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深几许第15章 夜访刘宅
沈则回到府中,略略收拾一番也休息了,却不知此时,正院中一位美貌夫人正大发雷霆。 “一整天都不在家里,跑去给人打伞当长随,好生殷勤啊!这么大的雨自己的披风都不要了给别人披,你也不劝着,公子的身子是什么样的你不清楚?”夫人坐在堂上,冷面朝着跪在地上的小厮训斥。 小厮颤着声音道:“公子说那女子过不了多少时日就要走了才不让小人告诉夫人,而且公子也只是以礼相待,并无逾矩之处。” “那日我见她,虽非绝色也还是有几分秀气,不想她一个走街串巷的小丫头居然有这么大的心。你不要告诉公子,就当我不知道,替我盯着他俩,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你跟他一起长大,应当知道什么才是真的为了他好。”夫人的话里有些许宽慰,“老爷已经找到了一位名医,一个月后就到,公子的病也算有指望了。在这之前,别出什么乱子就好,下去吧。” 小厮喏喏退下后,夫人身边的一位婢女端上一杯热茶凑在旁边轻声道:“夫人,就这么放过那个丫头了?” “不然呢?”夫人轻呷一口,“左不过是个穷苦人家的丫头,想是弟弟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一时被迷住了,从前也没见过他心里有什么人,这次就当遂了他的愿。我瞧着这几日他反倒好些,也爱说爱笑了,年轻啊…为了心上人什么也不顾了。” 婢女恭维道:“还是夫人聪慧,看出公子这几日出门频繁了些觉得不对,又派人跟着才发现这事来。” “这都是小事。”夫人突然将手中的茶碗重重往桌上一顿,“梅姨娘怎么样了。” “听大夫说她能吃能睡,胎气也稳,倒是没害喜。” “那就好,让她好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你隔几天就去看看,别出了什么差错。等她生了孩子,我再慢慢收拾她。” “奴婢知道。奴婢服侍夫人睡吧。”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之后,竹卿反而不愿意睡了。她回忆起沈则为她吹去眼角沙粒时的局促来,他在吹出一口气后默默的动了一下咽喉,她在紧张,他也是。竹卿还想起傍晚沈则替她拿渔具的时候,她拒绝,他坚持,竹卿看到他的手在触摸到那些黏腻之后皱起了眉头,可还是将它们装好拿在手里。竹卿还想起吃晚饭的时候他眼里的关切和试探,她说饭菜好吃时的欣喜,分明是才认识几天,却像长久在一起的家人那般亲切。 沈则的心意,她不是看不出来。可她该用什么回应呢? 就像一只南飞的候鸟,冬天的时候去往温暖的地方,等到冰雪消融,还是得回到北方去。 我自己也是。 她不愿意开口问沈则的家世,她甚至一直在逃避。她的身份见不得人,反正都是要走的,不问就是不知道,还能当他是普通富户家的公子那样正常相处。 第二天,竹卿照旧去了急递铺打探,这次来的很巧,信鸽回来了。 竹卿连忙带着来信回了客栈,将信交到青池手中。 青池打开仔细对比一番,看一眼想知道结果的竹卿道:“果然是私矿。” 竹卿拿过信来,信中的地图上清楚的标注了何处有矿,且是什么,诸如铁矿、铅矿、锡矿等之类,在什么地方、矿量多少、何时开采等等十分详尽。对比之下西南山里的铜矿并不在此中,按朝廷律例,私人是不许采矿,一旦发现就是重罪,斩首凌迟都有可能。 “师父,这怎么办呢?”竹卿问道。 青池将回信小心收好,思索片刻道:“既然知道是私自开挖,那就需要知道开挖的人是谁。按照我们之前探查的线索来看,不外乎是官府的人,能隐瞒这么长时间,采矿冶炼都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如此看来就只有…” “安南王?”竹卿小心翼翼说出了这三个字。 “只是现在不知,那县令是不是和他们是一伙的。县令定然是知道的,两年时间在自己所管制的辖区内发现并开采这样大的一座铜矿,县令不可能不听到一点风声,如果他知道,那就是共犯了。”青池道,“今夜我要亲自去县令府上拜见。” “直接去?” “对。昨天我夜探县衙,想找出些线索来,发现县令极其谨慎。案上只有平常的公文和状纸,其他东西一概不见,其中必有猫腻。” “师父你直接去会不会有危险,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怕什么,我有朝廷特使的金牌,县令辨明真伪,自然就知道了我的身份,难不成他还敢暗杀特使吗?”青池开玩笑道,“等县令下衙后再去,免得太招摇,毕竟在旁人眼里,我只是个贩卖的小生意人。” 天色变暗,路边挂起了灯,青池换了身打扮敲响了县令私宅的门。 开门的是一位小童,听闻青池要见县令,再看眼前人穿戴不似一般平民,让青池稍等,喊了管家前来。管家乃是一白发老者,看了眼青池身上的圆领袍,又扫了眼脚上的皂靴,靴子上拇指大小的翡翠如一汪绿水,顿觉此人大有来头,忙请进书房。 管家道:“先生请稍等,我家老爷这就来,先生请坐。”又唤了人来倒茶。 青池打量着县令的书房,古朴简素,中间挂着的画似乎是《五牛图》,像是仿品而并非真迹。旁边的书架上立满了书,看样子县令也是好读书的人。更有趣的是倒茶的小童并未离开,只在一旁垂手而立,仿佛是怕青池从书房拿走什么似的。 门外似有脚步声一步步走近,来人正是县令。看到县令来,小童立刻退下了。 青池朝县令施一礼:“刘大人。” 刘县令疑惑道:“阁下是…” 青池并不回应,只是将矿图交到刘县令手上,示意他打开看。刘县令不知用意,看了一眼就愣在原地,矿图上被青池用朱砂明明白白圈起来的一块,正是在地图上没有标注的西南山的铜矿位置。 “你是何人?为何会有工部的矿图!”刘县令惊愕。 青池不慌不忙掏出一块腰牌,展示在刘县令面前。看到纯金腰牌上的特使二字和专有图纹,刘县令立刻就要跪倒,口中道:“原来是圣上特使,下官冒昧,望大使见谅。” “大人莫要客气。”青池扶起刘县令,“深夜造访是有要事和大人商议。” “大使请坐。”刘县令请青池坐下,自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大使有何指教?” “刘大人手中的矿图,乃是工部裴侍郎亲手所画,自然是不会有假。可问题就出在这里,前几日我在四处走访时发现西南山深处有一铜矿在开挖,可现在看来朝廷和工部并不知晓此事。看大人方才的神情,似乎是已经知晓,知情不报,私藏国帑…刘大人,这可是重罪。” 青池语气平常,可其中的厉害刘县令却知晓,朝廷特使不受任何部门的管辖,直接听命于圣上为圣上办事,权力不可谓不重。 还没等刘县令开口,青池又道:“听闻最近这云沧县里频频发生骚乱,而罪魁祸首的南莱贼人至今还没有抓到,玩忽职守渎职不查,几项罪名下来,刘大人是否还能安坐此处呢?” “大使明察!”刘县令“噗通”一声跪地,神色黯然,“并非下官渎职,只是其中有难言之隐,下官也是无可奈何啊…” “有何内情大人说出就是,只别隐瞒就行。” “大使方才说南莱贼人至今没有抓到,这话不对。下官虽没抓到,却知道那人是谁!” “谁。” “安南王麾下都尉赵毅杰。” 青池听得此话,心中已有了计较,面上却不显:“有何证据?” “想必大使也知道,县衙衙役虽多,武艺高强者却没几人。可巧的是衙中有一位武功了得的衙役,这衙役原是我早些年认识的一个江湖人士,退隐后我留他在县衙做了门子,因此知道他底细的并无几人。出了那事后我照常派其他别的衙役巡街,但暗中派他埋伏观察,如此几天后,发现那贼人逃脱之后竟换上了我中原人的衣裳,改头换面后去了都尉府中。这衙役回来将此人长相特征告诉下官,下官当即就发现是赵都尉…” “等等,仅凭这些就下定论,是否太武断了些?” 刘县令摇摇头:“大使有所不知,下官曾与赵都尉有过一面之缘,知道赵都尉的长相。赵都尉生的高大威武,气概非凡,只在耳后生了一颗指甲大小的黑痣,从身后看去十分引人注目,由此印象极为深刻。” “在下发现是赵都尉后日夜惊慌不已,赵都尉乃是安南王的亲信,此事必是得了王爷的授意。” “这件事说完了,再说说铜矿的事吧,那私采铜矿一事你可知晓?” “大使,此事之前请恕下官斗胆一问。” “请讲。” “大使是否只忠于圣上?” “这是自然。”青池点点头。 “大使会不会和安南王联手,置下官于死地?”刘县令的话十分直白。 “此话怎讲?” “下官苦读诗书二十载,于二十九岁时中了进士。家中贫寒无人可以提携,被发配到这云沧县中做了个小小县令,下官自知升迁无望,只愿能护佑妻儿一生,平安终老。大使若是和安南王有旧,那下官死无葬身之地啊。” 青池感念他对妻儿的爱护,恳切道:“我不与大人绕弯子,此事只会被圣上一人知晓,大人若有什么话,详细说来就是。” “多谢大使。”刘县令深深一礼继续讲来,“两年前有段时间,县城周边陆续有村民来告状,说官府抓了他们的家人去服役,不许见面也不让回家,下官觉得奇怪,当时并没有战事,民生安定风调雨顺何须多余的徭役。后来王爷派人来说是军里突发疾病,死了不少军士,要从当地征些兵过去。王爷发话下官也不敢多问,此事也就此揭过。直到小半年前发了洪水,下官巡查周边水情的时候发现这山中偶尔传来几声异响,派人前去查看才发现竟是一座已开采的矿区,可下官并未接到朝廷的任何采矿文书,深觉不妥之余派人询问王爷,王爷只让下官闭紧嘴,将来自有好处。” “你可曾将此事上报过朝廷?” 刘县令咽了口唾沫道:“如何不曾?下官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一旦被发现便是大罪,下官惊慌之余上过几次劄子,可是…可是都如石牛入海般没了音信啊!” “直到两个月前出了南莱贼人之事,开始以为是小打小闹,后来发现是赵都尉后下官日日难以入眠。王爷曾为此时召下官去问话,试探下官是否知道些什么,下官如何敢提起赵都尉的事打草惊蛇,只能说自己无能抓不住贼人。” 青池心中已经明了:“我想王爷派赵都尉行此举,是为了让人觉得你办事不利,再过些时日就以无能为由进言圣上革了你的职。你的劄子上不去也是有他的人从中作梗,王爷不能擅自杀死朝廷官员,可杀一个平民还是易如反掌,等你一死,他既获了利,也不会被圣上问罪,一举两得。” “还请大使救命,下官感激不尽。”刘县令声泪俱下,“下官一双儿女今年才十岁,家中老母也已年迈,下官若死了他们可怎么办啊…” “刘大人请起,来龙去脉我已经知晓,还请大人装作若无其事才好。此事圣上自有定论,我也会为大人说情。”青池扶起刘县令,朝着墙上的画看去,刘县令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下官自己仿画的,大使见笑了。” “韩滉的‘五牛图’意在鼓励农耕,勉励人要勤劳坚韧,亦有忠君爱国之意。大人将此图挂在正中,可见大人心有百姓黎民,乃是江山社稷之幸,这样的好官不该下场凄凉,刘大人若信我,自当放心才是。” “多谢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