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汉第十章 祝阿
高天远影碧空尽,济水白帆摇橹来。 见一切顺利,亭长孙逊兴致很高。 他坐在船头的马扎上,一路哼着不知名的青州腔曲,一边拍大腿,打拍子。 他摇了摇手,示意张冲靠来。 张冲碎步,垂手恭敬立在一旁,听孙亭长教诲。 “二子啊,恁是俺从小望到大的,说来也和自己子侄一样,昨个见你自告奋勇领了把头的差,俺就觉得恁以后能有出息,能做事。 但光有做事的心,要是不知道做事的关节,那也是取祸之道。 俺作为叔,就跟恁讲讲俺们这条济水上的风物人情,往后恁出来闯荡,也好知道高低。 下午俺们就能到祝阿,俺就先和恁讲讲这祝阿的人情。 祝阿有三家豪姓,分别是张、陈、高三家。先说后面这陈、高二家,他们都是本朝的军功侯。 高家是前汉太祖时的功臣,封在了祝阿,虽然没两代就犯事被除国了,但也是祝阿的势力人家。 陈家也是,这家是光武中兴时封的军功侯,原是新朝时的南阳郡吏,后来去河北投了光武,成了二十八云台将。 后来祝阿被划给了俺们济南国,陈家就被转封到他处,但也在这祝阿留下了一支。 再加上他们家的子弟,现在还习练强弩,武风盛行,所以在这祝阿,他们陈家还是一方豪强。 但这两家再豪着,和这,具体数字是由漕吏到了敖仓时,根据船上具体的漕米数量,再填写。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如果你这样问一个仓吏,他一定会以积年老吏的口吻教导你: “这漕运是有损耗的,这船上脚夫榜夫们吃的粟豆都是船上的,还有到了地方上,敖仓吏那边又要检查,因为他们会嫌粟或陈或潮,就会让他们带去晒。 这一来二去,出发时的粟米数量和实际到的粟米数量就不对了。 这时候,你把出发时统计的牍册交人家敖仓吏盖印,人家是不认的,他们是以实际到仓粟米来盖章的。 这种情况,那漕吏就只能再往回跑一趟,这就耽搁时间了。 所以,实际政务上,俺们都是给漕吏一个空印,让他们到敖仓了再实际写。” 如果你是一个新吏,可能就被这老吏的一番话给蒙住,真以为这是实际执行的缘故,但殊不知这都是方便了河道,上下贪污。 这会,码头已经停满了船,船队只能在河中心下锚。 之后五六个仓吏带着他们的帮闲就摇着橹,划着桨靠来,他们要检查船队的货物和身份符节。 就在大伙放绳,准备拉他们上船时。 码头上传来一阵厮杀声,紧接着就是火光冲天。 原来是码头上的草料场被人点着了。 度满和张旦这会也上了甲板。 他们自上船后就团结在张冲身边,之前一直在下面摇橹,听上面喊要验符节时,才上来的。 他们一上来,就看到码头火光冲天,原先在草料场边编织米俵的隶妾,有机灵的已经哭喊着跑开,但更多的,都被一伙乡卒杀死。 火光下是一堆类人形尸体,之所以叫类人,是因为这些隶妾被苦难生活折磨的,个个宛如瘦猴,已经没有一点人样了。 但也因为如此,那些乡卒杀起来就更凶残。 他们将隶妾的尸体砍得七零八碎的,断手断头断脚,有的断头上还插着一柄剑。 他们杀完隶妾,又杀向仓吏。 离得近的,是在那记册的仓吏,他直接就被砍了脑袋。 有一个使着戈的乡卒,把仓吏的脑袋挂在戈上,不断疯狂呼喊。 恐慌向潮水一样扩散,整个码头乱作一团。 挑夫们、榜夫们发了疯的往漕船上跑,船上的艄公也慌了,他们下意识的要撑船走。 但听到下面有人喊,还是迟疑的停了下来。 几个靠的近的榜夫,立马抓住这个机会,顺着缆绳就往上爬。 但没爬几下,腿又被后面的抓住,几个串着一起掉进了济水。 大家已经乱疯了,他们根本不知道为何用作守卫的乡卒,开始发了疯的杀人。 船上的漕吏顾不得岸上的人,见艄公们还在迟疑,抽出刀,就指着他们撑船。 但船撑得急了,直接和边上的舟船撞在一起。 五艘船直接侧翻了一艘,整船的人都被盖在了水下。 在河心的漕运船队此时见乱卒杀人抢船,纷纷起锚要逃。 但就在这时,离码头不远处的亭舍杀出一队人马。 他们扛着“陈”字旗,约莫二十多人,在一骑马武士的率领下杀奔而来。 还在胡乱杀人的乡卒根本没个阵行,遇到这严整队伍,顿时被杀散。 一个披头散发的乡卒,持着长戈胡乱挥舞着,声嘶力竭。 但骑马武士,从马褡裢里抽出一手弩,拿箭上弦,一发正中乡卒额头。 乡卒看了看远方,张着嘴要说些什么,但七八把环首刀下来,顿成肉泥。 混乱起的突然,也弭平的很快。 这伙乡卒除了被砍死的,剩下的几个都被拉到骑马武士那。 武士居高临下,乜着眼,问到: “何故作乱?” 一个满脸血污,右手被砍掉的乱卒听到这话,呸了一口血沫,叫道: “那狗日的仓官,拿俺们的薪米去装船,留给俺们吃那狗都不食的陈粟,爷爷家里几口人没得吃,不杀他杀谁。” 马上武士,哼哼冷笑: “新粟都给了你们,那陈粟谁吃?” 说完,也不看第二眼,挥手让人把乱卒们拖下去,砍了。 顿时,济水边,人头滚滚,腥气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