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花敢死队第五章 鳟鱼五重奏
今天的小剧场节目安排都是由帝国军负责的。这座低矮如同防空洞上半的建筑，就在共和国图书馆和音乐厅交错形成的拐角之中。艾尔尼亚讨厌这里，甚至会觉得浑身无力，因为这里挤满了听众和酒客，特别是他们都穿着黑色的制服，只有音乐是那么迷人…… 至于别人，海薇茨和双胞胎把玩偶服扔进了湖里，然后，索菲亚又把老鼠头套挂在了一辆坦克的炮管上——在确认无人看管之后，她的行为一如既往的顽皮，矢德小声地笑，别人都是扭头就走。清晨的剧场散发出特殊的清香，和管理处不一样，没有明显的咖啡味儿。 小雨绵绵。偶尔有一阵寒风路过。他们轻快地走着，动物服装下面是准备好的礼服。这是红色星际电台发来的。 那是焦糖烤松饼的味道，来自小剧场餐饮区的后台。一位梳着短发的服务生女孩正在对付混乱的盘子，最后洗洁剂开始溅到她的围裙上。 几乎同时，海薇茨和双胞胎的笑脸出现在点餐台前——现在后厨满是碗筷和清洁器碰撞的声音，她听不到。矢德不想喊出来，有几个帝国军官坐在远处的雅座上，海薇茨忍不住了，狠狠地捶打点餐铃。 这处餐饮区设备一应俱全，糖浆和果酱的密封罐，咖啡浓缩液和热可可的储存装置，顺着繁杂而交错的管道，可以看到蜂蜜在里面流动，松饼一个个从压制机器里弹出来，滴上酱汁，合并下，再翻个面，在加热管的爱抚下变得松软可口。 如果能蹦到嘴里，那就更好了，或者直接放进书包里……艾尔尼亚这样想着，看来松饼机器有自己的打算。 过了很久，服务员才甩着湿漉漉的围裙，走到点餐台旁边，和海薇茨四目相对，她俩就这样看了几秒钟，好像是接受扫描似的。她胡乱按了按全息屏，影像翻转过来——什么，刚才的价目表都是放反了吗？ 双胞胎马上抓住机会，点了五人份的松饼，四杯饮料和一杯低度数的果酒。服务员虽然看得清楚，却仿佛和结账按钮有血海深仇。手环扫描仪一直卡住不工作，而这女孩显得有些无奈，只是使劲拧着开关…… 索菲亚把手掌举高点，做出要加菜的意思，然后结账装置就恢复正常了。“滴”的一声，付款完毕，可那服务员却一门心思只想摆弄自己的宠物机器人——那只白色的悬浮鸭子。海薇茨觉得这机器人十分眼熟，莫非，是公司给共和国特勤处的那批订单？ 机器正在全力处理他们订单，而海薇茨回到座位的时候，德尔美蹑手蹑脚地也在她身边坐下了。卡多拉的大小姐马上想要惊叫起来，却被索菲亚堵住了嘴巴，喘不过气，直到德尔美打她一巴掌才放手。 小剧场的舞台和联排座椅散发着木头的柔和香气。帝国哨兵把守在另一端。不知道台下有多少人，只能数帽子。舞台上有五位音乐家正在演奏，他们穿着黑色的礼服，曲调从他们手指间向远方扩散。 艾尔尼亚独自坐在桌边，安静地欣赏着。乐器有一台钢琴，然后是第一小提琴、第二小提琴，中提琴和大提琴。 这个阴雨交织的上午也发出了松饼涂抹蜂蜜的味道。海薇茨镇定下来。“看你的样子，简直像个垃圾堆里的艺术家。德尔美，你身上的气味跟这里很不相称。” “有吗？”德尔美拍拍矢勤。“给我来两份松饼呗，不要蜂蜜，要草莓酱和薄荷叶。” “好吧，遵命。”矢勤又往点餐台去了。服务员赶忙应付他，那只机器鸭子正在后厨里上蹿下跳。 “你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你足足失踪了一个晚上……我们都担心你，还以为你抱着一副骨头架睡在坟墓里，干嘛，别一副狗看到肉的样子。”说着，海薇茨用手狠狠拧了她的脸颊一把，这样德尔美的注意力就不在烤松饼的香味上了。 艾尔尼亚听着音乐，轻描淡写地说：“行了，人没事，胳膊腿儿齐全没少零件，就得啦。” 德尔美感到困意写在脸上，这并不是她主动书写的文字。她现在想看后厨的笑话，鸭子上下翻飞，牛奶罐和香芋泥混在一起，那服务生怎么会这样愚蠢？ “为啥那个女服务员会有一只军用级别的鸭子机器人？”德尔美用手捻了海薇茨的胳膊。“喂喂，你别喝那酒了。” “我看着呢，不用你多嘴。”海薇茨脸泛起红晕，她俩坐在一起看后厨叮当作响。“最近的资料学习起作用了，德尔美同学。” “我可把各厂商的机器人图鉴都有好好阅读。” “露琳不在，你也不会和她卿卿我我的。”海薇茨似乎在开玩笑，可是德尔美气得有点牙痒痒：“什么啊，你不要用她说话，好吗？” “我只是，”海薇茨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想念她而已——哼，你都不去找她，说什么姐妹情？” “她会回来的。我等着。”德尔美不想搭理这个醉鬼，只是观看服务生如何捉住那个机器人——然后她们对上了眼神，女孩的眼中有一丝惊异，她捕捉到了，很细小，但这服务生一定有什么不对。 “两杯银雪，还有黄油松饼。”现在有个帝国军中尉来到了点餐机器旁边，他把矢勤挤开了一小段距离。海薇茨刚想要把鞋子穿上，德尔美就用手压着她肚子阻止她蹿出来。 海薇茨有点激动，手在手环的储物空间里摸着武器，这时艾尔尼亚发话了：“喂，我告诉过你了，不能喝酒，别管他们，别管他们。” “算了。”德尔美拍着海薇茨的肩膀。“后面有他们的好果子吃，现在没必要动手，再说了，那家伙也没把矢勤同学怎么样——哎！” 现在那只鸭子脱离了服务生的脚尖，很明显踩着它毫无用处。然后它一跃而起，对准帝国中尉的脸就是一通乱啄。松饼和盘子都被打翻，草莓酱糊了矢勤满脸。机器人张开翅膀上蹿下跳，一会儿攻击天花板，一会儿又到处撒泼，现在它笔直地朝她们冲来 “什么鬼东西！”中尉大声叫着，不过他的声音比不过扩音喇叭。接着他一屁股坐到地上，草莓酱也流到他脸上。那只鸭子在每张桌子上进行蜻蜓点水，把这里当成了蹦蹦床乐园。“卫兵，卫兵在哪里？我们受到攻击！” “做点什么，德尔美。”海薇茨躲在沙发后面，机器鸭子有可能攻击任何人。“现在我们连早餐都吃不下去啦！” 那里怎么回事？德尔美看到雅座上的帝国军全都站了起来。 “索菲亚！”德尔美叫着，她俩蹲在装饰墙板后面。 “你想问我能不能对付那东西。”索菲亚在观察。“我觉得它如果站在那里不动，就能瞄准了。”她的手心里闪过一道电弧，这是要认真使用能力了。 鸭子从一口垃圾桶里往外看，脑袋摇晃着，眼睛冒着蓝光，一脸的愤怒。“嘿，没事的，小家伙，到我这儿来！”德尔美想慢慢靠近它，然后捂住垃圾桶的盖子。 “歼灭……已判定入侵者……”鸭子回答。 现在帝国军还没注意到这边，服务员正在给他擦掉果酱，然后又不小心把其中一些抹到了他的皮靴上。 “没事的，来吧，朋友，这里没有什么入侵者，”德尔美压低了声音。“你是共和国的吗，真不错，我是游击队员，来，我们是一伙的。” 鸭子还在垃圾桶里看着她。现在她往前靠近，想要一把揪住它，不料它突然从那里振翅飞起，迎着她脑袋扑过去，德尔美身子斜了一下，失去平衡，想要抓住垃圾桶稳住身子。现在纸巾和饮料瓶都从里面颠出去，废餐勺和咖啡搅拌棒如天女散花般落了一地。 海薇茨在后面喊着：“它往雅座那边去了，你快去抓住它。” 一团白色的东西从天上歪歪扭扭地跌进雅座隔间，扑棱着翅膀，在众人的目光里蹦蹦跳跳。“你给我站住！”德尔美跟在鸭子后面。它在三个帝国军官面前停下来。接着，重复着机械语音“检测到系统判定入侵者……执行歼灭程序……”于是军官们齐刷刷地掏出了枪瞄准它。 “不用担心，我来搞定！”德尔美靠近鸭子，同时三个乌黑的枪口也转而对准她。现在鸭子正在从翅膀后面酝酿，不过有一阵短路的噼啪声，似乎有某根连杆卡住了。“歼灭程序……启动……武器系统，故障……错误，错误……” 德尔美试着揪住鸭子尾巴，同时高举左手示意敌人不要开枪，而他们也想继续看戏。很明显某些装置被牛奶和蜂蜜给弄受潮了。“别动，伙计！”她扑了下去。 机器鸭子喷出一股炽热的反应堆废气，从她身边逃开。不过德尔美还在往前扑，头朝下摔倒在一个军官脚边，他厌恶地往旁边挪了一步。德尔美笑眯眯地转过头，翻了个身，注意到军官的上校军衔。“啊，不好意思，各位军老爷们……” “立刻走开！”上校用下巴指了指鸭子远去的方向。“快去抓住那东西，别影响我们的雅兴，舞女。” 是吗，他眼里自己穿这身红黑相间的小礼服，是舞女的样子吗？还真是令人讨厌啊…… “不行，不能开枪。”德尔美在心里反复念叨着。“无论是对这些帝国鬼子，还是那只鸭子。” “把它赶过来。”索菲亚在打手势。 “好的。”德尔美爬起来整理头发，寻找鸭子的去向。她看到海薇茨和索菲亚正在对预计路径实施包围，她们都张开双手，高高举着。鸭子站在双方中间。德尔美以环形前进，以便和朋友们形成对这小机器人的两面包夹之势。现在它正在愣神，翅膀不时翻动着。艾尔尼亚正在用全息板查着什么，倚在椅子上，用眼神小心观察。 “嗨，”服务员也加入了战斗。“你们，你们不要伤害小白，它是我的小宝贝！” “作为主人太不称职了。”德尔美要她呆在原地。 “作为服务生也是。”海薇茨加入吐槽。 “你们还在等什么？”帝国中尉气喘吁吁地站起来，拔出了手枪。 德尔美示意索菲亚看她信号行事，海薇茨的一只手在手环上预备着，她们必须小心别走火。 现在谁走火都有可能引起血战——那只鸭子机器人一会儿注意德尔美她们，一会儿注意帝国军官，脖子拧来拧去。它被五个女孩包围着，但只对中尉有敌意，眼睛里的镜头反复缩放着。 “来吧，朋友，到你的战友这里来。”德尔美拍着手向鸭子走去。“别害怕，一会儿就安全了。” “小白，别怕。”服务生的声音颤悠悠的，看得出来是发自内心的担忧。“别怕，好吗？这儿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的机器人可真淘。”德尔美埋怨着。不过服务生用胳膊肘轻轻碰她。“那可是侦察机器人……拜托你啦，姐妹。”她尽量小声说话，不让帝国军听到。 “准备好。”德尔美向索菲亚使眼色。她和服务生同时向鸭子扑过去。鸭子则朝海薇茨她们冲去，灵活地绕开俩人的围追堵截。德尔美尖叫着，拼命想要稳住身体——她再一次扑空了，由于她和服务生都瞄准了同一个目标，俩人像面粉袋子一样摔在一起，脸对着脸，大眼瞪小眼。德尔美被服务生的围裙绊住了，挣扎不开。短发女孩对她傻笑着，她气得抓了一块松饼塞在对方嘴里。 “嗯，好吃。”服务生像是摔懵了。 “别往那儿去！”海薇茨吼道。可是鸭子再次对准了帝国中尉，眼睛发光。“歼灭……侵略者……错误，错误……” “别那样，你这个笨蛋机器人！”海薇茨想要抓住她，被艾尔尼亚拦住了。 随着一声枪响，鸭子机器人原地转了个圈，发出电火花来，随后像铅块一般栽倒在地。这时舞台上的演奏还在继续，扩音喇叭掩盖了这里发生的事情。 “小白，”服务生立刻跑了过去，但她并没有抱起自己的鸭子。“非常抱歉！客人！” “好极了，真好。”中尉点了点头。草莓酱看起来就像他肮脏的血。“你们这小剧场就是这样欢迎我们的吗？该死的卡布尼人……” “给您添麻烦了！”服务生表现出害怕的样子，不过看她眼神，德尔美知道她是装的。“那个，那个，我们会给您的餐点在一周内免费！” “一周？”中尉厉声问她。“你这是对帝国海军说话的态度吗？” “非常抱歉！”服务生低着头，不和他对视。 “永久免费！”中尉怒吼着。“听到没有，永久免费！我们随时都可以把你们这小剧场从地图上抹下去！” “克里格中尉！”刚才那个上校喊了一嗓子。“行了，回来吧！” “是，先生。”中尉一脸不满的样子，快步走开。途中把德尔美狠狠地撞了一下。“走路长点眼睛，卡布尼人！” “别管他。”艾尔尼亚狠狠地抓住德尔美，避免她发作起来。“我们的任务不是和这些家伙纠缠……” “可是小白……”德尔美转过头去，服务生蹲在地上，搂着坏掉的机器人，眼里似乎有泪水，可是并不滚落下来。索菲亚去安慰她，同时检查鸭子的损坏情况。“那个帝国鬼子，他竟敢……” “行啦，你什么时候会喜欢一只带微型火箭发射器的间谍机器人了？”艾尔尼亚的话让她吓了一跳。 “什么，间谍机器人？”话刚出口，就被艾尔尼亚给堵住了嘴。“小点声，德尔美，那些敌人可都还在呢。” 艾尔尼亚走到服务生身边，拍拍她肩头，然后小声耳语：“特工小姐，好啦，不如我们帮你修理一下它？” “你知道……”服务生显得有些诧异。“所以你已经发现了。” “你是新人吧？”艾尔尼亚笑着说。“要不是蜂蜜糊住了发射装置，这几个帝国军就被打成筛子了，你也会直接暴露的。” “好吧。”她站起来，把鸭子交给索菲亚查看。德尔美也凑过来，大家一起看着服务生。 她满脸都是汗水和蜂蜜，还有果汁，雪白的围裙上蹭着草莓酱，好像发生过一场大战似的。“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我觉得没什么可保密的，我已经扫描过你们了……西番莲，共和国直属情报局第七分处……嘛，名字的话，名字不能说。” “第七分处。”海薇茨低声说着。“所以，‘菠萝’也是你们的人咯？” “啊对，”西番莲显得更惊讶了。“你是——啊，想不到会遇到你呢，卡多拉家的继承人小姐。” “她的发卡是扫描器。”艾尔尼亚对德尔美说。“逃不过我的眼镜，我已经把她看穿了。” “那我呢，那我呢？”德尔美让西番莲好好看着她。“认识我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哼，虽然你已经登记在遇难人员名单了。”西番莲得意地回答。“可是我的记性是很强的！你就是德尔美·艾玛——哎，不对！为什么你还活着？” “因为我的棺材板按不住啦。”德尔美用松饼再次堵住西番莲的嘴。“你可要记得好好感谢我，特工小姐。” 此刻，大家陆续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西番莲在后厨找了一身新衣服，设法继续自己的餐厅打工人之旅。 她把摆放整齐的松饼、饮料和果酱送到了每个人面前，不过她的服务员身份估计保不住了——就在德尔美大口吃着松饼的时候，监督机器人从天花板上探头，并开始对西番莲训话，里面包含餐厅的各项损失金额，以及“你被开除了。”这样的句子。 第七分处是共和国直属情报局最大的部门。你要是提起他们，那就象是来到了蔬果园。艾尔尼亚漫不经心地给大家讲述着，第七分处共有几十位特工，以水果蔬菜名字为代号，局长今天轮到吃什么水果，就让哪位特工出动，他们的行动和领导们的食谱息息相关。至于这位西番莲特工，纯纯的新人。 “或许有人正在监视我们，水果特工们不会让新手单独行动。”海薇茨小声说着。“我提到了‘菠萝’，你看她的表情，或许那个人就在我们附近。” 西番莲跟她们一直走到小剧场的侧门。鸭子机器人被索菲亚草率地修补，现在已经被她收进手环了。大家观察着音乐厅的布局情况，德尔美突然拉住了西番莲的手。 “加入我们吧，不如？”德尔美看着她绿色的眼睛。“你已经被开除啦，不如跟我们一起转转？” “算了吧，游击队的德尔美小姐。”西番莲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我还有别的任务，只不过……再去别的饭店打工罢了，不如，我们还是后会有期吧。” 她们转向音乐厅那边走。西番莲的小皮鞋上还留着蜂蜜。帝国军的探测塔指向高处，正在密切注视阴云里的动静。女孩的手紧紧握着拳，目送游击队员们离开。帝国军官们还在疯狂地大笑，讨论占领区的故事。第一小提琴手正在向观众们致意，曲子终了。轰炸机编队在这时划过天空，是例行训练。 西番莲举起手环，用通讯器悄声呼叫着：“菠萝先生，你的大提琴演奏得真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