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乱第82章 破冰(二)
太保府正院屋内,身着一袭素净的浅杏色长袍的宋夫人正端坐当中,她衣袂飘飘,因着经年的道观生活,让她此刻也有着几分超脱之感。 一头乌发仅用一根木簪随意地绾起,不施粉黛的面容上有着岁月沉淀后的淡然与沉静,与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府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宋夫人身旁的正是她的长女宋菡茗,只见她亲昵地握着母亲的手,樱桃小口轻启,一直跟母亲聊着些什么。 其实她几乎是从昨日见到母亲时起,嘴就没有停过,恨不得将心中积攒的千言万语一股脑全都倾泻出来。 宋夫人就这般安静地倾听,嘴上的笑容没有下去过,的确也是许久没能听到女儿活泼的声音了,哪怕大女儿已嫁做人妇,可在她的心中,两个女儿永远都会是那个幼时扯着自己衣角撒娇的膝下娇儿。 “岳母大人,小婿有礼了!因事耽误,来得晚些了,望您见谅!” 这时,江霁礼进来了,他轻轻将怀里的宋行卓放下,随后神色肃然地来到宋夫人面前,恭敬地跪地而拜。 宋行卓也学着姐夫的样子,乐呵呵地跪下给母亲磕头,惹的宋菡茗捧腹大笑起来。 宋夫人则着急地上去扶起自己的女婿,眼里满是欣慰之色:“霁礼啊,不必这么多礼,听茗儿说你待她极好,该是我向你道谢的” 随后,她积压已久的情绪似是被点燃,有几分哽咽起来:“我不是个称职的母亲” 但下一秒就意识到自己这样过于扫兴了,赶忙平复心情,笑着回到座上,拉着宋菡茗的手,反而安慰起刚刚也红了眼圈的女儿。 江霁礼看到自己夫人潸然欲泪,心疼的上前捏了捏她的肩膀,而宋行卓看到两人都去到大姐身旁,也跑着过去扑进了宋菡茗的怀里,顿时几人都笑出了声,刚才屋内的悲戚顷刻消失的烟消云散。 宋夫人看到女儿夫妇两人感情深厚,心中满是熨帖,对江霁礼的感激的确也是千真万确的。 她本只是上京四品官家小姐,幼时因着自己胆小怯懦甚少出席各府内的宴席,及笄后一次跟着父亲去到宋坦之的及冠礼时,就被他一眼相看上,没多久就托了媒人上门求娶。 自己府里能攀上宋家这般的高门大户,人人都道她是有福气的,可嫁过来才明白宋坦之选上她,正是因为她怯弱的性子,那日看到她私下连与外人交谈的勇气都无,所以才将她娶了进来,困在了这金丝笼中。 之后,她为宋坦之生了两个女儿,这高大的笼中困住了自己跟如花儿般娇艳的女儿们,看着宋坦之越发疯狂的行径,她开始恨自己的懦弱,更恨这吃人的世俗条理,无论她如何言说,都没有人相信她们母女的痛苦。 直到宋菡清及笄礼那日,如同命运的齿轮被转动了一般,自己的大女儿得到了救赎,而她也意识到,曾以为如山般不可动摇的丈夫也有被迫妥协的时候。 之后,宋行卓出生了,但当他因着被小女儿亲吻了脸颊就要被宋坦之摔死的那日,她彻底爆发了。 她拿出一直藏起来的匕首,抱着被摔在地上的宋行卓,将匕首抵在脖子上,像只困兽一般,双目充血,颤抖着告诉宋坦之自己会杀了她生出的所有孩子,然后自行了断。 她知道这样太残忍,也看到了被吓得一直哭的宋菡清,可她没有了旁的选择,只能用命来威胁那个可怕的男人,那个困住自己一生的男人。 最后,当日她便被送出了府,可她只能带着宋行卓离去,因为宋坦之哪怕是让宋菡清死,也不许自己带走她。 这些年,她与宋行卓生活在观中,日子虽是恬淡寡欲的,但想到两个女儿时,便会只觉痛不欲生。 所幸,大女儿嫁入江府后,日子过的格外美满,时常会寄书信到这偏远的道观内。 而且没想到几年后,能有一日还会收到小女儿送来的书信,上面言及宋坦之已经离府,一家人这时可回府一聚。 这简直是梦中才会发生的,所以她立刻动身,带着小儿子回来了。 当再回到这困笼,她心中自是万分的恐惧,可当看到两个女儿之时,便只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姐夫,怎么今日没带悦宁与悦兮一同过来呢?” 这时,宋菡清带着沈蒹霜从屋外走进来,刚才在来的路上,她才忽然想到姐夫没有带着他与姐姐的一双儿女前来,于是开口‘质问’道。 昨日姐姐到宋府时,特意带着江悦宁与江悦兮一同来拜见外祖母,而宋菡清也是只有在姐姐年节回府时,才能得见这两个乖巧懂事的外甥与外甥女,但守着父亲却又不敢亲近。 不过,昨日看着他们俩与年纪相仿的宋行卓玩的尽兴,自己就在一旁陪着,只是看着那画面便觉得心中暖洋洋的,太保府里从来也没有过那般欢乐自在的时候。 但江府家规森严,所有孩童日日都要晨起读书,那般的小小人儿们清晨便要跟着师傅温书的。 所以,江悦宁与江悦兮昨夜就被接了回去,本以为江霁礼今日会再带二人过来,却没想到并没见到他们的身影。 江霁礼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那两个顽劣不堪的被师傅罚抄文章,估计写到深夜都是难完成的。” 众人一听,都是不禁莞尔一笑,特别是宋夫人,想起活泼可爱的一对外孙、外孙女就心中一片柔软,她能感受到两个孩子是在爱意满盈之境中长大的,于是便觉得欣慰。 “你便是沈家表妹吧,昨日家妹可总是谈起你呢。” 宋菡茗早就注意到了自己妹妹身旁站着的沈蒹霜与诗环,她观沈蒹霜面容姣好,年纪虽小却不显局促,端的是一身气质灼灼,站于一侧看着他们一家人的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微笑。 所以对她心中顿生几分好感,之前夫君也在与自己言及姑母江苒之时,格外厌恶地说起过沈府这个表妹,但今日一见,与他所言却是相差甚远的。 沈蒹霜见宋菡茗这时问起自己,赶忙上前几步,来到了宋夫人面前。 她刚才因着宋菡清一入屋门便与其内几人交谈起来,自己倒一时没找到开口的机会。 “宋夫人万安,大表嫂万安,家母乃是江府江苒,所以今日得受菡清表姐相约入府拜见二位。初次登门拜访,备下薄礼,不成敬意。” 沈蒹霜恭敬地行了一个万福礼,然后身后的诗环麻利儿地安排着门外的小厮将备好的礼物带进了屋。 看着鱼贯而入的下人们捧着沉甸甸的礼物,宋菡茗又开了口:“沈表妹怎地这般客气,清清早就给我说了,若不是你相帮,我们这一家可当真是难有今日这般的重逢呢。” 江霁礼听到身旁的夫人如此言说,顿时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沈蒹霜,不明白曾经这个对外祖家都毫不在乎,甚至视为仇家之人,怎会成为了宋府众人的恩人。 宋菡清则满脸歉意地走到沈蒹霜身边,拉着她到自己身边坐下:“刚刚忙着说话,竟把表妹晾在了一边,是我的罪过” 随后,她又十分认真地冲着众人道:“如若没有霜儿表妹,定不会有今日之事,所以表妹今后便如我的至亲无二,那即为家宴,肯定是要邀表妹到此的。” “对吧?母亲?” 宋菡清撒娇地冲宋夫人说道,宋夫人赞同地点了点头,宋菡茗也挂着真心的笑容,而年纪最小的宋行卓则开心地拍着手,嘴里也喊着:“霜儿表姐,霜儿表姐好!” 一时宋府几人都极为开怀的样子,沈蒹霜正欲开口言说些什么,便听到一直一言未发的江霁礼开了口。 “我竟不知沈蒹霜你偷偷改了姓吗?还是在贪图宋府的什么?真是可笑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