不知道被人爱的滋味…别人都说我运气好，虽是老二也能得了世子的位子。可我只想父亲能像疼大哥那样疼我，不…哪怕有对大哥的一半就足够了…哪怕他爱我一点都行…” 说到最后玉衡的声音已经哽咽起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听着分外让人难过。在烈酒的作用下他的情绪彻底崩溃，红红的眼眶暴露了他的脆弱和无助，泪珠滚落消失在枕中。 他抓住为他擦脸的小厮问道：“你说，父亲为什么只喜欢大哥，他当真一丁点都不喜欢我吗？他要真不在意我…小时候我得风寒病的快死的时候，他又为什么要给我请大夫？” 小厮知道玉衡不被王爷王妃喜欢，他又不敢直说只能闭紧了嘴。 “哈哈哈哈……你看连你都知道他们不爱我，这府里上下又有谁不知道，那些欺负我的人现在看到我知道怕我了，可以前也是他们欺负我最狠…”玉衡扯下脸上的帕子扔到一边，翻身将自己藏在被子里。 小厮轻手轻脚地捡起帕子，退出房间。 他是从二公子十二三岁时开始跟着他，从前跟着二公子的那个小厮被发配到庄子上了，自己是下人里最不起眼的一个，被王爷随手一指派到二公子身边伺候。 那几年，他看着二公子受尽委屈。 大公子如同一颗璀璨耀眼的星，照的二公子无容身之处。在二公子院里待久了他才知道那个主宰着二公子命运的传言。 玉衡星，所到之处，有凶无吉。 王爷王妃不重视，连带着有头有脸的下人也敢欺负主子。 可随着一年前大公子病逝，皇帝下诏二公子被封为王府世子，那些下人开始战战兢兢，用惧怕的目光窥向将来的王爷，深怕自己小命不保。还有人求到自己身边塞银子过来，求自己帮他们这些曾经欺侮过二公子的人说些好话，丑陋嘴脸尽现。 他不收，亦不语。 那些年，是他和二公子相依为命，互相依靠着取暖。 他什么都不想，他只要王爷王妃能够稍稍疼爱二公子，填补他内心的空缺，别让他像一个缺爱的孩子一样。 不管是父亲母亲还是竹卿，谁的爱他都得不到，他又怎么能学会去爱呢？ 竹卿觉得青池最近很是怪异，总是有意无意的在她面前提起萧景梧。 “萧景梧的龙泉剑法早就驾轻就熟，来日你若是想学让他教你。” “萧景梧说他去年秋天他得了上好的桂花，上元节的时候看你喜欢吃桂花糕，回头送一些桂花过来给你让你做点心吃。” “听说萧景梧品行端正，为人也好，这样的年轻人是不错。” “师父跟我说这些做什么？”竹卿眨巴着眼睛问竹卿。 “无事，年龄大了爱说闲话家常罢了。”青池往茶壶里添满水，放在炉子上烧着。 青池从来不是爱说闲话的人，哪怕他确实不再年轻。 竹卿坐在炉子旁的小凳上，往小红泥炉子里加了几块炭进去，又拿了两个小橘子放在炉子边上热着。狡黠的目光看向青池，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水烧开了，热水咕嘟咕嘟的顶着壶盖，空气中被白雾弥漫着，青池拿过小壶给茶杯里添满水，又放在炉子上。 “别再加炭了，火灭不了就行。”青池看着又拿起炭夹的竹卿，阻止了她加炭的想法。 “十几天后是我那好友的生辰。”青池看竹卿不解又道，“就是萧景梧的父亲，刚好是个整寿，他打算大办一次。我们几个旧友决定去给他拜寿，路也不远，就在洛阳，你到时随我一同前去吧。” “我就不去了吧，师父的朋友都是我的长辈，我去了一个人怪无聊的又拘束。”竹卿一想到那场面她就发怵，干脆不要去好了。 青池看她缩起脑袋的样子活像一只鼹鼠，对她道：“只是吃个饭而已，你跟我去。” 青池这分明不是跟她商量，而是自己直接决定好了。 去就去，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 青池和竹卿提前两日出发，在贺寿的前一晚到达龙泉山庄。 两人被安排在了客房，提前一天到了还有几个人，也是跟他们一样从外地赶过来的。 萧庄主十分尽地主之谊，给他们安排的客房都是明亮暖和朝南的房间。 来的客人里只有竹卿一个女孩儿，竹卿被安排在另一个院落，远离男客又安静舒适。 和别人不同的是，竹卿所住的客房，是萧景梧亲自安排布置的。 窗前小桌上的红瓷花瓶里插着一束白梅，有一缕幽幽的梅香味飘散着，香味凛冽沁人心脾，竹卿很喜欢这样细巧的心思。 “原本我还怕你不喜欢，现在觉得自己也没安排错。”萧景梧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竹卿回头，他正笑意盈盈的注视着自己。 “这花很好看。”竹卿道。 “你这么喜欢梅花，居然都看痴了。我方才从院里过来你在窗前应是看得到的，不想居然没发现我。”萧景梧很是得意，撩起长袍一角坐在榻上。 “我确实没注意到，平时所见都是腊梅多一些。”竹卿用手拨着白梅的花瓣，又嗅了嗅自己的手指，想看看是否能染上一缕梅香。 “你既喜欢梅花，我家有一处花园里种满了梅花，我带你去看看吧。”萧景梧诚心实意的邀请竹卿同往。 竹卿想想今日也是无事，索性去看看，随即答应了。 两人走在路上，心情舒畅。 “你父亲明日生辰，今天来了这么多客人，你难道不用帮着操持操持？”竹卿疑惑问他。 “我大哥二哥自然会操持的很好，用我帮什么忙…” “你还真是富贵闲人一个。” 萧景梧嘴角上扬微微一笑：“大哥要继承家业，这副担子他迟早给挑起来，我就快快活活的做我的闲人就是了。” “那你也太舒服了些。”萧景梧的生活真让竹卿羡慕，既能分到一大笔家产，还不用为了家族的兴衰而发愁，这简直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嘛！ 萧景梧瞥一眼竹卿炯炯的眼神，心下一动。 “可惜我这个年龄还没成家，父亲为了我的婚事是操碎了心，大哥二哥早就娶妻生子，两个姐妹也都出嫁，他只有我这么一件心事未了。等我何时成了家，父亲才能真正松口气。” “你父亲可真疼你。” “我是家中幼子，父母多偏疼些最寻常不过，仿佛大多数人家都更喜欢最小的孩子。” 萧景梧虽然颇受宠爱，但他身上却没有被娇惯出来的顽劣习性，反而谦和有礼，又带了些被人宠爱养大的傲气和骄矜。 “你父亲如此疼爱你，定会为你找一位大家闺秀相配，不让你屈就寻常的庸脂俗粉了，萧公子大概也是看得上眼的。”萧景梧的人品长相家世皆不俗，想必没有女子会拒绝，竹卿起了顽心对他道，“下次我来，恐怕就是来吃你的喜酒了。” 萧景梧浅笑，不再说话。 竹卿走在路上，忽闻到一股极浓烈的梅香，知道离梅园已经近了。 越过一堵墙，整片梅园尽入眼中。 棵棵梅树枝干粗壮苍劲有力，一看就种了多年才长成这盘根模样。枝条曲折挺拔，极尽姿态，此情此景如同青池收藏的古画般令人赏心悦目。 梅花独自开在枝头，迎着瑟瑟寒风，白梅花瓣如雪般纯净，红梅艳丽娇媚如同一滴心头血，傲然挺立身姿绰约。 “这些梅树该有些年头了吧…”竹卿细细赏着红梅问道。 萧景梧抚摸着树干，树皮纹理清晰漂亮：“该有三十年了吧，母亲跟我说这是当年她和父亲成婚后父亲为她种的，父亲知道她喜爱梅花，就在这里亲手种了几十棵梅树供母亲赏玩。每年冬日开第一树梅的时候，父亲再忙都会抽时间陪母亲来这里，煮酒赏梅。” “你父母真是伉俪情深…”三十多年的夫妻还能有这样的情分，实在是不多见的。 “父亲母亲一直相濡以沫举案齐眉，其实我很庆幸他们能如此恩爱，以至我和两位兄长们幼年所见都是他们夫妻恩爱的样子，觉得天下夫妻都该如此为对方着想。” 萧景梧侧过脸去看竹卿，眼中有着不易察觉的微妙情愫：“幼时母亲常带着我和兄长看父亲舞剑，父亲在院中舞剑或者教我们兄弟习武，母亲在廊下替他烧水烹茶。母亲擅长丹青，她还会把父亲和我们兄弟舞剑时的样子画下来。” 竹卿被他讲述的画面吸引，憧憬道：“我没有双亲，是被师父捡回来养在院里的，从不知道有母亲是什么感觉。” “从我懵懵懂懂长大开始，我就想找一位真心喜欢的女子，和她像父亲母亲那样平淡又相爱的过日子。”萧景梧正视着竹卿，说出的话里添了些许郑重，“方才你说父亲为我安排那些大家闺秀，我都不喜欢，我萧景梧真心爱慕的女子，是眼前之人。” 萧景梧猝不及防的表露心意，实在竹卿意料之外。 心怦怦的要跳出来，竹卿攥紧了袖口稳住呼吸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紧张，她很想逃走，但这是他的家，她能跑哪儿去。 心定了下来，再去看萧景梧，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如同周围铺天盖地的梅香味一样，让她躲也躲不开。 竹卿看他认真的模样不像是在开玩笑，也很认真的回他：“我和你就见过一次面，你能喜欢我什么？” “一面就已经足够了，否则何来一见钟情这四个字呢？我特意请你师父带你过来，就是想让你看看我的家是什么样，你喜不喜欢这里。” 竹卿被他搞得心烦意乱：“你喜欢我，可是我未必，只是一面之缘我除了知道你的名字你的长相你家在哪里其余都不知道，我没法这么快喜欢上一个人，还是算了吧。” “那你实话告诉我，你讨厌我吗？” 竹卿沉思：“不讨厌，你对我也不坏，我当你是朋友来着。” 萧景梧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语气轻快起来：“只要你不讨厌我就好。你不是说不熟悉我吗，我有的是时间让你慢慢了解我，等你了解我之后还说不喜欢我的话，我自会知难而退…” 他摘下一朵红梅靠近竹卿，别在她发髻上：“如果你也喜欢我，就嫁给我好不好？” 竹卿侧首摸了摸红梅，胸中似有惊涛翻涌起伏不定。萧景梧直白的表达爱意，她不妨试试，如果真的和萧景梧在一起，师父也会高兴的吧… “好，我答应你。给你三个月时间，倘若三个月内我真的喜欢上你，你就来找师父提亲吧，我绝不反悔。” 萧景梧喜上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