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与冰川第二章
陈尘啊了一下,很明显被绕晕了,他一脸诧异,最后悠悠问出:“那你们没血缘关系是吧?”
夏川微微摇头,这关系她至今也没有去弄明白过,不过事实怎样对她来说也不重要。因为她从懂事到现在,就没有见过一个跟她有血缘关系的人。
俗称:孤儿。
她口中的外婆是她来到苏家之前,一心一意领养她又最照顾她的人,直至后来外婆得了偏瘫过世,在她养母夏青梅溺水致死半年后。
夏川改名之前叫夏冰清,冰清也是她在孤儿院的小名。
姓是后来随的夏青梅,当时她与丈夫结婚七年没有孩子,两家人都很着急,看过许多中医用各种药疗仍旧没有任何反应,心急之下一时迷信听从了街坊邻居的传言,说□□能够压命,隔年就能生。
走投无路,夏青梅便有了这个打算,专门去了一趟孤儿院,在众多大小不一的孩子中过了一眼,很快相中坐在位置上专心画画的夏川,模样瞧上去既文静又秀气,一问年龄九岁。
他们夫妻做过心理打算,既然是为了生孩子而领养的,自然要选懂事听话的,小的已经养不起,太大了又没必要,这样年纪的刚刚好。
夏川一听说有人要收养她,受宠若惊过后,眼神中略带暗暗自喜,在院长的示意下顺从地喊了一声爸爸妈妈,然后就跟着他们步入一个从未感受过的家庭。
刚开始生活的时候,周围的人都殷勤地表现出对她的关心,但随着日子的过去,她愈发感受到那种关切中带着同情怜悯与随心所欲,渐而渐之,在无端的迫切中有了一点点的敷衍。
破绽是在一天晚上爆发的,当时她在自己的小房间听见隔壁爸妈在争吵的声音,蹑手蹑脚地探身趴在门上细听,九岁的她因为自己的身世很懂得看人脸色,行事也小心翼翼,对于大人说的话理解起来已经不费力,因此就听了那么会功夫,她当即就了解了许多事情。
第一:他们在为无法生出孩子而相互争论与推脱。
第二:妈妈怀疑爸爸在外面跟别人有了孩子,爸爸亲口承认了。
第三:他们说后悔领养了孩子,认为方法根本不管用。
夏川静静地站在门外听着,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她是从被子里面爬出来的,再回到被窝已经全身冰冷,她神情呆呆的,用被子将自己紧紧捂住,焦虑了一晚上没睡着,头埋在枕巾里忍住声音偷偷抹着眼泪。
那件事情过后,家中的状况愈演愈烈,爸爸在外面的女人也挺着微小的肚子上过一次门,夏川站在夏青梅身后看着家里人为这件事闹得鸡飞狗跳,最终还是抵不过一张离婚协议书。
打那以后,那个女人仗着身孕时刻上门来找说法,夏青梅在家中更没有了地位,夏川在一天放学之后直接被外婆接到了舅舅家,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回去过,也没有人给过她任何解释。
夏青梅就是那时候开始精神失常,回到家后被周围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对待夏川也没有了以前的耐心和热情,最终一次在河边洗衣时不慎落入河中淹死了。
虽说不是亲人,但好歹真心相处过一段日子,夏川最后一眼看见夏青梅的时候哭了好久,一整天都挂着泪痕抽泣。
外婆打那以后身体也不太行,却心疼这个被无辜牵连的孩子,让舅舅一家无论如何也要好好照顾。
夏川到了陌生的环境,比以往更加小心翼翼,她懂得在得到关照之前要先为对方付出,于是主动帮忙分担各种家务,做力所能及的事情,直到外婆也走了,她的地位变得更加尴尬。
舅舅家生的是个弟弟,比她小三岁,总爱闹腾和捉弄她,每次夏川忍气吞声,让自己想开点,只为日子能过得好些。
转机来临的时候,夏川正读五年级,那也是她第一次在舅舅家见到苏越洲和他父母。
她当时只听说对方是舅舅家的远房亲戚,尚不知那天见面是他们大人早就安排好的,为下一次她的转手收养做具体的见面协商。
夏川放学还未卸下书包,就被舅妈叫到了里间,后者快速解释了一番,先说了对方的家庭条件,又对比了自家的情况,言语间充满了无奈和软弱。
言下之意,我们目前养你有点困难,对方现在好心要收养你,而且生活条件也不差,你肯定也是愿意的,所以我们帮你同意了,待会儿在人前表现地要乖顺一点。
夏川脑袋有片刻的怔愣,一时间自然有些接受不了,她从孤儿院出来以后,战战兢兢地在别人屋檐下生活,唯一的愿望只是求个安稳。
她不贪图收养她的家庭条件如何,却总是怕对方突然间说要放弃她,这种感觉无异于从天堂跌回地域,从出生到现在,已经第三次了。
舅妈见她的表情不自然,以为她不相信,接连劝道:“看到家门口的那辆车子了吗?那就是他们开着来的,都可以买一套房呢,你弟弟还小,以后我们也要给他买房买车,家里的压力很大,你也看到了,我们赚钱其实很辛苦……”
舅妈说着说着双手圈住了夏川的身子,用轻柔又无力的语言说服打动她,又说她来到这个家之后很招人喜欢,对方也是听说这一点才决定领养的,过去以后不愁吃不愁穿,还能想要什么有什么,总之比现在要好很多,不会让她后悔。
夏川由最初的怏怏不乐,到听着舅妈苦口婆心说完一大段话,她才知道自己对别人来说永远是一个累赘,现在的区别只不过是有一个新的家庭不嫌弃自己是个累赘而已。
她就像是一条寄生虫,从母体出来后就被抛弃,只能寻求别人的怜悯来存活慰藉,每一次当她以为是人生转运的时候,再度因为复杂的家庭因素陷入尴尬局面。
直到此刻,她又面临新的人生选择,可是作为一个没有家没有亲人的人,没有资格选择,只要别人选择你,就已经是一桩非常幸运的事了。
这个道理她坚信了几年,周围没人比她体会地更透彻。
她身边的同学朋友,永远不会发愁,到了第二天还能不能在当前的屋檐下生活。
在舅舅家生活了两年多,夏川已经足够感恩,毕竟因缘际会,她才能离开孤儿院那个特殊群体,成为现在这样的人。
而从舅妈的眼神中,她更加读懂的一点就是,她永远是一个孤独的个体,即使住在别人家中,也永远无法融进对方的家庭。
没有血缘关系作为纽带,她怎么能被别人认可呢?
她用苟且偷生般的心态度过一天又一天,只盼着现世安稳,待成年独立后可以真真正正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并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在舅妈的带领示意下,夏川到了厅堂连续喊了对方叔叔阿姨,接着给他们倒茶水,她低着头一个个添过去,到了那个整只右手臂缠着绷带的同龄男生面前时,被对方及时制止了。
男孩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捂住杯口,警惕地看着她说:“我不喝茶。”
那人便是苏越洲,夏川当时对他的第一印象是,高冷又傲慢,眉梢上挑如弯钩,翘着嘴尖以示对她的不满,浑身充斥着叛逆的痞气,并且他有一瞬间起身站在她面前,还足足矮了五公分。
先前积攒的那些气势顿时被夏川用一个俯视的眼神无形秒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