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窃国78第七十四章
有时候装潢和气氛是种奇怪的东西,它们能让时空扭曲,让你误以为自己在千里之外的某个魂牵梦萦的地方。这家馆子显然深谙此道,聪明的掌柜把一些富有齐国风情的小物件搬到这儿来,仿佛像是在魏国开辟了小小的一方属于齐国的天地,慰藉着漂泊在魏国的齐人。
墙上挂着几张弓,弦是皮弦,弓上绷着蛇皮,这不是寻常人能拉得满的,只有最威武的齐国勇士可以用这样的弓射猎。桌边还放了几顶小毡帽,让澄琉想起在齐国时每个鬓发都被吹得乱蓬蓬的冬天。
这里的店小二也是齐国人,他怪模怪样的陇西口音只让澄琉觉得觉得亲切,她学着陇西人蹩脚的长安官话,一直跟小二逗笑,小二一听说她是齐国人,于是也格外照料。
元昊看澄琉乐得忘乎所以,也没去打搅她,只是在他抬头之际发现门外似乎有金吾卫在往里面张望,他于是起身叮嘱澄琉:“你乖乖待在这儿,我出去一趟。”
澄琉正忙着点菜,随口就应下了,元昊觉得她在这里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于是也没多心,他走到门外,看到是左金吾卫将军王宇在门外探头探脑,他凌厉地扫了王宇一眼:“你在这儿做什么?”
王宇一句“陛下”刚要出口就又急忙咽了下去,他改口道:“不知您光临此地,实在惶恐不已,只是末将着实担心您的安危。”
“有神策军跟着应该无碍,”元昊问:“你们这时候是不是要换班了?”
“是。”
“先别急着换班,你继续在周围守着,别让人来打扰。”
“末将遵命。”
元昊又详细交代了王宇几句,就往回走进店里,然而他在原位却没看到澄琉的影子,正有些担忧,忽然就又听到了她嘻嘻哈哈的笑声,不过待他看清澄琉的身影,差点没被惊呆,他看到澄琉豪迈地踩了一条腿在凳子上,围在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中间喝酒划拳,那模样像极了某个江湖帮派的女头领。
元昊的眼皮跳了跳,疾步走过去,拉起她的手就往外人群走“你在做什么!”
澄琉仿佛没看出他的焦急,她脸上还带着意犹未尽的笑意:“我跟他们喝酒呢。”
“你——”元昊见她根本什么都不明白,于是强拉着她往楼上走,一边匆匆嘱咐小二:“给我们换个雅座。”
一群汉子见澄琉被拉走了,都吵吵嚷嚷起来,不过都是耿直豪爽的庄稼汉,也能理解元昊为什么这么担心,一个人笑着嚷:“怎么把人给带走了?”
另一个人捶了他一拳:“这么姿烈一个小女子你放心让她跟咱喝酒?”
元昊把澄琉拉到楼上雅座,砰地一声关上门,训道:“不是让你乖乖待着吗?我这才离开多久?你刚刚像个什么样子!”
“他们都是齐国人——”
“齐国就都是好人?”元昊觉得又可气又可笑:“你的父母没教过你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吗?你怎么能这样跟一群男人喝酒?”
“元昊——”澄琉很高兴,根本顾不上瞧他的脸色,况且她觉得元昊不会这样拘泥于小节,她于是邀功似的解释:“他们都是关中来的,我听他们说齐国的税法严苛,地方官借着青苗法的名义强行要求百姓借贷,他们是被逼无奈才扔下土地外逃,恰好听说魏国山东一带在雇人种地,这才带着兄弟们来混口饭吃。”她捋了捋耳畔的碎发,笑道:“你以为我白跟他们喝酒呢。”
元昊被她妩媚的小动作吸引了,也正是这样,让他更为方才的事恼火,她根本不知道男人在想什么,这个自以为是的丫头。元昊并没有缓和语气,他怒道:“这件事我们之后再说,你以后不可以再跟别的男子喝酒。”
“为什么——”澄琉这才发现他真的生气了,她的声势瞬间就弱了下来。
“你知不知道如果你被灌醉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你知不知道那些人在想什么?”元昊忽然有些理解做父亲和兄长的苦处了,有些下流的话真不愿说出口,可这个不听话的丫头非要逼你说出来。
澄琉听了他的话稍稍安静了一下,她知道元昊指的是什么,她当然知道,那些人会拉扯她的衣服、轻薄她吗?可这不就是他做的事吗?可她不敢说出口,她低着头,问:“那郑英也不可以吗?”
“不可以!这事儿没什么好商量的!”元昊背过身去,气哄哄地坐到椅子上,再不说话了。
澄琉看他难得这么发一次火,倒是有些新鲜,她坐到元昊身边去:“你怎么不讲话了?”
元昊依旧没理她,她趴在桌上,把头抬起来从下往上看他:“你冲我发火,我没有不理你,你倒不理我了。”元昊喝了口茶,但依旧一副听不见的样子,澄琉蹙眉:“我都答应你了,你还要怎么样?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是这么小气的一个人。”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嘶——澄琉忽然倒吸了一口气,她别过脸,不再去讨好他了,她皱着眉头,手缓缓地抚上了肚子,另一只手死死地抠在桌角,指节都泛白了,元昊这才微微偏过头问她:“你怎么了?”
澄琉没有回答他,她咬紧了牙,眼里泛着泪光,元昊侧过头去看她,然后用手靠着她的下巴,让她把脸转过来,他笑了一声:“装得一点都不像。”
澄琉没想到会被他识破,她怔怔地抬起眼帘,不知道该继续装下去还是认错,元昊把挑着她下巴的手垂下来:“你不最喜欢用这招骗你父皇的吗?怎么现在装得不像那么回事了?”
“你怎么知道的?”澄琉眼睛都瞪圆了,她没想到元昊知道这事,她以为除了她和父皇没人会知道,毕竟她才不会在别人面前这样讨好父皇,而父皇也不见得会这么无聊得去告诉他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元昊看到澄琉一脸惊讶着实觉得有趣,他没有理会澄琉的追问,只是接过小二递上来的各种菜肴,然后装模作样、慢条斯理地品尝,澄琉见他不肯说,于是双手抱住他的肩膀使劲摇:“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知道的?你告诉我——”
见她这样执着地还要干扰自己用膳,元昊于是更加不受打扰地喝浆酪,还把优雅地馍细细地掰碎了泡到羊肉汤里,留给澄琉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澄琉忽然停手了,她把嘴一噘:“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你吃馍的法子错了。”
元昊的手顿了一下,失笑:“怎么错了?还能怎么吃?”
澄琉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你们魏国人当然不知道该怎么吃了。”
元昊放下勺子,双手从身后环上她的腰,澄琉以为他要抱她,却没想到他是在挠她,她一下子从凳子上蹿起来要躲,却被元昊紧紧地困住了,他没有继续挠她,但澄琉拼命地在挣扎,元昊手上一使劲,把她又拉近了些:“还要跟我硬碰硬吗?”
澄琉把头仰起来:“我宁死不屈。”
元昊于是把她抱起来,轻轻地啃咬她的脖子和肩,他在她耳底哈出气,这些地方痒起来可比腰上遭罪多了,澄琉逃不掉,只能咯咯咯地笑,身子都软了,一点儿气力都使不上,然后做着无用的拳打脚踢:“嗳,救命,我说,我说——”
他这才停下来,但手上还没放开,澄琉说:“你该先把皮儿剥下来。”
“又不是果子,干嘛要剥皮?”
“我听二哥说,好像是因为齐国风沙大,烤出来的馍上总是覆了层灰,所以吃的时候习惯要把皮儿揭下来。”
元昊哦了一声,然后就松开她,坐回去继续吃东西,澄琉也坐下准备去拿勺子喝汤,眼瞧着勺子都已经握到手里了,元昊眼疾手快地抢了过去,然后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说:“喝什么汤,我以为你喝酒都喝饱了呢。”
澄琉知道他在逗她,所以只是瞪着他,也不说话,示意他把勺子还来,元昊装作不明白的样子,还玩笑了句:“嗯,你眼睛真大。”
元昊始终不给她台阶下,澄琉觉得自己这样下去就太没面子了,于是她不打算再斯文下去,非得让元昊见识见识不可,她于是端起碗直接大口喝了起来。余光里瞥见了元昊惊异的神情,澄琉开始得意得有些忘形,她想,一会儿她要重重地把碗磕在桌上,然后像关中的壮汉一样豪迈地横起袖子擦嘴,可今日她似乎运气并不好,想入非非之际她一口热汤呛在了喉头,澄琉手忙脚乱地把汤搁下,然后捂着嘴咳嗽,她弓着腰,脸都涨红了,然而她脑子里铺天盖地的全是对元昊的谩骂,都怪他,都怪他,这下她脸丢大了。
然而元昊也不见得那么落井下石,他走到澄琉身后给她拍背,还贴心地倒了杯浆酪给她。澄琉终于缓过劲来,她狼狈地抬起头来,看到元昊面色其实有些僵,嘴唇紧紧地闭着向两边偷偷地延展,澄琉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暗道不好,立马呵道:“你不准笑!”
然而元昊嘴角抽了抽,眼看着是憋不住了,澄琉扑上去掐他的脖子:“你敢笑!”
可是她还是没拦住,屋里响起一阵大笑,元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澄琉拼命按住他的肩膀,使劲地摇晃:“不准笑,我叫你不准笑!”
她手都酸了,然而元昊并没有要停的意思,他笑不动了就微微抬着下巴,用一种讥讽的眼神审视着她,还是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澄琉觉得他就是个无聊透顶的人,不过碍于身份,所以在旁人面前要死守自己谦谦君子的假象,到头来什么坏点子都用来戏弄她。这么一想,澄琉又重新开始审视那个自古以来就争论不休的话题,权势到底能不能给人快乐?她边想边悄悄打量元昊,转而又想通了——像他这样傲慢自负的人若是有一天失势了,只怕是要羞愤得投井,不不不,他这么狡猾,应该不会坐以待毙,就算真的败了,也一定会卧薪尝胆,然后——
“唉哟,大力士没劲儿了?”元昊哄笑着在她眼前晃动着手,想来是看出来她在走神:“想什么呢?”
澄琉也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你不是说,你只要看我的表情就知道我在想什么吗?那你瞧瞧我在想什么?”说着,她悠悠闲闲地把馍的皮儿剥下来,然后掰成小碎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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