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番外·芸阁朝来雪(1/2)

作者:牙套雪姨

素手窃国86番外·芸阁朝来雪

宫里的日子很漫长,众所周知地,闻名遐迩地漫长。每当谈起宫里的事情,人们就总是十分明白地这样说,尽管他们并没有那么走运地能亲身体验,但大家都这么说,戏台子上都这么唱,事实也的确如此。

可郑芸不喜欢听人这么说,每当有自以为是的宫外人这样感慨一句的时候,她就会不悦地皱皱眉,全然不顾她那么苦心孤诣地要学作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是的,她该生气,这些人懂什么?一位久战沙场的老兵听见都城诗人老泪纵横、慷慨激昂地描写述说战场无情,大抵也就是这样的心情。

又是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不过郑芸并不觉得孤单,最让她难熬的不会是不眠的今晚,而是昏昏欲睡的明天。郑芸就是这样一个充斥着理智与现实的人,仿佛所有女子的凄凄然的心思都不会在她心头闪过,永远。尽管她记得自己曾经是个傻得可笑的大小姐,除了哭什么都不会,真的什么都不会。

这样想着,郑芸精神了起来,这才打慈皇后的金手钏陷害时,他竟真的肯帮她。郑芸记得那时候他脸色一变,看样子也比她轻松不到哪儿去。他的脸色被冻得更加苍白,鼻头和眼睛是微红的,说话时有大股白气从他的唇齿间冒出来,那么真实,他就在她跟前。

那时候元昊神情焦急地问了她许多东西,可郑芸颤抖着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她那时候只恨自己太笨,连句话都说不好。她也根本不敢看元昊的眼睛,只记得他皱了皱眉,把手钏埋进了雪里,然后嘱咐她,旁人问起来,便说自己出来透气时迷路了,若是路上遇到了谁,便说他们是出来捉迷藏的。后来他看了她一会,又拿手绢给她擦脸,如此柔情似水的一个动作,却让他演绎得生硬淡漠,他简洁地吩咐她把糊掉的脂粉擦干净,自己却继续愁眉不展。

然而她还是不争气地神思荡漾了,只知道贪婪地看他。

任何人皱眉都是不好看的,他也一样,但他忧心忡忡的神色和略喘的口气,让这个俊美得不可方物的青年有了一丝人气,郑芸这才恍然,原来他也会烦恼,他也是个血肉之躯。郑芸也是第一次知道他是那么一个心思细腻的人,害怕之余,她不知轻重地感激起那个害她的人来——这是元昊第一次离她那么近,第一次与她说了那么多话。

后来那场变故发生了,魏国战败,郑氏失势,元昊也被送往齐国为质,连姑母也去世了。郑芸受不了这许多打击——那时间她除了哭什么都不会。她浑浑噩噩地过着一日又一日,母亲日日骂她没出息,一边又忙着给她张罗亲事,盼着能沾着郑家暂时死而不僵的光把她嫁个高门大户,或者说让她攀上个高枝,帮衬着点家里。

后来父亲去了趟齐国,回来便回绝了所有母亲苦心孤诣谈好的婚事,问他,却只含糊其词。

那时间郑芸没能看出其中蹊跷。

那时间她除了哭什么都不会。

没过多久元昊奇迹般地回来了,他被封为任城王,暂代朝政,权倾一时,不过其实大家都知道这还不算什么,只等元志一咽气,他就是皇帝了。

然而他不只身份变了,性格也大变,他竟然会理会小姐们无聊的玩笑话了,也会毫不吝啬地对她们微笑,郑芸也有幸得到过他的笑和轻声问候,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差点融化了。可就是这样完美的一个情郎,他在回来之后不久就要娶亲了,他的第一位侧室是博陵崔氏的大小姐,崔雯。

郑芸对此是十分不甘的,若元昊娶的是鲜于小姐那样美丽耀眼的人,她便只道自己无才无色罢了。可偏偏是崔雯!郑芸自知这样十分刻薄,可大家都觉得崔雯真的配不上他。

崔雯不算丑,她是个很可爱的姑娘,她的身子比起她们显得有些丰腴,嘴巴是崔氏典型的红润的樱桃小嘴,笑起来还有一对醉人的酒窝,但她是个口无遮拦的傻丫头,常常得罪了人还毫不知觉,只知道在大家说笑话的时候咯咯咯笑个没完罢了。

怎么就是这样一个爱笑的傻姑娘有幸嫁给了他?

郑芸记得自己去赴宴的时候的悲惨心境,她一定比所有人都更难过,她是最不知好歹,最没有自知之明的那个人,一边提醒自己没那个可能,一边又始终放他不下。她记得那时候她跟着任城王府的丫头,一路走到新房去,跟一众未嫁的小姐们陪伴新娘。她刚走到门口,便听见了大家嘻嘻哈哈的声音,根本没人来得及招呼她,只有几个交好的女伴冲她点了点头。

崔雯穿着华美得“天花乱坠”的婚服,坐在众人的簇拥间,眉飞色舞地讲述她的心情,郑芸见她眉头一挑:“唉哟——都别笑话我了,谁知道我怎么那么走运呢?我那天啊就听见下人说有人来跟我提亲,我还当是随便哪家郎君,结果是任城王殿下!谁想得到?你们说说?”她笑得合不拢嘴:“打小就说要嫁个如意郎君,谁能想到这么称心如意!”

崔雯依旧不那么会说话,郑芸想,如果坐在这里的是她,起码不会说这么丢人现眼的话。这样想着,她觉得自己喉头哽着一口气,闷得透不过气来,于是偷偷溜了出来。那晚王府上下到处都是忙碌的下人,郑芸想一个人没入夜色里,所以她避开了所有问她是否要帮忙的人,独自在这个陌生的宅院里东躲西藏。

直到她迷了路,才开始后悔起来,她不该耍脾气,不该。九月的天气,到了晚上还是凉丝丝的,郑芸抚了抚肩膀,一个不小心在台阶边趔趄了一下,不是什么大问题,可她吓得大叫了一声,在这静谧的地方显得尤其响亮。

“谁?”

郑芸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她抬头,看见盛装的元昊走过来,见了她一人在此也不惊奇,只笑问:“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迷路了吗?”月色越过了树枝和花影,轻描淡写地为他勾了道边。他笑得很暧昧,眼睛微醺似的眯着,说话的语气很温和,比平日还要温和。

郑芸心神不安地点头,末了又心虚的掩饰:“我出来透气,一不小心就走远了。”透气、迷路——这还是他教给她的借口。

没有抬头,她听见他笑了一声:“穿这么单薄——你冷不冷?”说着他捏了捏她的肩膀,然而那动作一点也不亲昵,就像是长辈对晚辈那样,一点令人遐想的余地都没有。

郑芸低低地笑了,她还是第一次这么从容大方。

“这几日虽然秋老虎,但入夜也凉,你该多穿点。”单听这话一定让人觉得絮叨,可从他口里冒出来那又另当别论了,婚姻让这位神仙一样的郎君有了柴米油盐的味道。

“殿下——诶?阿芸?”郑英过来找元昊,却不想遇到他们二人,然而他只跟郑芸招呼了一声,便揶揄元昊:“新郎官儿不去陪客人,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做什么?”

“你呢?你怎么也出来了?”元昊保持着他暧昧不明的态度。

“嘿——”郑英笑了:“崔越嫁妹妹,又不是我嫁妹妹,我跟着起什么哄?”

郑芸那时候还低着头满心欢喜地回想着元昊关怀她的那几句,根本没注意他们颇具暗示意味的对话,还是最后他们准备回去的时候,郑英支使身后的小厮:“你,送芸小姐回去。”说罢他又跟元昊调笑了一句:“白日里还好,夜里倒真容易迷路。”

“阿芸,以后常来做客。”闻言元昊又随意地转身跟郑芸客套了一句,接着就与郑英一道离开了。

郑芸也跟着小厮回去,转身后她听见元昊和郑英的笑声——她明白那种笑,那是两个交好的男子心照不宣某件趣事时的反应。郑芸此生第一次敏锐了一次,她想到了父亲奇怪的举动,忽然预见到了什么。

她猜得不错。

听说是为了给元志冲喜,元昊紧接着又迎娶了郑芸。从小就埋在心底,觉得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实现的梦成真了,郑芸的确疯狂了一阵,她也像崔雯那样,矜持地告诉大家她也没想到。

所有幸福的新嫁娘都想早早过门,而一切都如她所愿,婚礼竟也是紧锣密鼓地就办了起来,时间分明那么紧凑,可一切都那么有条不紊,倒像是早就商量好了。郑芸生平第一次穿上这样贵重的衣裙,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成了真正的人上人,她被冲昏了头脑,她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她是战功卓著的荥阳郑氏的嫡女,嫁给同样位高权重的堂哥没什么不对的,她不自觉地抬高了下巴,红盖头也往上翘了翘。

时间过去了太久了,郑芸那时候觉得这极乐的时刻她会终身铭记,可这时候回想起来未免沾了陈旧的灰尘气,往事无论好坏都显得风雨凄迷了。她只记得她那晚大着胆子仔细地打量元昊,看他眨眼时眼皮上的褶皱,留意他微笑时嘴唇的弧度,盯得元昊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笑:“阿芸怎么总是盯着我瞧?”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