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肝13
情歌唱得温柔，听得他心里酥酥痒痒。陆予心问：“看不出来你喜欢听这种歌。” </p>
李澈冷淡地说：“随机推荐。” </p>
陆予心没再说话，静静欣赏APP随机推荐的歌单。 </p>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离李澈过分近了，共用同一条耳机的缘故，他只能用手撑在前座的靠背上，李澈正好保持着靠在椅背的姿势，他的鼻尖离对方的脖颈只有一掌距离。 </p>
乌黑的发和校服衣领之间露出一截冷白的脖颈，在车里惨淡的灯光下显出几分病态。陆予心怀疑他的肤色甚至比自己还要白，因为李澈体育课从不参加集体运动，还会在很热的天气把校服外套穿在身上。 </p>
这么注意防晒，不白才怪。 </p>
鼻边有股淡淡的香气，分不清是洗发水还是沐浴露的味道，总之不难闻。陆予心不自觉凑近嗅了嗅，想要分辨出是什么香。 </p>
可惜他知识浅薄，没有搜索到匹配项。 </p>
耳机里音乐换了首，慵懒沙哑，音乐顺着耳机线传进他的耳膜，明明放映的是音乐，他却怎么好似听到了李澈的心跳？ </p>
砰砰的，像胸腔里藏着一头巨兽，在挣扎，在嘶吼，仿佛下一秒就会冲破束缚跳出来。 </p>
很快他发现，那不是李澈的心跳，是他自己的。 </p>
陡然间他被截断呼吸，窒息的感觉从头到脚袭来，他忘了该怎么呼吸。 </p>
陆予心不明白那种感觉是为何，不明白何时李澈变得像一座高原，靠近就会空气稀薄。会心悸、会晕眩，会变得呼吸困难。 </p>
他把窗子开得大了些，夜晚的风灌进来吹散了些许难受。陆予心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手放在胸前拼命压制着快要涌出的怪兽。 </p>
夜静静的，公交车在不拥堵的马路上奔驰前行，风吹乱他的衣服他的头发，吹乱少年不自知的心动。 </p>
李澈不自觉握紧了手机，像被定格的默片，低头看手机的动作猛然停下来。 </p>
轻微的呼吸喷薄在他的后颈，痒痒的，是陆予心在嗅。 </p>
两根耳机线相互交错纠缠，随着车的颠簸摇晃在两人之间。他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绷紧了脊背，假装不知情地纵容一切发生。 </p>
他不知道陆予心为什么这么做，更想不明白自己又是为何默许，这似乎是道比压轴题还难的题目，人生的许多事远比课本难得多，他看不破解不出。 </p>
湿热的呼吸、暖夏的风，陆予心不离开他就不动，两人保持着亲密又奇怪的距离，车在路上颠簸，有种说不出的陌生的感觉也在跟着颠簸。 </p>
直到磨人的呼吸消失离开，李澈仍然保持着绷紧的动作，手指捏得僵硬。窗外的树影和霓虹灯快速在他眸中掠过，交叠闪烁之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p>
车子继续向下一站飞奔，乘客上车下车，换了一波又一波。只有那条耳机，始终晃晃荡荡，挂着两颗摇摇欲坠的心。 </p>
牙疼是半夜开始的。 </p>
陆予心说牙疼，有敷衍张瑜的成分，但也不是说谎，从前两天他就隐隐觉得牙痛，不过忙着月考复习没当回事。 </p>
半夜，原来的小疼痛开始变本加厉，沿着神经蔓延到了半张脸。 </p>
疼得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半晚上没休息好，起得比平时上学还早。 </p>
白姨正在准备早餐，见他下楼接水：“心心今天起这么早啊！” </p>
陆予心捂着疼得快没知觉的脸，无精打采地“嗯”了声。 </p>
白姨看出来他不舒服：“怎么了这是？” </p>
陆予心喝了口温开水：“牙疼，没睡好。” </p>
“哎呦，牙疼疼起来要命的。”白姨从厨房给他拿出来两颗花椒，“咬在牙齿里，能缓解缓解。” </p>
陆予心听话地放进嘴里，没一会儿整个口腔里都麻麻的，疼痛果然缓解了点。早餐做好，他没心情也不敢吃，怕好不容易缓解的牙齿又疼起来。 </p>
“附近就有口腔医院，等会儿去检查一下。”陆天华急着出门，随口叮嘱了他两句。 </p>
陆予心捂着脸，说话都变得有些不清楚：“大周末的你要去哪儿？我都疼成这样了，不能陪我去医院看牙吗？” </p>
“去谈生意。多大的人了，看个牙还要大人陪？又不是做手术。” </p>
陆予心倒不是真想让他陪，就是每天看他忙得不着家，找个借口问问。 </p>
以前陆天华跟柳韵在一起也是这样，一周都不一定能见次面，现在跟李素萍还是这样，看来没骗他是真的忙。 </p>
陆予心不满地“哦”了声：“那你把钱转我微信。” </p>
陆天华看了他眼：“上周不是刚给你转了两千生活费，花完了？” </p>
“你都说了那是生活费，这是医药费，不一样。再说，上周给猫做手术就花了一千多。” </p>
陆天华轻声叹息：“要多少？” </p>
“再转两千吧，现在看牙可贵了。”陆予心跟亲爸丝毫不客气，“不够再找你要。” </p>
陆天华把钱转给他，临走说：“不行让小澈陪你去，口腔医院不远。还有，赶紧把你那猫弄走，吃个饭桌子上都有猫毛了！” </p>
“知道了，你要迟到了！” </p>
等陆天华离开，饭桌上又恢复了安静，陆予心吃不下东西，喝了杯牛奶就上楼了。 </p>
过了两分钟，李澈也站起身来：“我吃饱了，先上楼了。” </p>
“小澈。”李素萍今天格外沉默，此时却叫住他。想起刚才陆予心提到生活费，她犹豫着问：“用不用妈妈也给你转点生活费？” </p>
“不用，上次发的奖学金还有。” </p>
李素萍的脸上刚露出一丝欣慰，下一秒便被他的话浇熄。李澈说：“何况我不想花别人的钱。” </p>
“妈妈怎么是别人呢？”李素萍着急地解释，站起来时眼里泛着泪光。 </p>
眼下她没工作，李澈很清楚她的钱是谁给的。他说的不是李素萍，是陆天华：“那钱你留着吧，我自己有。” </p>
李素萍知道他的性子：“我要那么多钱做什么，都是给你攒着的，等攒够了钱，你就可以……” </p>
“知道了。”李澈打断她的话，“我先上楼了。” </p>
李素萍看着他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心情复杂。 </p>
作为母亲，很多时候她都觉得儿子过分懂事了，她甚至希望李澈叛逆、顶嘴，跟陆予心一样张口就找大人要生活费，而不是现在这样寡言少语，克制得简直不像这个年龄的孩子。 </p>
可是晚了，从转学开始，从十四岁的那个雨夜，甚至从更早，就晚了。 </p>
从那场无妄之灾降临到他们家开始，一切都晚了。 </p>
李澈回到房间，那只白猫瘸着腿过来蹭他的裤子，被他无情抱走。 </p>
过了会儿，白猫哀怨地叫了声，跳上桌子，卧在了高高摞起的书上。 </p>
不愧是陆予心的猫，跟它的主人一样会黏人。李澈无奈地看着它，这次却没有赶它走。 </p>
他从书包里抽出一张试卷，薄薄的纸张，密密麻麻的题目，一张又一张，一套又一套，陆予心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你眼里只有刷题吗？ </p>
笔如千斤重，提不起放不下。桌脚堆着高高的、几乎和桌面持平的两摞书，身后的书柜里挤满了笔记和卷子。 </p>
陆予心说的没错，他只会刷题。 </p>
他的人生没有那么多选择，只能靠着这一本本书往上爬，没日没夜地爬，拖着身上的泥沼和无数恶语流言，只有站在别人无法企及的高度，那些滋生的罪恶才能被暂时甩在身后。 </p>
“那不是精神病的儿子吗？” </p>
“你们知道吗？精神病是会遗传的！” </p>
“那他以后不会也……？离远点吧，万一突然发病打人怎么办？” </p>
“有病不应该去精神病院吗？怎么咱们学校还收精神病呢？” </p>
“快走快走！离远点，晦气！” </p>
李澈下意识攥紧卷子，眼中晦暗不明。 </p>
尽管知道回忆过去没有意义，但那些声音还是会时不时响起，也许再过几年就会忘记，也许会缠绕他的一生，永远挥之不去。 </p>
更不容忽视的是，那些都是事实。 </p>
李澈拿起笔开始做题，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p>
他知道李素萍没说完的话，等攒够了钱，他就可以离开，永远地离开，再也不用回这片泥淖地。然而去哪里呢？似乎不重要，重要的是离开。 </p>
离开…… </p>
这不是他一直以来的目标吗？没日没夜地刷题学习，写不完的卷子和作业，一张张压在肩膀的成绩单，每天五个小时的睡眠，不都是为了那一天么？ </p>
可为什么会犹豫呢？这里明明早已没有任何牵绊。 </p>
真奇怪啊。 </p>
敲门声打断他的思绪，陆予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李澈，陪我去看牙，我不知道口腔医院在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