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窃国77第七十三章
几天将养下来,澄琉的胃舒服了很多,她甚至发现自己开始渐渐适应清淡的饭菜了。膳房的巧厨可以用最简单的佐料烹调出同样精致的菜品,或许也是因为食材都是精心挑拣过的温补的玩意,没有了喧宾夺主的佐料,食材本真的味道也就开始显露了。
尽管身子舒坦了,但澄琉这几日还是有些怏怏的,她莫名其妙地忘不了元缨说的那些东西,那场在她看来足以让所有女子艳羡的相遇。她甚至梦到了这样一个相似的故事,她在熙熙攘攘的街上遇到了一位救她的翩翩公子,说是翩翩公子,她其实也不知道他的容貌,只是知道那是个俊俏的少年郎。
梦的色调是暖的,甚至有些滚烫。
火红的光从灯笼里跳跃出来,映在他们脸上,沉淀着梦境那让人迷醉的光华,那是幸福的颜色。灯笼里的火烧了出来,在心底蔓延开了,它烧化了所有的杂念,从此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那场梦醒后她就再没有睡着。她幻想着一些她曾经觉得可耻的事情,然而却不可抑制地,她幻想,她幻想那是个顶完美的人,他像父皇一样有雄才伟略,像梁真一样能骑善射,像蒋振一样顺从她,像舅舅那样温和,甚至像岑于扬那样风趣。最后,她想到了相貌,思来想去,她觉得只要不难看就好,一来她对相貌太好的男子有本能的不信任,二来她觉得见识过了元昊的模样,若真要再认真择一位俊郎的郎君,只怕也难有如意的了。
然后她开始想他们会如何相遇,奈何她对这些故事了解得不多,于是只能把元缨的故事抄来,把主人公的名字换掉。她甚至想到了或许她父皇不会同意,父皇一心想把她嫁给献文太子,于是他就带着她私奔,他们一起去闯荡江湖,去游历大好河山……
年少时候的梦总是做得旷日持久。这个绮丽的梦境并没有因为她睁开了眼而消散,反而在清醒的现实中愈演愈烈。澄琉到今日都没缓过神来,她总是不自觉地就出神,在幻想里把自己的故事圆满,然后渐渐地,她生出了许多不安分的渴望,梦总是越完美就越希望它能成真。于是澄琉被自己逾矩的执念困住了,她已经没有理智去阻止自己把心思放在正事上了,她煎熬着,发现唯一能给自己一点慰藉的就是那个庙会。
澄琉忽然惊醒了似的,她忙转过身问生夏:“生夏,阿缨说的那个庙会就是今日了对不对?”
“是啊,昨儿我还听见小丫头们在聊呢。”生夏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
“那——”澄琉住口了,她想起了今日本就有朝会,加上元昊这些天一直都忙,他是没办法陪她去的,而他也不一定会同意她一人去,况且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出宫一趟十分劳师动众,于是澄琉自己也没趣地把头垂了下来。
生夏没有察觉她的不对劲,她以为澄琉不过是午觉还没睡醒,于是用薄荷油揉了揉她的额角:“国之栋梁,打起精神来。”
澄琉对她笑了一下,依旧心不在焉,生夏终于觉得不对劲了,她调侃道:“这些天不是已经不难受了吗?怎的还是无精打采的?”此话一出,她陡然想起澄琉已经很久没有喝过那只小瓷瓶里的药了,会不会是这个原因?不过生夏此时并没有多嘴,元昊吩咐过如果不是澄琉自己想起来就不要提醒她喝那药,况且,其实生夏自己也不打算任她这样作践身子。
澄琉又捯饬了一下,就往畅春园去了,元昊说是要让她瞧瞧今年进士科的殿试题目,尽管澄琉这些天心思不大在正道上,不过也对这个很感兴趣,她想看看若她是个男子能否考上功名。
她进书房的时候元昊难得地没有抬头,她知道他多半在想什么棘手的事,于是没有打扰,元昊写了几个字,然后对澄琉说:“题目在桌上,你自己先瞧瞧。”说着指了一下桌角的一个小册子。
澄琉走过去,靠着桌角就开始翻阅,她见其实册子上也不过一句话——贵上极则反贱,贱下极则反贵。或许是与之前果农的事有关?澄琉觉得这题目有些刁钻,想来没有学子想到殿试竟然会考这样一个题目。
澄琉把册子放下了,正思索如若是她,会如何应答,然而她手一垂下,不小心把指骨敲在了桌子的边沿,她不自觉地低声倒吸了口气。
“怎么了?”恰好元昊忙完了手里的事,转头就见澄琉缩着手。他起身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查看,然后啧了一声:“怎么这么不小心?”他转头吩咐:“和素,取药油来。”
和素应了一声就出去了,澄琉低着头,没敢看元昊,他也不在乎,依旧问:“痛不痛?”
澄琉急忙摇头:“不痛。”
“红成这样子,还说不痛。”
过了一会儿,和素取来了药油,元昊一边轻轻揉着她的指骨,一边说:“你觉得这个题目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澄琉定了定心神,回答道:“我觉得是否有些太简单了?”
“殿试原本也不是为了难倒这些学士,不是吗?”元昊专注地给她上药,声音又轻又温柔。
“那他们会不会以为你别有深意,然后回答得有所偏差?”
“喜欢过度揣度君主心意的人,选来也无用。”
“我还是不明白。”澄琉低低地说。
元昊上好了药,把她的手攥在手里:“这个问题的确与平常的题目不同,是有些太简单了,但我希望天下的有识之士能够借此知道治国理政不是只会背四书五经就可以了,我希望以后朝廷的官员做事前能多动动脑子,别再出现之前的情况了,眼下正是备战的时候,魏国一时半刻都耽误不起。”
“嗯。”澄琉晕晕乎乎地答着,他的声音太轻了,轻得那么动人,让她很难集中注意力去听内容,她眨眨眼,问了句:“你今日折子好多。”是的,她的那点小心思更没有实现的可能了。
“也是最后几次了,我在想或许我不该把那么多权力攥着,也该适当地放给阁部的人。”他轻松地说:“日后的折子他们先看过了,写上见解,再交给我批红便可。”元昊看到澄琉的眼神有些飘忽,他叫了声:“澄琉?”
“嗯!”澄琉回过神来,有些惊惶。
“你今日怎么了?怎么心神不宁的。”
她急忙摇头:“没事。”
元昊看她欲盖弥彰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他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我说了没事。”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因为那双透明的琥珀色的眼睛可以看穿一切。
“什么事竟还要瞒着我?”元昊还是把语气放柔和了,他不想她误会他在责怪她。
澄琉低着头,扭捏地不知道该不该说,她知道她现在在魏国,元昊不比高嵘,她不能随心所欲地要求和索取,她的自尊心也不允许她做如此不知好歹的事。
元昊伸出手,把她往怀里带,静静地等着她开口。澄琉终于鼓起勇气,含糊地说:“阿缨说今日有庙会……”
“怎么?”元昊没想到是这样小的一件事:“她约了你去吗?”
澄琉缓缓地摇头,她没听见元昊的答话,于是不自觉地抬头去看他的反应,却见元昊见到她这般举动咧嘴笑了,然后对和素说:“备马车。”
她没想到元昊会这么做,她拦住他:“嗳——那你的奏折怎么办?”
元昊带着要出宫的兴奋,没有看她的眼睛,但搂了她一下,道:“安德造的孽,就让卢昭负责啰,”他摞了一下那小山似的一堆奏折,说:“一会儿顺带捎给卢昭。”
“诶,”澄琉挡住他:“他们夜里要赏月,你干嘛打扰人家。”
“呀,他倒清闲。”元昊忽然靠近了澄琉:“我夜里也要赏月。”他亲了澄琉一口:“自己更衣去。”
澄琉低声说:“太晚了吧,都这时候了……”
“逛庙会本就是晚上啊。”元昊失笑:“你没去过庙会吗?”
“没有。”澄琉犹犹豫豫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就回宫更衣去了。
从畅春园走出来,澄琉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喜悦和轻松,她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担忧政事,也没有那么不好意思,但她知道今日是一个例外,元昊的喜爱从来都不是无要回报的,她不能总这样掉链子。
出宫对她已经不是一件什么值得欢天喜地的大事了,但今日出宫出得不容易,于是她几乎是刚出宫门外的官道就开始扒在床边东张西望。庙会并不是魏国最热闹的日子,但街上仍是人头攒动。年轻的女子都穿上了最漂亮的衣服,是不是要到毗卢寺去求一段好姻缘?澄琉恍然明白了,元缨不是偶然去到那里的,这根本就是魏国女子间约定俗成的一个习惯。
元昊听着车外女子们浅笑的声音,偏过头来,懒懒地问澄琉:“你想从何处逛起?”
澄琉愣了一下,说:“阿缨说城西有很多好吃的。”
元昊没有接话,马车又走了一会,就到了他们平日泊车的小巷。澄琉下了车,跟着元昊往城西走,一路都是欢声笑语,天微微有些开始暗了,灯笼点亮了少女们萌动的心。欢乐的气氛总是传播得像瘟疫一样,澄琉一扫先前的不好意思,她脸上尽是沉浸其间的愉悦,眼神一瞟,她发现有不避讳的女子在偷偷地打量他们,灯笼红光下掩映着熠熠的羡慕的光,澄琉把眼睛望向了别处,并不刻意地流露出一种心安理得而又不以为然的骄傲。
“瞧把你嘚瑟的。”元昊低头去看她,眼角眉梢都是薄薄的笑意。
“有什么好嘚瑟的,”澄琉故意顶他:“你不是说我是你家中小妹吗?”
“小妹为兄长受欢迎而骄傲也说得过去啊,”元昊接茬:“安德从来就这样。”
“我不为这样的小事骄傲,”澄琉抬起下巴:“在高家,若是能打得过十个勇士才算得上好汉,才配我们为他骄傲。”
“以肉相搏吗?”
“也可以挑件兵器。”
“你的兄长们都可以吗?”
“这——”澄琉还说不上来:“这是弱冠之后才有的一个仪式,大哥二哥三哥都成功了,四哥夭折了,后面的都还未及弱冠之年呢。”
元昊仿佛在思索什么,他忽然问澄琉:“那我在雪宫救你时也打了几个人,那个算吗?”
澄琉别过头,笑道:“不算,天太黑了,我没看见。”
元昊轻轻在她脸上拧了一下:“没良心的东西。”
“二位二位——”一个江湖术士忽然窜了出来:“二位留步,我瞧二位仪表不凡,不如我给二位算一卦吧?”
澄琉觉得好玩,她看了眼元昊,然后笑眯眯地问术士:“我家公子过些天要去考进士,你瞧瞧他官运如何?”她热切地注视着术士,像任何一个盼望着自己的情郎飞黄腾达的女子。
“嘶——”术士捻子捻他的山羊胡子,煞有其事地扳着手指点算着什么,最后才微微掀起眼帘:“这位公子嘛……”他忽然停住了,然后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喃喃:“这这这……怎么会……”他惊恐地看了眼澄琉,然后又看回元昊,他发现那双漂亮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昏暗的光影下他看不清那眸子的颜色。
“这什么这?瞧出个什么来了?”元昊问。
“公子这……这是……”术士一时没反应过来,自言自语:“怎么是帝王之相啊……”
“胡说八道些什么,也不怕掉脑袋!”澄琉佯装呵斥的样子。
“不不不……”术士结结巴巴地编:“公子额头饱满,面上有荣光,一看便知官运亨通,日后必定大有作为啊……”
“那就承先生吉言了。”元昊从钱袋里拈了几个碎银子随手打赏给他,然后拉着澄琉走了。
“听见了吗?说你能考中。”澄琉调笑。
“嗯,自然,题目都拿到手了。”元昊一本正经地接话。
澄琉被逗得一阵笑,元昊发觉有人听见了他们的话,似乎在有意无意地打量他们,于是他拍了一下澄琉:“收敛着些,一会儿把我们当舞弊的人给抓了怎么办?”
“怕什么,能弄到题目的人还没本事从牢里出来?”澄琉意犹未尽。
“大理寺眼下已经整改了。”
澄琉哄笑之际还是不太信面相这东西,那些人怎么就能从你的长相看出身世际遇来?她跑到元昊跟前,捧起他的脸:“你说什么叫帝王之相?我怎么瞧不出来?”
“要是什么人都能瞧出来了,那还得了。”
“那他随随便便一个江湖术士怎么就可以?”
“你怎么知道人家只是个术士,万一是什么世外高人呢?”
“对啊——”澄琉想起来话本子里一些世外高人总是喜欢装作江湖术士的样子出来,她这么一想,又回头往那术士走的方向望了一眼,元昊笑着拍了一下她的脑袋:“世外高人乘云飞走啦。”
说话间,他们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毗卢寺,澄琉看着里面烟斜雾横的样子,不由得滞住了脚步。元昊其实早就猜到了她此行的目的,于是明知故问:“你不是不信这些吗?”
澄琉冲他玩笑般地咧嘴:“我想去算个不可能的卦。”
“都说心诚则灵,你也不怕坏了佛门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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