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7
余让想了想，企图安抚娜芮尔：“舰长很伟大。” </p>
娜芮尔深呼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是的。后来他趁[毒虫]停下来补给的时间，让自己从飞船上掉落了下来。可是很不幸地，他掉落在了一个垃圾星，我们官方把这颗星球称为圭尔IX号虫灾星，这颗被虫子覆盖的星球上，生活着为数不多的土著难民，他们住在地底，隔一段时间会有一部分人来到地上，捡别的飞船扔下的东西。” </p>
余让对此完全不了解，他甚至对那斯这颗星球都不了解。 </p>
娜芮尔顿了顿，语气沉重地继续道：“舰长说，土著难民因为他眼睛的颜色，以为是有价值的矿石，而挖掉了他的眼睛。” </p>
“……”余让皱了下眉头。 </p>
而后余让得到了一个他前几天曾好奇过的答案。 </p>
娜芮尔说：“我们找回舰长后，舰长让我给他的大脑做了个手术。具体的手术就不解释了，我们按照他的要求屏蔽了他关于在圭尔IX号上的部分感知，让这段记忆不再过于影响他。” </p>
余让：“屏蔽了一部分情感？” </p>
娜芮尔点头：“对记忆不造成影响，用通俗形容来解释的话，那些所经历过的事，变成影视作品一般呈现在自己大脑里。” </p>
娜芮尔说：“舰长说，他曾在圭尔IX号上感到绝望，这会影响他的判断甚至行为能力，所以要求医疗部门给他做了这个手术。” </p>
余让感觉到一丝荒唐，他前几天才觉得舰长是个从来不会绝望的人，他没什么情绪地陈述道：“舰长一直是个很理性的人，是吗？” </p>
娜芮尔点头应：“是的……” </p>
她话没说完，余让就打断了她：“可我觉得，人生得有对比和参照，当你不再感知痛苦是痛苦时，那可能也无法获得快乐。” </p>
余让罕见的话多了起来：“吃到了甜的水果，才能分辨酸的是哪些，你觉得呢，女士？” </p>
“……”娜芮尔顿了顿，她眨了下眼，“我觉得你的这个说法很有趣。感觉你对此深有体会。” </p>
她深深看了余让一眼：“但我觉得痛苦超越精神承受范围，就可以用科学的办法进行干预。如果你对此有需要的话，我也可以用科学的方法让你与这些超阈值的痛苦隔离。” </p>
余让面无表情道：“我不相信当代科学。” </p>
娜芮尔从悲伤情绪恢复过来，闻言笑了声：“那你相信什么？”余让没搭话。 </p>
娜芮尔也没有再问，她又笑了声：“你很有趣。”她又道，“我非常相信科学。” </p>
“……” </p>
娜芮尔道：“我相信智脑匹配的婚姻数据，这也是科学。” </p>
她伸手以示友好：“很高兴认识你，余让，我叫娜芮尔，是阿波罗号上的医疗官，也是阿德加内舰长的医疗官。” </p>
余让盯着她的手指看，他本想说——对智能设备的太过依赖，可能会让人类被人工智能取代。他不相信婚姻匹配的数据，他和阿德加内相匹配的数据，应该无限接近零。 </p>
他应该只是活在这个世界的一抹幽魂。- </p>
后来很多年，余让回想起那斯的中心医院，回想起他和医疗官一段意味不明的聊天内容，还回想起他在医院马桶上做下的一个决定。 </p>
他想到婚姻匹配数据和当代科学。 </p>
他分明是为了寻死，而留下一个人。 </p>
最后却因为这个人，而愿意活了下来。 </p>
谁也不知道这应该属于当代科学，还是命运幽默。 </p>
那斯的夏季有三个月，夏季一结束，就直接进入漫长的冬季。 </p>
余让不懂这个星球的运转，酷热的夏天会持续到新闻提醒民众寒冬将至，或者天际飘起一层浓重白雾，在几天之后，那斯就几乎一瞬间由热入冬。 </p>
“冬季怎么样，很寒冷？” </p>
阿德加内出院后，在娜芮尔专用药和贴身观察记录下，他的脊椎恢复了些支撑力，这让他终于不用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p>
此刻他坐在轮椅上，双眼球位置仍旧蒙着一层黑色的晶体，因为艾丽播报的[寒冬将来、请各位居民注意避免户外活动]，故而问了一句。 </p>
他的外置发声器也应他自己的要求被拆了下来，因为嗓子还未彻底恢复，说话时候声音很低，不仔细听，会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p>
智能设备也是如此，艾丽播放完统一推送的天气信息后，问了句：“你说什么，加内先生？” </p>
阿德加内因为嗓子有些痒，干咳了一声。- </p>
余让在冰箱前已经站了五分钟，因为阿德加内的入住，他本来塞满了能量棒的冰箱里，不得不空出一点位置来摆放食物。 </p>
——这个人为什么就不能和自己一样吃能量棒？ </p>
余让面无表情。 </p>
舰长因为身体状态和声带状态略有好转，对日常生活的追求已经体现了出来。 </p>
他不仅需要吃饭，会坐在客厅里让艾丽用电子音播报新闻，还会非常礼貌地询问余让——“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 </p>
余让不得已，让艾丽给附近餐厅打电话，随机挑选订餐，来满足舰长日益增长的口腹之欲。 </p>
因为舰长只是勉强能坐在轮椅上，余让还需要亲手把食物喂到舰长嘴里。 </p>
好在舰长目前只有晚上一顿饭的需求，这让作息紊乱的余让，没有因为必须得照顾他的口腹之欲，而变成需要定期一日三餐的稳定作息。 </p>
余让沉默地盯着冰箱，长出了一口气——他的人生好像每次做出的选择，都又会让他陷入更糟糕的坏境当中。- </p>
舰长咳了两声，被余让亲手调回优先级的艾丽，立刻道：“加内先生，你咳嗽了，请问需要什么吗？” </p>
余让面无表情地拿出一根能量帮，拆开包装塞进嘴里，他关上冰箱，心想：[他需要什么你能帮助到他吗，你还不是只会喊我。]只会[余让，加内先生需要……]、[余让，加内先生……]余让咀嚼着嘴里基础款的能量棒，走到水吧前，倒了一杯温水，插上吸管，走到舰长身旁，他让吸管触碰到舰长的嘴唇，面无表情道：“喝水。” </p>
阿德加内微侧头，分辨声音传来的放下，低声：“谢谢。”他张嘴含住吸管，开始喝水。 </p>
余让往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又看了眼阿德加内的房间：“需不需要把你的外置发声器拿来？” </p>
阿德加内喝了半杯水，才缓慢道：“娜芮尔建议我现在可以放弃一些辅助设备，以免产生依赖，导致我以后不说话。” </p>
“……”余让哦了一声，他拿回水杯，准备放回水吧。 </p>
阿德加内又道：“我的语言系统，确实有产生过一些轻微的混乱。” </p>
余让收回落在水吧的视线，看了阿德加内一眼：“你现在说话很正常。” </p>
阿德加内点点头：“恢复了很多，那是我刚被救出来的时候。”余让哦。 </p>
阿德加内仰头，因为目不能视，只能通过声音方向感觉余让的站位——对方站在自己身旁，大约有一臂或更远的距离。 </p>
阿德加内开始思考，余让到底想要什么。他当然不至于真的相信，对方与李维聊天时提到的情感。 </p>
阿德加内想，如果自己和对方见面时，是完全健康的状态，这种话语的可信度应该会高一些。 </p>
阿德加内沉吟了片刻，突然道：“余让。” </p>
“我在。”余让应声。 </p>
“可能有些唐突，我确实忘记你长什么样了，抱歉。” </p>
“……”余让沉默，而后扯了下嘴角，心道——我也不记得你长什么样，我就不觉得抱歉。没人会记得七年前网络视频见过一面的人，他长什么模样。真荒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