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远抗战风云录第二章 麻地卜
从那一刻起,时间突然变快了,天上泛着白边儿的云絮加快了流动,麦地里的野鼠穿梭往来,兴奋得骚动不息。萤火虫密集起来,又像礼花般散开,在夜空上画着各种各样的美丽图案。她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脏在怦怦地激跳着。突然间云散月出,大地被月亮映照得如同白昼。金色的莜麦地仿佛也从梦中苏醒过来,它们一起跟随着一个节奏摇头晃脑,吟诵着同一个韵律。
那个黑色的人影就是这时候悄然出现的。
她一下就发现了那个黑影,心仿佛顿然停止了跳动。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黑影越走越近。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心神出了问题,一种异样的感觉死死地攥住了她的心——那个影子的一举一动居然那样熟悉,是谁呢?
黑影轻车熟路地走到田埂的一块白色的石头前,弯下腰,从石头下面取出了一把枪。枪很大,样子很夸张。他熟练地装上了子弹,然后将枪举过头顶,对着天空开了一枪。
一颗绿色的信号弹腾空而起,在夜空上画了一个漂亮的弧,幽灵般的光芒映亮了她的脸,也映亮了附近埋伏着的几个队员的脸。她在那一瞬间看清了持枪人——那个奸细的脸,她顿时呆怔住了——
是他?
不可能,怎么可能是他呢?
就在她发愣的当儿,老海一声令下,锄奸队的几条汉子飞奔而起,扑向那奸细。他举信号枪的手刚刚放下,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猛虎下山般的大嘎子飞起一脚,踹倒在地。紧接着,老海和小圪抽、灰圪泡一拥而上,将那家伙死死地摁住。大嘎子从腰间掏出那根羊毛绳子,三下五除二,等她跌跌撞撞赶过来时,那奸细已经被捆绑得结结实实。
她奔过来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其实男人们干这营生不需要女人。老海之所以带贾兰一起出来执行任务,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上级领导曾经多次叮嘱老海:一定要对贾兰格外关照,既要让她在战斗中锻炼自己,又要注意她的安全,因为她是从延安回来的,是延安指定的备用干部……老海其实非常不喜欢这位大小姐,虽然她身上并没有大小姐的那种娇生惯养,但她身上还是去不掉读书人的酸文假醋。老海是地道的工农干部,讨厌一切读书人。
老海上前抓住那奸细的头发,把他的脸扬起来,这样就更清楚地看到他的真实面目了。他刚才扑倒的时候脸蹭在了田埂上,弄得满脸都是土,头发上沾着些杂草,但这并不影响观看他的整体面容。老海似乎也是很吃惊的样儿,看着他发了一会儿愣,这才咬牙切齿地骂:“原来是你个王八犊子啊!我咋就瞎了眼,没看出原来你披了一张人皮呢?”说着,扬起手,结结实实给了那奸细一记大耳光。
灰圪泡却拍着奸细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哎哟,兄弟,真服你啦!平时装得多像啊,人模狗样儿的。日你妈的,原来都是假的啊?戏演得不错哦!”便将手中的杀猪刀在他脸上蹭了几下,嬉皮笑脸地问:“你是想留一张完整的皮呢?还是只把你这张漂亮的脸蛋儿留下做个标本?看在平时你关照兄弟的分儿上,我保证不损坏你一点儿皮,跟你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
奸细甩了一下头,依然是那副潇洒的样子,别人都不看,只用眼睛盯着贾兰:“对不起兰兰,我欺骗了你,我早已经是那边的人了……”
她的脸色惨白,盯着他,几乎站立不稳的样子——对不起?仅仅用对不起这三个字就结束了吗?你怎么会……天啊,你欺骗的不仅仅是我的信任、我的友谊,你还骗取了我的爱情啊!我以为我的爱情是那么纯洁、那么真挚,却没想到被你给玷污了、糟蹋了……一时间她万念俱灰,愤怒在胸中快速滋生。她头脑被烧得灼热,已经不顾一切了,从腰间掏出枪来,一下将枪口抵在他的脑门上:
“我要打死你这个狗东西,狗东西……”
是一把精巧的勃郎宁小手枪。枪的保险打开了,子弹已经顶上膛,手指头已经勾在扳机上。
千钧一发时,老海一把从她手里夺过枪来,一脸寒霜地说:“怎么处理他,由组织来决定!先把他押回去,关起来!”
大嘎子他们几个推搡着他向麦地外走去。她依然站立在原地没有动,两滴泪嵌着两点月光,晶莹明亮。老海把她的手枪给她插回到腰间的枪套里,以教训的口吻说:
“下回,长个心眼儿吧,大小姐!看人,不要只看表面儿,得看这儿——”他用自己的手枪指点着心窝儿处说。
老海也走了。他们一行人很快走出了这片莜麦地。只有贾兰一个人没走,她依然呆立在田埂上发呆。这一切发生得实在是太突然了,让她的大脑一时转不过弯儿来。她需要时间把这一切理清楚。可是越是理,就越是乱。她觉得自己的大脑整个一团糊涂,于情于理,她都无法相信:
他怎么可能是奸细呢?
他——奇剑啸?
——曾任八路军大青山抗日骑兵团团长……
——她所深爱着的这个蒙古族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