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蜡炬成灰(五)(1/2)

作者:茂林修竹

论穿越女的倒掉77蜡炬成灰(五)

云秀守在那女冠子尸身旁边,心中滋味沉重难辨。

——她在云秀离开之后不久, 便穿戴打扮好了, 准备自尽。大约是听人说吞金而死不必受什么罪, 且能容颜如生不露丑态,便选择了这个死法。

可她显然错了。

吞入腹中的金子令她受尽了折磨, 不能求活, 却也不能速死。

侍奉她的老妇人听到她的哀嚎声赶来时,她已吐了满襟鲜血,腹疼得整个人都要折起来, 扭曲如虫。

老妇人匆匆为她请来大夫,大夫也已回天乏术。去求往昔同她好过的男人好歹来关照一下, 那些男人却都惧怕麻烦, 一个个躲避不及。

待老妇人回来时, 她已蜷缩着没了气息。

她身子硬得厉害,老妇人无法为她舒展开身体, 让她能体面的供人凭吊——事实上,也根本就没有人前来凭吊。

左邻右舍亦不愿意前来帮忙。

——倒不知从哪儿冒出些债主来, 纷纷拿出些老妇人压根看不懂的凭据来, 不由分说的就将内外给洗劫了一番。

老妇人最后勉强翻出一张可用的夏席来给她铺上, 权作停灵之处。

却又怕叫院子里野猫损毁了她的尸首, 还未来得及去为她置办棺椁。

所幸云秀来了。

云秀跪坐在棺木旁, 往泥盆中丢了一串纸钱。

老妇人跪在一旁抹着眼泪, 呜呜的哭泣着, 断断续续的同云秀说些她昔年的遭遇。

——原来这女冠子本出身于书香门第, 是当地望族的远支,家中富裕体面,可惜子孙不蕃。她一兄二姊俱都早逝。

她幼时便体弱多病,故而父母格外溺爱她,有求必应。

然而她自幼便有仙缘,五六岁时便通读佛道经典,立誓日后出家。待到十五六岁时,父母本欲为她说亲,她却为此忧愁成疾。父母不忍心再逼迫她,便为她在南洛修建了这处道观。她在此修行四年后,母亲、父亲相继病逝。父亲去世前,想到她孤苦无依,便写信将她托付给在巩县做官的同年。

她便去了巩县,谁知却被奸人所害,凄凉归来。

……

老妇人翻来覆去的强调着这女冠子的贞洁和誓愿,不知巩县那些男人们听了,会不会哄堂大笑。

云秀却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信了没有。

——待过了子时便是这一年的中元节了。

已有生愿自人烟稠密处稀稀落落的渐次升起,便如上元佳节时缓缓飞起的孔明灯,将夜空点缀得梦幻美好一如孩童才会听信的童话。

这庭院里那些她早年遗留下的心愿,便也自草木间、桌椅下、书卷画轴中……自这道观的边边角角中凝成,渐渐向这停灵之所汇集、凝聚。

那是她一生所遗留下的心愿——竟然有这么多。

在它们汇集之前,云秀轻轻点开一个——却是年幼时她家养的狸奴死去,她追问父亲“为什么会死”“都会死吗”,那是一个希望第二日她睡醒后,小狸奴能再度温暖柔软的跳上她的衾被,喵喵叫着唤她起床的心愿。

再点开一个,却是她生辰时,父母为她斋僧祈福。她换上新衣,得到自己期待已久的礼物。出门去向僧人布施,却见小乞儿瘦骨嶙峋,偷偷藏身僧人中想混一碗斋饭……她制止了家丁,亲自为小乞儿盛了满碗斋饭。同她年纪仿佛的孩子,却市侩卑贱的跪地谢她,祝她富贵长寿……

……少年时读书读到“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春风缘隙来,晨霤承檐滴”,忽然间泣下沾襟。因想众生悲苦,何天地之无情也。

再年长,便读到庄子鼓盆而歌,读到“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读到“指穷於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渐次明悟,却不能舍众生而独乐。

渐渐便懂得“圣人披褐而怀玉”,懂得目光女誓愿救拔“所有地狱及三恶道诸罪苦众生”。于是出家,愿穷此一生,度天下苦难之人。

……

所有这些愿望,最终凝结成远比云秀在任何人身上所见,更悲悯浓厚的灵气——那是持盈道长此生所修之功德。

而与之相对,亦凝成了远比云秀在任何人身上所见,更愤怒汹涌的怨气——那是持盈道长此生所受之孽障。

她将比旁人看清更多的不义,忍受更多的秽物。因她所选,本就是这么一条堪忍十恶而不肯出离的路。

她得逍遥之真意,却许下了救难之本愿。这是她的修行,亦是她的劫难。

华阳真人曾告诫于她,可替人还生愿,却不可替人偿遗愿。

可云秀想,这大概并不是替人偿遗愿。

持而盈之,不如其己。

此地死去的,或许本该是另一个她。

那明的灵气与暗的怨气一分为二。

云秀便抬手,片刻迟疑后,她轻轻的握住了“怨”。

恨的记忆于是如斧钺加身,劈开以往未触及的本性和内心,血淋淋的袭来。

移居巩县之后,持盈一如既往的讲经布道,清闲时便在民间走访。她粗通医术,家中亦有几个祖传的秘方,便拿出来供给有需要的人。

也许是她经讲得好,也许是她平易且心善,每次讲经都人山人海,许多人跋山涉水的来听。

木兰观的香火越来越旺盛,以至一香难求的地步。掌管事务的道婆趁机买起符水,向来求见她的人索要贿赂,按纳银多少排次。

持盈得知后便将道婆调往旁处,令她闭关读经,反省过错。

这便是她蒙难的开始。

法泽寺的行寂和尚精通佛法,善于宣讲。

持盈到来之前,他是巩县众僧之首。持盈到来之后他依旧是,然而听他讲经的人却越来越少。听过他们讲经的人都说,不论道法还是佛法,俱是持盈道长领悟得更精深、宣讲得更玄妙。

有好事着非要他们二人斗法比试。

行寂拒绝了,持盈自然也不肯——各人有各人的领悟,彼此切磋互相精进是理所应当,“比试”却有违修行之本意。

然而佛家盂兰盆会、道家中元节本在一天,两人不可避免要同日宣讲。

这年端午节,持盈讲经布道,行寂和尚衣褐色海青,以皂纱竹笠遮面,立于槐树下听。听到一半,不问而走。

回去后便病了一场。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