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胤:龙王的垂泪第80章 血棘花败
北山一心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一支奇军来偷袭他的北山城。 北山城说是城,倒不如说是是山上的一些聚落,这里虽然比北山国其他的地方都要大,但却仍然没有石头和砖块垒成的高耸城墙,全靠山脉保护。 要找到他的北山城,首先必须熟悉它的地理位置,然后要突破沿着山道封锁的北山国哨卡,根本不可能有偷袭的效果。除非他们也有什么办法能在山间行动,不被血棘花吞食。 现在对方找到他了,他们是龙尊座下的人,而龙,在神话中是创造山川河流,雨花木灵的神只。突破血棘花的封锁,穿越万水千山来到这里,尽管北山一心很不情愿,但必须承认有这种可能。 而且,对方从刚才出现开始,就没有再隐藏自己的妖力了。 这是一支五百人左右的士兵,可却是精锐中的精锐,妖力强大,恐怕只有北山一心的近卫军能抵挡。可他在城里的近卫军,此时却不到三百人。 让其他虾兵蟹将去,恐怕只会像草芥一样被刹那斩灭。 北山一心在意的并不只有这点,他能感受到对方军队前,有几位妖力在他这种层次的人。 前方的士兵一时半会回不来,而对方这是要玩真的了,要斩他的首。 北山一心收回目光,看向沈墨七,他没有把握能立马得到胜利,所以他需要立刻离开,去前线带兵鏖战。 而其他跪拜着的人听到马声,早就再待不住,恐惧流汗,如最卑微的苍蝇,嗡嗡散去,各自逃命。 北山一心没有阻止他们,他仍盯着沈墨七,“三分钟,够我杀死你了吗?”他说。 沈墨七的双手已经空了,北山苏苏的身体和生命,早就如山中微草,被北山一心的本源火焰燃烧殆尽了。 但他还跪在原地,空捧双手,像是失去时间的雕像。 北山一心的眉毛皱了一下,他看见沈墨七的双手被烧成焦炭般的颜色,却没有再继续燃烧。 “反正我是留不在龙息了。”青丘牙鱼说道,她从沈墨七的身后向前走去,随着她的步伐踏过,整个世界的时间仿佛被加速了一样,大地直接越过残秋,来到了冬天。 天上云层在一瞬间就靠拢过来,黑压压的,气温也随之极速降低,云层中的水蒸汽开始凝结,化为雪花越下越大,越下越大,不过几个呼吸之间,整个北山国就变了另一幅样子。 大雪铺满世间,绝情覆盖大地,一片皑皑白雪留下,空有无数马蹄印在地上踏出。 这是一片绝望的天,这是一片只能靠剑说话的雪。 北山一心的眼角开始颤抖,他看见刚才的小狐狸逐渐变成一个成女,一条尾巴在摇晃后变成九条,长发落下,眸中是寒冷的光。 而沈墨七缓缓抬起头,他的瞳孔如黄金般闪耀,超过了以往任何时候。 他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手上的指甲开始变得修长,锋利,红色的鳞片爬上他的手臂,覆盖掉之前焦黑的皮肤,他的皮肤开始泛红,浑身冒出大量的蒸汽,在雪花飘扬的大山中如一缕孤独的炊烟。 “龙血你不是人类?”北山一心终于开始忌惮,他已萌生退意,再也没有了那种睥睨一切的气势,他向后走去,而身旁的护卫则拔出巨大的剑,守护着他的背后。 青丘牙鱼看着自己的哥哥,平生第一次生出了惊恐的眼神。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似乎知道沈墨七发生了什么变化,但她只是抿了抿嘴巴。 从现在开始,沈墨七已经向非人的道路上转变了第一步。 “到什么时候了,还看不清自己究竟为什么而活吗。”青丘牙鱼只能转头对北山一心的侍卫说道,像是最后的挽留。 而护卫们互相看了一眼,继续持剑警惕着她,“我们的一切都是将军给的,如今只能以死相报。” “是吗。”一颗雪花落在了青丘牙鱼的鼻尖上,在红润中消融。 当洛将离,爱丽丝,阿道尔,蒂娜,蒂娅,雌朔虹嬅,牧白柰刃,风里熙,东风龙钥,尘灰雨,以及众多穿着麒麟甲的骑兵们一起赶到时,蒂娜和蒂娅脸上还挂着泪痕,当蒂娅喊了一声沈墨七的名字却无人应答时,她们才发现他的异样。 沈墨七像一只古老的,刚睡醒的龙,和以往温柔坚强的气质完全不同,变得陌生,有股睥睨的冷漠。 面对沈墨七的变化,众人有的神色惊喜,有的惶恐,有的眉头紧皱,有的则露出有趣的神情。 这时候北山国的兵已经倾巢出动,几乎快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了。而联军方的骑兵遇到北山国这种高低差极大,算是山城的地形,也没有办法发起冲锋。 “下马,步战!”这只骑兵的将军命令道,至于他们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让一只五百人的骑兵出现在这里的,就要问他们前面那些五阶大妖的神通了。 “墨七?”爱丽丝在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后就不敢继续言语了。她的心情由重逢的喜悦转向担忧的哀愁。对于沈墨七跪在地上,那被揪心一样的痛苦,她仿佛亲历一般难受。 沈墨七突然起身,他跨身上了一匹马,向唯一平坦的路,北山一心离开的地方冲去。 他的同伴们没有让他独自前去,他们连忙骑马,一起跟上沈墨七的步伐。 北山国的士兵是很忠诚,很勇敢,但他们不傻,面对数个天妖,他们几乎是出自血液里的本能,就颤抖地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就像再强壮的人类看到巨石从山崖上滚下,也会下意识的躲避一样。 北山一心逃跑的是一条在北山国罕见的平路。此路从石头砌成的处刑台后延伸出来,直接通向平坦的山路。 他们一路向北走,妖族的马跑的比寻常人类的马快得多,可以说,如果没有妖力在身上,寻常人是骑不得这样凶蛮高大的巨马的。 沈墨七骑马追在后面,他把血红的爪放在马儿的头上,那马儿血统优良,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浑身血脉喷张,哼着鼻头,大步流星。 北山一心还在向北走,之前,他可以用军队拖延联军的将领,然后让自己亲自去斩杀敌方的天妖,比如黄驹。但如果几个天妖聚在一起,那势必是一场持久且结局注定的挣扎。 北山一心终于没了王的样子,像一条败家之犬,他就算再会阴谋,战略,此时也无济于事。 此时的他在不停动用着妖力扩张着自己的领域,如果不扩张,那么对方的领域就会反过来把他包裹,到时候就真的是欲走无门了。 “不要追得这么急,他已经穷途末路了。”牧白柰刃在马上慌张地对沈墨七喊道,似乎比起北山一心,她更担心沈墨七的安危。 但沈墨七仿佛没听到一样,眼里只剩前方的北山一心。 北山一心张开手,一道紫色的木制长弓在他手里出现,如龙光射牛斗之墟,爆发阵阵闪电。 “小心!”和北山一心交过手的东方龙钥着急地看着他的学生。那是一张速度极快的弓,只要北山一心松手,箭就会直接到达敌人的心脏处,仿佛没有中间飞行的时间,风驰电掣,紫电青霜。就算是东方龙钥当时和他战斗的时候,也是靠生存的本能,以反方向的重力,才将箭停在了心脏的前一寸。 可是紫电闪过,只有沈墨七歪了一下自己的头颅,箭已经在身后的树林中引起了爆炸。他眸中金色仍然亮着,仿佛在北山一心出手前就看见了箭的袭来。 东方龙钥愕然看着自己的学生,他从没想过一直让自己保护着的,平时连说话都脸红羞怯的沈墨七,会在一场磨难后变成这样。 无情,冷漠,空洞,像一只被附身,听不见声音的人偶。 “可恶,可恶,我只是想活下去,想让我的北山国可以活下去,不必忍受任何屈辱,为什么就是做不到。”北山一心咆哮道。他身旁跟着的护卫,在回头试图阻止沈墨七的追逐时,却一个个被看不见的斩击砍倒在了后面。 “当你无休止的侵占别人的土地,把所有异己赶尽杀绝的时候,你总会想到,暴力迟早有一天会降临在自己头上,这就是暴力的诅咒。”雌朔虹嬅对北山一心说道,她听见了他的羞恼。 “我才不信什么诅咒,不过是那些龙们不公平。”北山一心的身边已经没多少人了,连带着他不过数骑,他就像走投无路的霸王,等待着自己最后的乌江。 灰尘扬起,又有一队人马赶来护卫,应该是北山国更北方的地方驻军,闻变而来,约有数百。 “将军!”他们喝道,马蹄滚滚,却徒增悲凉。 “蠢货,走开!”北山一心挥手道,可是为时已晚。 牧白柰刃只是伸出手,所有北山国士兵的刀剑就都被妖力吞没,逐渐消失,而当术式完成的时候,刀剑已经重新出现在了天空,带着锋利磅礴的恐怖妖力。 如狂风倾泻,暴雨落下,刀剑如雨点滴落,溅起朵朵血花。 暴力压制暴力,数百生命仅在一瞬消散,连同他们的马一起,在哀嚎中死在了原野之上。 随着北山一心身边最后的部下被刀剑刺穿胸膛,逃跑的便只剩他一人。北山一心终于停下来了,他也终于到了一片河岸之边。 沈墨七也停了下来,勒马冷漠看着他,用他的那双死寂的金色竖瞳。 北山一心回身抽剑,横指涛涛河岸,“杀我国民,我便只身度过此江,以百万人类的生命偿还。”他像一个红了眼的疯子,除了血,再没有任何理智。 “你可以试试。”洛将离眯着眼睛,道。 一道金色的闪电劈下,落在河对岸,惊起涛怒神威。 北山一心愣住了,许久,他才发出阵阵大笑,像是看到什么好笑的事情。 他像一个疯子,一个孤家寡人,头发早就在奔逃中散开了,他捂着额头狂笑,而众人就在他身后看着他。 “龙啊,龙啊,好是偏心,警告我吗?哈哈哈哈“北山一心对着闪电笑道,他低着头,发出阵阵狼嚎,像是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孤狼。 “来啊,来杀我吧。”北山一心回头,拿出自己的剑,指着众人。 沈墨七终于走了起来,他没有神智,唯一想做的,就是杀掉眼前人。 蒂娜和蒂娅捂着嘴巴,恐惧地看着这一切,爱丽丝的“小心”还没说出口,沈墨七就和北山一心刀剑相向,碰撞到了一起。 爱丽丝不知道一个本来还灵力薄弱,本属于一阶的人类是怎么和五阶的天妖交手的,但她猜测,沈墨七一定付出了某些代价,甚至可能危及生命。 紫色的闪电和金色的闪电在天空缠斗,电闪雷鸣,乌云遍布,黑暗笼罩大地,却不见任何雨滴。 众人想上去帮忙,可他们之间的对抗已经到了电光火石之间。 天妖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爆发了恐怖的斗志,但就算是他磅礴妖力的流向,也在「沈墨七」的眼中变得缓慢。对方的所有攻击已经在「命定」中无法击中他,而沈墨七却能一边从容的闪躲,一边精准的进攻。 明明他们之间是第一次战斗,这个沈墨七却像已经经历过和他无数次战斗一样熟练,甚至能全程压制着这位如紫色闪电一般的天妖打。 他射箭,沈墨七扭头,他劈砍,沈墨七侧身,他踢腿,沈墨七腾跃,他挥拳,沈墨七俯身。此时的沈墨七就像一台精准的仪器,在北山一心身上用剑逐渐刻下属于龙的,不可磨灭的伤痕。 可沈墨七自己也在流着鼻血,就算他的眼眸依旧冰冷,身体却快要承受不住的崩溃。 “沈墨七!”洛将离冲了上去,仅仅看了一小会儿,他就无法再待在原地看着了。 可一道金色的闪电劈下,沈墨七的刀已经抵在了北山一心的脖子上。 天妖的身体远比常人的坚硬,北山一心露出穷途的笑,面露悲凉。 沈墨七愤怒地咆哮着,他滚烫的血液从手臂的鳞片处涌出,剑身之上闪着异样的光芒。 河水汹涌,势要吞没一切。 剑光涟漪,在空中划过寒影,「月徘徊」,沈墨七念出龙语,雷为鼓,河为钟,他在天地苍茫中收剑回鞘,仿佛一场大戏的落幕。 北山一心往常高贵的头颅此时在无声中落到地面,在翻滚中沾满泥土,流下无尽的不甘。 天妖已陨,大道磨灭。 “你不是个英雄。” 少年只是站在他的尸首前说道,声音却像另一个人。 “沈墨七?”洛将离站在他身后,他感到一丝陌生。 众人睁大瞳孔,他们看见沈墨七手上的龙鳞血爪,陡然间径直穿过了洛将离的胸膛。 天道无情,暴雨落下,像是透明的天帘。 黑云压压,世界灰暗,像是最后的落幕。 滔天的河水冲在岸上,水位也不停地上涨,似乎要把两岸都淹没。龙息边境森林那些光秃秃的树林也矗立在那里,像一个个伟岸的巨人,它们沉寂,沉寂,和百年,千年,万年前一模一样,时间和空间在此瞬达到了永恒。 “一切都结束了。”洛将离把手轻轻拍在沈墨七的头上,笑道。 沈墨七失去了最后的力气,他的鳞片褪去,瞳孔失色,整个人像是睡着了一般倒下,再看不见世界任何的颜色。 一切都结束了 北山一心死了,这宣布着北山国的灭亡。此时此刻,龙息东方诸国,以青龙国为首的龙骑,南方诸国朱雀国的火营,西方诸国白虎国的女将,还有北方诸国休整后补充的兵力,共一百多万人,他们此刻都停下马儿,在征伐北山一心的路上抬起头。他们看着被乌云笼罩的龙息天空,听着鸟儿叽喳啼鸣,传来北山一心已经死去的讯息。 后来,随着北山苏苏和北山代童年时见过的御空船舰,将火与炮在北山国的土地上倾下,铁骑随之踏过,北山国最后的抵抗也烟消云散。 根据龙尊的命令,北山国的人,只要是从军的人,该杀的杀,流放的流放。至于剩下的,多半是一些残疾人,连种田放牧都是问题,只是留在国内等死罢了。也许一场大饥荒过后,北山狼族还能留下几千几万号人。一时间,仿佛刚刚还战无不胜,不可一世的边陲军国,此刻却如沙塔一般瞬间倾塌,消失不见了。 北山苏苏被玄武国,以及一些大国以护送龙胤有功的名义,追授了爵位。她剩下的亲人也被优待了。 可没人能证明北山代,北山千等等许多人的价值,他们许多人都被绞死在了处刑台上。 剩下活下来的一些残废的北山狼族,还是不被放心留在故土,他们被强制迁移到了其他地方,远离北方边界的地方,就算路上会再死一些没腿没力气走路的小狼,老狼。 可以说玄武国的国仇也算报了,玖华的边界危机也得以解除了,龙尊们的威严也必将得以传承和吟诵,沈墨七一行人在休整后也可以离开龙息,回到龙语学宫去了。当然,他们的任务也算圆满完成,毕竟北山国都被灭掉了,百年内也不会再有人敢骚扰玖华和龙息边境了。 暴力反噬暴力了吗?反噬了。大仇得报了吗?得报了。最后的清算和处决痛快吗?痛快。 所以。 “这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一个和沈墨七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坐在篝火旁问沈墨七。 他们同坐在黑暗的森林里,能见度仅限于眼前的温暖篝火,外面则是一阵幽暗原始的鬼哭声。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局,有太多人死去,它并不完美。”沈墨七回答他。 “完美世界上哪有什么完美,这个世界本就不完美,你的结局已经算是比较完美的了,在我经历的这些里边。”那孩子嗤笑道。 “所以你为什么要帮我。”沈墨七问他。 “生命宝贵,可人总会有几次不要命的时候。”他耸耸肩。 “记住,你是我的龙胤,你只能活一百岁,在不断的重生中寻找答案。一旦开启龙的力量,就相当于在人生的考试中舞弊。”他认真道。 “而且我能感觉出来,有人正在找我,试图阻止我的轮回。这次惊动,可能会被九天里的龙们压住,但下次你要再使用力量,就一定会被发现。” “我只会帮你一次,你要明白,你是个人类,不是龙,这个世界根本就不需要那么超凡脱俗的力量,好好想想你的手能为你带来什么。” “你的生命只有一百岁,所有龙胤都是一样。下次你再作弊,我就抹除你人生三十八年寿命作为代价。记住,当你和爱人不能手牵手,享受凡人的余生时,你才会知道什么是永恒的痛苦。”那孩子警告道,他的眸子如黄金般闪耀。 沈墨七懵懂地点了点头,他蜷缩在篝火边,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但心里总有股挥之不散的哀愁。 沈墨七想起了一个朦胧的笑,一个朦胧的拥抱,一个朦胧的吻。 生命啊,它璀璨如歌,它沉寂如海,它转眼间烟消云散,它无法挽回,它只剩留念。 至此,纪念他十二岁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