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欢61真相(3)
暖阳高照,和风徐徐。她惬意地吁出一口气,敛目聆听周遭声息,片刻后,闭上眼睛,微扬了脸,享受着这一刻天地间的平宁静好。
忽然发现,阳光与风交融,像足了董飞卿的气息。
回想起来,几名年少时相识的男子,都不用香料。大抵是随了程叔父。他们一些言行、小习惯,也都与叔父相同。
那是多年间由衷的敬爱、依赖所至。
有女子清浅的脚步声趋近,蒋徽凝神细听。
熟人到访。来的是谭庭芝,与她自幼相识交好的闺秀。
脚步声在她六七步开外停下之际,她睁开眼睛,转头望去,唇角缓缓上扬。
谭庭芝一身淡绿裙衫,仪态优雅地站在那里。她是独自前来,车马、随从等在街巷转角处。
她静静地打量着两年未见的蒋徽。
蒋徽穿着白色上衫,浮着花影,配一条淡粉色的薄而多褶的裙子;长发利落地高高绾起,形似凌云髻,带一副小小的珍珠耳坠;侧头看向她的时候,明眸生辉,笑靥如花。
顷刻之间,艳光四射,整个人都似在发光。
只是,那双眼中流转着凉薄,那笑容透着冷冽。
谭庭芝微微一笑,走上前去,语气柔和:“我来看看你。”
蒋徽应道:“你很会选时机。”
刘全走出倒座房,听到女子说话,走过来,侍立在一旁。
“两年多未见,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谭庭芝神色诚挚,“有些事,我不明白,要向你请教。”
蒋徽绕着的手臂放下,背着手看着对方,“要跟我说什么?说丁杨还是别人?”
刘全若有所悟,飞快地看了谭庭芝一眼,见她竟是不动声色。
“我找过差事,做过趟子手、镖头,也做成过两笔小买卖,看哪个富贵门庭不顺眼了,就找由头劫富济贫——我也没多富裕,每回都没落下我自个儿。”
说完这些,他不好意思地干咳一声。
程询逸出愉悦的笑声,“你倒是实诚。”
“眼下刚回来,家里缺东少西,我尽快添置。”董飞卿道,“至于日后,等安顿下来,我想到书院谋个差事。京城内外,大小书院,有四个吧?姜先生的淮南书院我就不去了,他看到我就得头疼,过几日,我去另外三家转转。”
程询等了片刻,见他欲言又止,道:“这样,得空你去找我一趟,把一些话说透。”
“好。”
走到正房后面,程询看着那一片杂七杂八的花草,笑。
董飞卿问:“瞧着这些花草不顺眼吧?”
“把花圃弄这么难看,也不容易。”
董飞卿哈哈地笑,“胡乱撒的种子,以为能有一番野趣,没成想,长成了这样。”
程询转身回到正房,在厅堂里落座。
蒋徽捧着托盘走进来,笑道:“叔父,我给您新沏了一壶茶。”
程询道:“瞧出我喝不动友安沏的茶了?”
蒋徽只是笑。
刘全回来了,毕恭毕敬地给程询请安,起身后,望向董飞卿,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董飞卿对蒋徽道:“你陪叔父说说话,我有事吩咐刘全。”
蒋徽说好。
程询则吩咐程禄:“这儿没什么事,你回去一趟,记得绕路去马场看看。”
程禄称是,对蒋徽欠一欠身,转身出门。
蒋徽道:“叔父那个马场——”
程询微笑,“一直留着。你是不是听你婶婶说过?”
蒋徽眉眼间有了清浅的笑意,“起先是听明师傅说,您开着个年年亏本儿的马场,把里边好些骏马当孩子养着,任谁出价多少都不出手。一次婶婶让我看您的骏马图,顺道求证。”
程询和声道:“马场不大,但是留在手里的马匹越来越多,往里贴的银钱越来越多。你看,谁都难免有败家的事由。”
话有点儿听头,蒋徽会意,盈盈一笑,“我明白。有不少人,贴钱的事由不过一两样,是人之常情。”
程询眼中流露出欣赏之色,指一指一旁的座椅,“飞卿和你一样,外人认为你们天生反骨、离经叛道,却不知你们最重情义。飞卿聪明绝顶,可偶尔一犯傻,就能惊掉人下巴。遇到什么事,你别动气,照顾好自己最要紧。”
蒋徽落座,莞尔,“我做傻事的时候也不少。”
“你可不是。”程询话锋一转,“与丁家的事,单凭我所听闻的那些,会生出多少疑虑,你应该清楚。”
董飞卿那般粗枝大叶的人,都觉得整件事不对,何况深沉睿智的叔父。蒋徽望着他,“您应该看得出,我不是品行纯良的人。最起码,有些时候不是。”
名利场、锦绣堆中的真正纯良之辈,他没见过,顶着这种名声的蠢货、伪善之人倒是见过不少。“所谓纯良,到底该是怎样的言行?像纯良名声在外的那些人么?”程询牵了牵唇,“若是那样,你不是那种人,我倒能放心些。”
笑容在蒋徽唇畔徐徐绽放。
那笑容至纯至真,让她在他眼中,变回了记忆中在他和妻子面前那个聪慧流转的孩子。程询笑微微地喝了一口茶,“你离京之后,叶先生和你婶婶都不放心,我曾派人追寻你的去向。你让他们远远跟随了两个月,便把人甩掉了。”
蒋徽点头承认。
“我见你这般警觉,知晓你不愁生计,便撤回了人手。”程询如实道,“而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何游转民间,不找个落脚之处。你走过的那些地方,很值得我琢磨。”
蒋徽微微低头,避重就轻,“您不是说撤回了人手么?”
程询轻轻地笑起来,“你在前面走你的,我的人起码离你百八十里,这总不是跟踪吧?”
对,不是跟踪。那是追踪。叔父要是不讲理起来,真够人喝一壶的。
程询说话向来点到为止,停一停,问起她的打算:“日后是闲居此处,还是另有打算?”
蒋徽斟酌片刻,“我想过夫唱妇随的日子。”董飞卿不会无缘无故回京,她横竖也没感兴趣的事由,不妨跟他凑热闹。在他身边的日子,开心、生气都少不了,但绝不会百无聊赖。
程询想了想,“那自然好。”
蒋徽问起程家大公子:“我听说,恺之哥哥和苏家二老太爷出门游历去了?”提到的那位老太爷,是程老夫人的二哥。
程询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二月初就溜了。”
蒋徽忍着笑。
程询喝了一口茶,“我那个活宝二舅,不到六十,就变成老小孩儿了。”
蒋徽也喝了一口茶,借此掩饰笑意。
“我派十名护卫赶上去,做一老一小的随从。结果倒好,俩人变着法子把人甩掉了——都是一家人,知道护卫的路数,当然能让他们遍寻不着。”
“您能容着?”蒋徽才不信。叔父护短儿,但亲朋要是给他添堵,他不把人收拾服帖不算完。
程询慢条斯理地说,“我让护卫回来了。”
“一定有后招吧?”
程询微微颔首,眉宇舒展开来,“我跟修衡打了个招呼,让他派几个出挑的护卫,去找那俩人。过了半个月,两个人写信回来,我二舅训了我好几页,恺之求着我把人撤回,说随从多了碍手碍脚的。我只当没看过。”
蒋徽由衷笑出来。
程询也笑开来。蒋徽与爱子恺之亦是情同兄妹,他自然不介意与她说这些。
蒋徽大眼睛亮晶晶的,好奇地问:“程祖父怎么说?最疼爱的长孙出远门,他能放心?”
“自然不放心,总跟我吹胡子瞪眼的,说怎么会有看不住儿子的爹。”程询用指关节刮了刮一边的浓眉,“我真没地儿说理去。只能让修衡费心,命护卫尽快把那俩不省心的带回来。”
蒋徽笑不可支。
董飞卿折回来,见蒋徽笑得这般开心,不由笑问:“说什么了?乐成这样。”
蒋徽笑答:“恺之哥的事儿。”
董飞卿望向叔父,“没少上火吧?”
“出去转转其实也挺好,主要是老爷子总跟我闹脾气。”程询笑道,“刚跟解语就说这事儿呢。”
解语是蒋徽的小字,前些年,妻子和他商量着给她取的。
“老爷子数落您什么了?”程家祖父和叔父较劲的情形,乐子特别多,他以前总是特别不厚道地盼着爷儿俩闹别扭。
蒋徽笑着起身,转到前面看友安回来没有。走过垂花门,恰逢他拎着很多东西往后走。
“照着单子买齐了,是不是回来晚了?”友安有些不安地问。
蒋徽和声道:“没。时间还早。”
“得嘞,那您再喝口茶、说说话,小的把东西安置好,帮您把鱼什么的收拾出来。”
蒋徽笑着点头,“辛苦了。”
友安匆匆去往厨房。
蒋徽缓步绕过影壁,穿过门洞,站在正门的石阶上。
暖阳高照,和风徐徐。她惬意地吁出一口气,敛目聆听周遭声息,片刻后,闭上眼睛,微扬了脸,享受着这一刻天地间的平宁静好。
忽然发现,阳光与风交融,像足了董飞卿的气息。
回想起来,几名年少时相识的男子,都不用香料。大抵是随了程叔父。他们一些言行、小习惯,也都与叔父相同。
那是多年间由衷的敬爱、依赖所至。
有女子清浅的脚步声趋近,蒋徽凝神细听。
熟人到访。来的是谭庭芝,与她自幼相识交好的闺秀。
脚步声在她六七步开外停下之际,她睁开眼睛,转头望去,唇角缓缓上扬。
谭庭芝一身淡绿裙衫,仪态优雅地站在那里。她是独自前来,车马、随从等在街巷转角处。
她静静地打量着两年未见的蒋徽。
蒋徽穿着白色上衫,浮着花影,配一条淡粉色的薄而多褶的裙子;长发利落地高高绾起,形似凌云髻,带一副小小的珍珠耳坠;侧头看向她的时候,明眸生辉,笑靥如花。
顷刻之间,艳光四射,整个人都似在发光。
只是,那双眼中流转着凉薄,那笑容透着冷冽。
谭庭芝微微一笑,走上前去,语气柔和:“我来看看你。”
蒋徽应道:“你很会选时机。”
刘全走出倒座房,听到女子说话,走过来,侍立在一旁。
“两年多未见,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谭庭芝神色诚挚,“有些事,我不明白,要向你请教。”
蒋徽绕着的手臂放下,背着手看着对方,“要跟我说什么?说丁杨还是别人?”
刘全若有所悟,飞快地看了谭庭芝一眼,见她竟是不动声色。
董飞卿沉了片刻,并无不悦,把她柔软的身形揽在臂弯,再将她双手拢在掌中,“那就过一阵再说。只是给你提个醒,当个事儿。”
蒋徽转过身形,多看了他两眼,“这不大像是你说的话。”
董飞卿一笑,“最要紧的是心里舒坦,别的其实都好说。”
经过这几日的是非,他的心安稳亦镇定下来,对目前的光景,变得从容。调笑归调笑,他就算只为着对怀里的倒霉孩子生出的那点儿心疼,也不会再为床笫之事惹得她为难或炸毛。
“眼下就不错。”他牵了牵唇,凤眼微眯,“应该再好一些,但我也不能妄想一口吃成胖子。”
蒋徽明显放松下来,贴近他一些。
他下巴抵着她额头,手无意识地抚着她的长发,过了一阵,唤她:“蒋徽。”
“嗯。”
“我跟你说过,不会回董家。”董飞卿语速很慢,手反反复复地抚着她的头发。
蒋徽凝着他眼睛,“是,我记得。”
“这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你嫁的,不是董家的人。”董飞卿的手指没入她发间,“再说这一次,日后我不会再提。”有些事可以稀里糊涂,而这件事,必须让她知道他的态度。
“我知道。知道了。”蒋徽笑盈盈的,“正如你娶的,不是蒋家的人。”
董飞卿深深地吻一吻她的唇。
今日,是官员休沐的日子。
董志和坐在厅堂,面色奇差。
董夫人、董越卿、董佑卿坐在一旁,神色各异。
唐徛的事,董夫人听了几句,不可置信,只盼着董志和能亲口否决。
董越卿是庶出,董家老太爷、老夫人又一向看重嫡庶之别,他从小就养成了对家事不要过分关心的习惯,此刻坐在这里,是因父亲派人唤他前来。
董佑卿今年十三岁,因是嫡次子,一向很有底气,此刻揣摩双亲神色,眼巴巴地等着父亲开口。
董志和斟酌再三,把唐徛一事详尽道来,所见到的惨状亦是如实相告,最后,沉声告诫:“别惹他。
“不然的话,哪一日、哪一个成了活死人,我就算明知是他所为,也抓不到凭据,正如眼前唐徛一事。
“自然,哪一个若是活腻了,只管去挑衅他,我不拦着,谁步了唐徛后尘,扔到乱葬岗了事。”
母子三个听到末尾,俱是坐直了身形,神色惊惶。
同样陷入恐慌的,还有谭振亨与付氏。
谭庭芝的自尽,已带给他们满心伤痛。
没错,女儿自甘堕落、败坏门风,可终究是亲骨肉,如何的恨铁不成钢,怎样的责怪,在生死相隔之后,都消散一空,留在心海的,唯有她曾带来的欢声笑语。
满心悲苦之际,又出了唐徛的事。
唐徛遭遇的这场劫难,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原由。
庭芝的用意很明显:你蒋徽不是对谭家机关算尽么?好,你给谭家什么,谭家都接下、受着。可是,藏在这一场是非之后的人,你敢不敢动?能否仍旧做得天衣无缝?
唐家二房在官场上,的确不足挂齿,位置却很微妙。但凡出了事,但凡首辅、次辅看到机会,便会出手打压或是帮衬,而唐家长房,必定是明里撇清关系、暗里帮衬首辅。
而唐家二房出事,若是蒋徽一手引发,在老谋深算活成人精的首辅、次辅面前,没可能做到滴水不漏,仍旧任性妄为,必会引发两位权臣的不悦、恼怒。
如此一来,在京城的日子,好过不了。
——凭谁想,都是这种局面。
可结果呢?
唐徛的事,不过一半日,便在官场传扬开来,不乏以讹传讹之辈,针对撞鬼中邪夸大其词,让人大白天听着都心里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