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远抗战风云录第二章 叶知秋(一)
【绝密档案:叶知秋,原名叶赫那拉?明君,生于1900年1月1日,归绥人。其祖父曾经当过最后一任绥远大将军堃岫的贴身侍卫,家境富裕。此人从小聪颖过人,有过目不忘之神功,被称为“绥远神童”。十二岁时被南京军统情报机关接走,保送到南京军事学院学习深造。十八岁已经是军统优秀特工,曾独自完成过许多艰巨任务。七七事变之后,受军统指派,带行动小组前往满洲国刺杀溥仪皇帝未遂,被捕入狱。在我关东军重刑之下,幡然悔悟,弃暗投明,归顺我大日本命国,发誓效忠天皇陛下。1933年由土肥原亲自派遣,赴北平关东军特高课,任行动组组长,开始代号为“青山古韵”的行动计划。
——摘自《关东军特高课?绝密档案》(卷宗0335)
有一个男孩子,从小就被宠坏了,不仅因为他是一个神童,更因为他出生在一个特殊的地方——将军衙署。
将军衙署,虽然看上去阴森森的,戒备森严,但却是这个孩子的乐园。他的家在衙署后面,虽然有髙墙阻隔,但这根本难不住善于翻墙的他。他总是能找到最有利的翻墙地点,然后不费吹灰之力就攀越过去。一般都是在傍晚时分,将军衙署已经人去院空,只有大门口的小房子里有一两个看门人,而这时候他们几乎不到院子里来。男孩子便挨着房间进进出出,观察体验着那些房间的功能和用处,并且在漫不经心的玩耍中了解了有关将军衙署的历史。
正门前一块照壁上,书写着“屏藩朔漠”几个大字,那是光绪十六年(1890年)绥远将军克蒙额亲笔题写的。正门口当街左右两侧蹲着两座石狮子。按大清工部工程则例规定,属一品封疆大员级建造,砖木构制,占地面积3万平方米。门内前为公廨,后为内宅。自大门进人须经过仪门。仪门有三门,中门形同过殿但不常开,平常出人经由两旁门。仪门正北为大厅,为议事决策中心;东西各建有庑堂和厢房,为官吏办公场所,此为一进。第二进,正中建有宅第门房三间,东西各建厢房三间,同是官吏的办公场所。第三进为将军宅第,建在正中高台基上,东西两侧各建配房三间,宅第与配房间建有走廊相通。在大厅东面建有花园,园内建有亭榭;东南隅建有马号;大厅西南面建有更房,为卫戍官兵住所。清朝倒台之后,这里很少有官兵居住了,只住了些打更下夜者。
这男孩子知道这所大宅院是权力的象征,当年,它为父辈们所有。他生在这里、住在这里,可现在,这已经风光不再。改朝换代之后,一个民族黯然退出了历史舞台。男孩子思索着历史,决心要为本民族的复兴做些事情。
从小,他就心冷如铁,对任何事情不曾动容。他内心的残忍令人吃惊。譬如,他曾活挖猫心,为的是观察一下猫的心脏,看它是不是真的有九条命。再如,他敢徒手抓蛇,将蛇皮活剥下来,仔细研究没有脚的动物为什么会跑得如此之快。有一次,父亲带他去拜访一所大宅院——菊花亭,他记住了那宅院的富丽堂皇。那老爷姓贾,据说是绥中一带有名的“莜面大王”。他对什么大王之类毫不感兴趣,倒是贾家的那一对姐妹,引起了他的好奇心——这对双胞胎姐妹,一静一动、一文一武,一个内向沉稳、一个动若狡兔,一个羞涩娇嫩、一个调皮可爱……当他正打算进一步了解她们时,父亲却带着他回家了。过些时候,他找个理由又去了菊花亭,可宅院的看门人告诉他姐妹俩已随母亲去了北平,到那里上学去啦。为此,他心中好一阵惆怅。好在后来在他的闹腾下,父亲答应也送他去北平上学,他才有机会经常去暖梅斋拜访贾太太,其实他是去探望那对姐妹的。几年不见,那二姐妹俨然已长成大姑娘了,更加成熟妩媚。他们一起品茶,一起看戏,一起去八大胡同闲逛,一起去前门戏院里听戏。只可惜时间太短了,他仅仅在北平待了半年,军统便保送他去南京一所特殊的军校就读,他便与她们依依惜别。对贾家姐妹的牵挂之情,一直到了他的青年时代依然保存在心底,挥之不去。
夜,黑得像一团研不开的墨。村子里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叫声,带着让人心悸的惊恐。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连狗也不叫了,也听不到河沟里的蛙鸣声,只有夜风阴冷地呻吟着,若有若无,如快要断气的幽灵。
这个时候,几个黑影如鬼影般而来,轻捷无声地走进了老鸹铺村里。他们在一棵茂密的大树下停住。只听为首的那人低声说:“附近就是八路军独立骑兵团的驻地,大家分散活动。你们的任务就是查清八路军骑兵团各营各连各排的驻防情况,越详细越好。”
黑影们纷纷点头,然后大家便悄无声息地散开。那为首的黑影翻墙进了一家农家小院。借着~?个亮着灯的窗口,总算是看清这个人的面孔——叶知秋!他身后,紧跟着女特务岳丽。
叶知秋轻轻地敲了敲窗棂。屋子里,一个黑影移近,低声问道:“谁?”
叶知秋低声回道:“是我,你的老东家!”
屋子里的声音说:“是来讨账的吗?”
“旧账已清,我是来给你送钱的。”
屋子里的声音:“多少钱?”
“不多,二十八块五毛三分……”
暗号没错儿,稍停片刻,房门“吱嘎”一声打开了。叶知秋闪身进了房间,岳丽持枪在外警戒。
两天前,卓资山镇城内,叶知秋来到日本特务机关——田中多年经营的特务老巢“龙青山边贸株式会社”,与绰号“绥远老鹫”的田中接上了头。
“田中君,我已经发现了八路军骑兵团的行踪!”
“哦,他们在哪儿?”
“在大榆树后房子一带。”
“消息可靠吗?”
“可靠,那儿有我的情报员!”
“太好了,我马上发电给土肥原先生,请求派兵围剿……”
“别急!我想亲自去一趟后房子,把独立团的情况摸清楚,那时再发兵也不迟。”
“也好!你去把八路军骑兵团的兵力部署情况搞清楚,围剿行动就更有把握了。另外,据我们掌握的情报,八路军绥中军区有一个秘密军粮库,也隐藏在马莲坝一带,由独立团负责保护。你要想办法把那个粮库的位置弄清楚!”
“这个粮库很重要吗?”
“非常重要!这个军粮库存储着大量的小麦和莜麦,供给绥中八路军整个部队。如能将其摧毁,那就等于是掐住了八路军的脖子,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请放心,我一定会查清这个粮库的准确位置。”
两天后的深夜,叶知秋带一组特工小队来到了距离后房子村不远的老鸹铺,与他派在这里隐藏着的三号特务接上了头。三号特务是以锯锅匠的身份隐藏在这儿的,他已经为叶知秋收集了大量的情报。叶知秋几乎用了一夜的时间来审阅那些情况,对于八路军绥中军区第二师独立骑兵团的情况,已经完全了解清楚了。
他决定,以寻找贾家姐妹的名义,深人虎穴,去一探底细。
纵然此行非常危险,但艺高人胆大,他认为自己此去,必有收获。毕竟,他与奇剑啸曾有过一面之交。
团部临时办公室设在本村开明绅士牛善庚的宅院里。院门口设了一个岗哨,院子里设了两个警卫。这天奇剑啸和海政委、苏克、姚参谋刚刚商量完了下一步的作战计划。突然大嘎子冒冒失失闯进来,报告说抓住了一个奸细。
一听说抓住了奸细,老海顿时兴奋起来,急忙问:“人在哪儿?”
“在外面。这家伙进了咱们驻地,东瞧瞧,西望望,可可疑呢!我问他是干什么的,他不说;我问他你干什么呢,他也还是什么也不说。奶奶奥浩森……”大嘎子的汉语说不好,里面时常夹杂着蒙语。
奇剑啸皱起眉:“搜身没有?”
“搜了,从他身上搜出这个……东西小小的,很厉害!”大嘎子说着,将一把精致的勃朗宁小手枪放在桌子上。
奇剑啸拿起看了一眼,马上觉得这个人的身份非同寻常。我们八路军只有军长级别的,才有资格佩带这种髙级手枪,看来是逮住了一条大鱼。
老海早按捺不住了,喝令:“把他带进来。”
大嘎子出去不久,便和两名战士押着一个男人进来。
奇剑啸正低头看那把小手枪,突然听那男人说:“我要找奇剑啸……”奇剑啸吃惊地抬头一看,怔住了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来人正是叶知秋。
叶知秋笑眯眯地看着奇剑啸问:“不记得我了,老同学!”
奇剑啸恍然想起来——北平读书时,同届同学叶明君!
“你是叶明君?”
“还记得我啊,剑啸。叶明君是我当年的名字,现在,我叫叶知秋。”
奇剑啸顿时想起当年的许多事情来——当年不届不同班,有个叫叶明君的同学,老师和同学们都管他叫“小神童”,因为他有超乎常人的记忆力,有过目不忘的特异功能。奇剑啸与他不熟,只与他见过一两面而已。
“你在我们班只读了半年多点儿,就被南京来人给接走了。”
“是南京特别情报部门,他们听说我有特异功能,暗中考察了我,然后就把我接走了。从此,我正式参加了军统组织。”
“真的是你啊,叶明君!”
“当然是我了,哈哈,想不到我会出现在你的地盘上吧!”
老海和其他几个人却云里雾里有些不明白了。奇剑啸急忙给大家做了介绍,将老海、苏克、姚参谋一一介绍给叶知秋。
“他是我多年没有见过面的同学,叶明君……哦,现在叫叶知秋。当年,他在我们学校,甚至于在北平,都非常出名哟,小神童啊!”
叶知秋淡淡一笑:“算是小有名气吧!”
“那你现在?”其实奇剑啸的目光里一直隐藏着一种戒备的神情。
“兄弟我现在依然效力于军统,在戴老板的手下做事。此次前往绥远,是面见傅作义将军,商讨抗日大计……”
老海和苏克对视一眼。他们对这个突然从空中掉下来的男人,也有些疑惑。
叶知秋何等聪明之人,看着他们呵呵一笑,主动从马靴里摸出一本证件来,递给奇剑啸:“哦,这是我的证件,请验明正身,别再把我当成日伪特务哦!”
奇剑啸将那证件认真看了一眼,看见上面果然有国军军统五处的钢印,觉得不会有假。但为了保险起见,他又递给身边的苏克,让他也审一下。证件上有英文,苏克审得很仔细,每一个英文字母都审视一遍,没看出任何破绽,这才将证件还给叶知秋。
老海这时候有点儿泄气,本来以为捕了条大鱼,却不成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是一家人。虽然他也知道国军与八路貌合神离,各做各的事情,可眼下起码还是彼此间的合作关系。何况这个叶知秋又是奇团长的老同窗,知根知底,不可能是日伪特务。
“老奇,你先安顿你的老同学住下吧,洗把脸,落落汗。你俩好好聊聊。你们知识分子的文辞儿咋说来着,哦,叙叙旧。我叫伙房加两个菜,我那儿还有一坛子老酒呢,奉献给你了。”
奇剑啸拍了拍老海的肩膀,说:“今晚上一定要陪我的老同学喝好啊。”然后拉着叶知秋的手,双双并肩,向外走去。
苏克望着叶知秋的背影神情依然是疑惑的:“政委,咱们奇团长,什么样的朋友都有啊!”
“我活这么大,还没见过神童哩,倒是想见识见识!”海大锤饶有兴趣地说。
叶知秋在奇剑啸的房间里洗过脸,一边用毛巾擦拭着,一边打量着房间,感慨颇深地说:“你们八路军骑兵团的条件太艰苦了!与国军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上个月,我去五战区马司令那里,人家是清一色美式装备,前线指挥部都有沙发、席梦思,还有电风扇。就这样的条件他还骂妈,说委员长亏待了他。这家伙真没良心!”
奇剑啸打趣地说:“莫不是委员长派你来视察我们八路军骑兵团的生活条件吧!那你回去打个报告,给我们也要几样美军的沙发电风扇之类的高级玩意儿,让我们也开开洋荤。”
“奇兄,你可真幽默。”
“明君,你这个特派员是个什么级别?中校,还是少校?”
“怎么,一上来就要摸我的底儿?你用不着怀疑,我是中校,跟你级别差不多吧?”
奇剑啸一笑,说:“我们八路军骑兵团不讲那个!”
“奇兄,我们应该以诚相见啊!我给你们提供了情报,你们也别小家子气嘛。”
奇剑啸严肃起来:“有关绥中方面的日军的兵力部署情况,一会儿让姚参谋跟你交流,这个情况他比我熟。”
叶知秋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哎,我指的不是这个,好像你们独立团最近要有一次大的军事行动。”
“军事行动?没有啊!”
“不说实话?”
“我们真的没有什么大的行动!”奇剑啸很真诚的样子。其实他们刚刚接到师部的命令,要他们转移驻地,北撤至红召一带。
“你我同窗多年不见,生分了!”叶知秋似乎有些不悦。
奇剑啸不笑了,他凑到叶知秋身边压低声音:“我看你这次到绥中来,不仅仅是为了搜集日军情报吧?”
“让你猜着了,兄弟我这次前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
“哦?我能帮上忙吗?”
叶知秋点头:“能,我先向你打听两个人。”
“什么人?”
“莜面大王家的两位千金,在你的部队里吗?”
“噢,贾兰贾梅?她们姐妹俩是在我这儿。”
“实不相瞒,我想知道她们近况如何,因为贾二爷托我给他的两个女儿带来一封家书,我得亲手交到两位小姐手上。”
“没问题……你跟贾家关系很熟啊?”
“当年,在归绥城,家父与贾二河先生是挚交,两家关系十分密切……”
刚刚说到这儿时,警卫员柱子跑进来报告说,政委传话儿,晚宴已经准备好了,请客人和团长赶紧过去。
奇剑啸陪伴着叶知秋向团部走去。那宅院原来有个名儿,百姓都管它叫“员外府”,当年牛善庚的爷爷曾经考取过举人,做了员外郎,家有皇上御赐之匾,故得此名。那员外府有一间宽敞的客厅,现在是独立团的会议室。有时上级首长来了,便在此开会用膳。小柱子今天特意多点燃了一盏马灯。马灯被吊起来时的光芒投射到下面,屋子里顿时明亮了许多。
桌子上摆着一坛老酒和几样简单的小菜。苏克和老海及姚参谋早已经在这里等候。当奇剑啸陪着叶知秋进门时,一身油腻的灰圪泡端着一盆炖羊肉进来。今天牛善爷慰问独立团,为了改善伙食,杀了一只羊。灰圪泡一展身手,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剥完了羊皮,并且清理了肠肚,还灌了血肠。房间里顿时充满了羊肉的香味儿。小柱子将那坛子老酒分别倒在几个大瓷碗里。
“来来,叶先生,我们这儿没什么好吃的,千万别客气!”
叶知秋强压住不断涌上咽喉的涎水,微笑道:“客随主便,客随主便。
嗬,还有新鲜的羊肉?你们的伙食不错嘛。”
“不错啥呀,今天是让你赶上啦。”奇剑啸说。
众人落座,倒酒,干杯。
苏克突然手里出现了一副扑克牌,对叶知秋说:“叶先生,听说,您只要瞄一眼,就能把一副扑克牌的顺序全记下来。”
叶知秋哈哈一笑:“那都是多年前玩过的把戏了。”
“能不能让我们也开开眼?”
“行啊!”叶知秋接过扑克,先是将牌洗乱,又把扑克牌面朝上放在桌子上,再用手一抹,将牌一字抹开,每张牌仅露出一点花色和数字。
老海来了兴致:“叶先生,你看一眼,就给你十秒钟。”
叶知秋一笑:“不,五秒钟就足够了。”他盯着扑克牌看了一眼,“可以了。”
苏克把那一字抹开的扑克牌收起来。然后把第一张牌反扣在桌子上。“红桃尖。”
老海将牌翻起,果然是他说的那张红桃尖。
“行啊!”
苏克再扣第二张牌。
叶知秋再说,果然又说中了。众人喝彩。
随着苏克一张接一张把扑克牌扣在桌子上,叶知秋准确无误地将那些牌的花色及点数说出来,翻过来一看,果然都被他说中了。老海和苏克吃惊地看着叶知秋。叶知秋一直说到最后一张牌,居然无一张说错。
“哎呀,真神了!”老海感慨,“果然是记忆天才,老奇没白替你宣传,我是服了。”
叶知秋谦虚地说:“哪里,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如今替国军搞情报,那数不清的数字都在我脑袋里装着呢。干情报工作必须细致缜密,有时候,错一个数字,就会让千万将士人头落地。”
“听说你在麻将桌上,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啊!”苏克问。
叶知秋笑道:“我已经很久不上麻将桌了。”
“为什么?”
“因为赢得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众人都笑起来。
席间,酒过三巡,奇剑啸对叶知秋说:“明君,别嫌我们用粗茶淡饭来招待你,八路军就这条件,和第八战区傅将军那儿的大鱼大肉、山珍海味没法比。
“再说就客气了……老兄,啥时候让我见见贾家姐妹?”叶知秋将话题引到了贾家二姐妹身上。
老海停下筷子,与苏克对视一眼。
奇剑啸说:“今天有些晚了,明天吧?”
“也好,客随主便,我听你们安排。”叶知秋从容不迫地说,似乎见不见贾家姐妹并不那么重要。其实,他心底一直有种渴望,那就是尽快见到那姐妹二人,以慰几年来的思念之情。
贾兰头一回拿着注射器给伤员打针,那伤员趴在床上,裤子褪下去一
些,露出半个臀部。贾兰的针头便在那臀部上比画来比画去,却不知道该把针扎在什么地方。那个伤员叫杜大兴,是个排长,东北人,脾气出了名儿地暴躁。他扭过头用恼怒的目光看着贾兰,不客气地问:“喂,我说你到底会不会打针啊?”
“会啊,谁说我不会了?”
“那你比画了半天,怎么还不打?”
“我……我是在找一块最佳的肌肉,这样扎进去你就不疼了。我这可是为了你好。”说着又比画起来。
杜大兴早不耐烦了:“我说,你再比画我可就睡着了……真是的,打针能有多疼啊!枪子钻进去,老子都没觉得疼。”
“你睡你的,没事,不用配合我。”
“没见过你这种打针的。快打吧!”
贾兰终于下了决心,咬牙闭眼,把注射器猛地扎进伤员的屁股里。那杜大兴疼得大叫起来:“哎哟……疼死我了……喂,我说有你这样打针的吗?”
贾兰委屈地嘟嚷着:“你不是说,怎么打你也不叫疼嘛!”
正巧这时小花端着病号饭走进来,见状不禁皱起眉头。贾兰见小花注意地看着自己,顿时不安起来,匆匆走了。
小花给杜大兴盛了一碗饭,扶他坐了起来,问?“有那么疼吗?”
杜大兴捂着屁股说:“贼疼贼疼的!老疼哩,比挨了枪子儿还他妈的疼啊……”
房间里的伤员们都哄笑起来。
有人热情地和小花打着招呼:“花儿,今天给我们做啥好吃的了?”
小花告诉大家:“为了改善生活,本村的牛员外杀了羊,炖了一锅羊肉。”伤员们高兴地喝着羊肉汤。大家纷纷夸牛员外,说他真是个大善人!
小花却心不在焉,一直想着刚才贾兰打针的事情个北平来的洋大夫,连针都不会打吗?难道她……
却说贾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一边搓着棉球,一边不住地嘟嚷着:“贾兰啊贾兰,你说你能干什么?还参加八路军呢,连打针都不会,看你以后怎么有脸见人……不行,我得学会打针,不能让人家觉得我是个骗子!”说着,她将搓好的棉球泡进酒精瓶里,起身走到桌子前,打开消毒包,拿出一支注射器,对着自己的胳膊琢磨着,一针扎了下去,顿时疼得龇牙咧嘴……贾兰紧紧咬住嘴唇,终于没有叫出来。她闭上眼睛,把针头拔出来,再扎……
从小,她就是这么一个倔强的不肯认输的女孩子。
她没想到,她练习打针这一幕,却被小花在窗外看了个真切。
当小花端着发药盘走进来时,贾兰急忙收起注射器藏在身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小花,那个伤员……没事吧?”
“你是说杜大兴啊?”
“对啊!”
“没事!不过,你刚才打那针够危险的,再偏点就扎到神经上了,那人还不瘫了。”
“是吗?”贾兰吓了一跳,“我好几年不干这个,手生啦。”
小花疑惑地看着她:“你在北平教会医院实习,没干过这些吗?”
贾兰连忙掩饰说:“我们都是大夫,实习的时候,没干过护士的活儿。”
“那是正规医院,分工明确。咱这可就不同了,大夫得干护士的活儿,护士也得做医生的事儿。”
贾兰先就气短了,她凑到小花身边,低声央求道:“哎,小花,你能教我怎么量血压,怎么打针吗?”
小花点点头。
贾兰急忙拿过来血压计:“你现在就教。”
小花去拉贾兰,想把量血压的气袋绑在她的胳膊上。
“哎哟!”贾兰疼得叫了起来,一把捂住胳膊。小花连忙撸开贾兰的袖子,发现她的胳膊上一片红肿,还有几个出血点,小花吃惊地看着贾兰问她这是怎么啦。贾兰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没事儿,我在自己的胳膊上练了练。”
小花急了:“什么都不会,你就瞎练,胆也忒大了。出事怎么办?不行,我找娜仁大姐去。”
“小花!花儿,求求你千万别找娜仁大姐。”贾兰一拉住她,低声哀求道,“不能在伤病员身上练习,我就只能在自己身上练了。”
小花看了贾兰一眼:“明白了,你真的什么都不会?”
贾兰低声说:“我从来就没学过医,我对团长撒了谎!”
“你?…“”
贾兰急忙将一根指头放在嘴唇上:“嘘——花儿,我只敢把实话告诉你一个人,能替我保密吗?你要是替我保密,我教你……教你说外语,教你唱歌,教你跳舞,好吗?”
小花特别羡慕那些能唱会跳的女孩子,她很快被贾兰给“收买”了。
送走小花,贾兰的心才落在地上。有花儿给她打掩护,她就不怕事情败露了。她撸起袖子,看见自己的胳膊上满是针眼,早已红肿不堪,胳膊一动,疼得要命。她用一条热毛巾敷着胳膊,强忍耐着。这时候她真希望姐姐在她身边,帮她度过这一关,可是讨厌的贾梅却跟着娜仁队长下连队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门外传来脚步声。贾兰满以为是姐姐回来了,髙兴地迎上前去,将门打开,却呆怔了一下——门外,站立着奇剑啸,还有一位穿着长袍的男子。她看着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贾兰同志,有人看你来了。”
叶知秋笑嘻嘻地走到贾兰面前,说:“兰兰,还记得明君哥哥吗?”
贾兰一下想起了那个小神童,想起了在归绥城还有北平读书时的事情。他乡遇故知,她特别高兴:“叶明君呀?记得记得!你是满族贵族呢,叶赫那拉氏,对吧?”
叶知秋点了点头。
“小时候你带我们去将军衙署,那儿的老榆树好粗哦,上千年了吧。我们一起上树掏鸟蛋。”贾兰说着,撸起裤腿,指着一道伤疤:“这就是跟你一块淘气摔的伤疤,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兰兰,看来,你还没把我忘掉!”
“怎么会忘,那时候你常跟叶伯伯到我们家来玩儿。”
奇剑啸看着二人说:“你们先聊着,我就不奉陪了。”他转身欲走时,突然发现贾兰的胳膊不大对劲,“胳膊怎么了?”
贾兰急忙把袖子放下,掩盖住红肿:“哦,没事。”
奇剑啸疑惑地看了贾兰一眼,走了出去。
叶知秋目光变得异样起来:“你变了,一下变成个大姑娘了。”
贾兰笑道:“人家长大了嘛!”
“你姐呢?”
“跟我们队长出去啦!”
叶知秋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贾兰,告诉她在北平和贾二爷见面的情景,并将二爷的叮嘱告诉了贾兰。贾兰听了发怔,一时眼圈儿有点儿红红的。
“爹爹肯定气坏了……他没有气出病来吧?”
“是生气了,但没有病……”
贾兰便急忙拆信读起来。爹的毛笔字写得七扭八歪,不成样子。
“梅梅、兰兰:你们不经爹的允许就跑出去参加八路军,这让爹妈非常伤心。你们太年轻,做事欠考虑。只要你们赶紧回家,爹妈会原谅你们的。就算是爹妈求你们了,回家吧,我的女儿……”
贾兰看完信,一时神情黯然。叶知秋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温情:“知道我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吗?”
“知道。”
“噢!那你说说看?”
“你是专门来看我姐姐的,对吧?”
叶知秋一怔。
贾兰诡橘地一笑:“我没猜错吧?”
“其实这些年来,我在心里一直想着你们姐妹俩。你还记得吗?那会你们放学回家的路上,总有些小瘪三拦着欺负你们,我三天两头得帮着打跑那些小瘪三,护送你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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