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古神事务所第两百零九章 真·女神转生（十六）
意识正在逐渐消失。 就像沉入深海一般，寂静与黑暗逐渐包裹了埃尔德里奇。 生命力的暴走也好，信徒们的声音也好，又或者是时刻蠢蠢欲动的女神意识也好，一切外在的事物他感受不到了。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就像是被从肉体里抽离了出来，只剩下思绪在虚空随波逐流。 情绪正在逐渐消融。 最初消失的是被击败时愤怒与惊愕，随后是隐藏在过往回忆的喜悦与悲伤也悄然消失，最终就连直面死亡的恐惧也消散殆尽。 残留在心底的情绪只剩下平静，于黑暗中等待着最后的结局降临。 没来由的，埃尔德里奇在自己意识即将泯灭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他突然回想起了过往种种。 寒冬时节在街头流浪的记忆；被教会收养后的记忆；为教会处理脏活的记忆；任务结束后醉生梦死的记忆； 就像是要将自己的一生归纳总结盖棺定论般，往事在悄然浮现在眼前串联成不断闪回的走马灯。 一切都是为了活下来。 寒冬之夜抢走别人的面包和衣服；在修道院里坚持日复一日的苦练和学习；一次又一次遵循教会的指令奔赴险境处理脏活； 对于别人而言理所当然的生存，对他来说却是需要努力争取才能获得的东西。 除此之外，还有与搭档的回忆。 “埃尔德里奇，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生活的世界只是一个不断循环的片段？” 记忆中的那位搭档某一天突然这样向他发问道。 埃尔德里奇起初没有理会他，毕竟这个只会死读书的搭档平时经常会有些不切实际的奇思妙想，直到对方再次发问他才认真打量了一下老朋友的表情，确认对方不是开玩笑后才开口回答道：“循环？什么意思？展开讲讲？” “我们的世界，只是一场不断重复上演的戏剧。” “等这部戏剧到了尾声，舞台上的角色就会随着故事推进纷纷落幕。” “然后呢？” “然后……”沙力万合上书本垂下眼眸，“作为剧中人的我们都会在帷幕落下后回到开演时那一刻，重新经历一轮新的循环……” “哦！听起来有点意思。”埃尔德里奇来了兴致，他一拍巴掌抓住对方论点的漏洞问道，“所以你想说我们已经循环了很多次？这种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如果是扮演角色的演员当然会知道。”沙力万仍然垂着头，阳光照射在他的单片眼镜上反着光，只听他不紧不慢地说道，“但舞台上作为角色参与到剧情中的我们自然是不知道的，就像每一次戏剧都会按部就班推进到结局，而不会有哪个角色突然‘觉醒’改变既定的剧本。” “况且我们只不过是剧中角色，想意识到自己身处剧中这件事本就是异想天开的事情……” 埃尔德里奇眉毛轻挑，习惯性勾勒出嘲讽的笑容：“哦豁，说的跟真的一样，那我们的大学者为什么不把这套理论整理整理发表出去，然后震撼世界呢？” 说实话，他确实有些看不起这个搭档，也搞不懂为什么教会给他配个每天只会抱着本书，只有对方躲在背后搞阴谋的时候才有点实力，打起架来还没他一只手利索的搭档。 “没有那个必要。”沙力万丝毫不受对方的挑拨，“这件事无法证实亦无法证伪，哪怕拿出证据也无济于事，既定剧情是无法改变的……” “呵，既定剧情无法改变？你能保证每次戏剧上演时都不会出意外吗？你能保证每次演员的表情和动作都和上次演出一样吗？你能保证每次演出时演员都不会念错台词吗？”埃尔德里奇发出一声嗤笑，“你这话说的就跟地球是个球一样离谱。” 他的话让沙力万陷入了一阵沉思，良久后者才开口道：“地球不应该是球体吗？” “不，地球是平的！” 沙力万看着他，伸手指了指脑袋：“仔细想想看，如果地球不是球的话，它为什么要叫地球？” “那你家的冰箱明明是个柜子为什么要叫冰箱？” 回想起来…… 说起来……好像确实发生过这种事情。 意识飘荡的埃尔德里奇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爬了起来。 他没有继续躺在原地等待意识溶解，而是漫无目的行走在黑暗虚空中，孤身一人，形单影只，但不断在耳畔响起的回忆之声在提醒着他并不孤独。 “埃尔德里奇，关于我们今后协作的分工……” “少废话，动脑子的事情交给你，不用动脑的麻烦我来摆平。” ……………… “不就杀个异端吗？我一个人也能办到……” “别大意，教会追杀了这个目标十几年都没成功，他肯定有一些特殊的保命手段。” “婆婆妈妈的家伙！” ………… “咳咳……我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交给你了……” “说得好听，你踏马的这不是把所有麻烦事都扔给我了吗！” ………… “这次任务怎么说？” “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你随意发挥，剩下的我来补足就行。” “那就是说，我可以想怎么闹就怎么闹了吧？” ………… 突然，埃尔德里奇停下了脚步。 “我要狩猎神明。” 他看到前方沐浴在阳光中光辉神圣的布道台前，在圣母雕像慈爱的注视下，身穿神职者服装的沙力万如是向年轻的自己坦白道。 “狩猎神明成为人类最终的救赎，作为最初掀起叛旗的反叛者，作为最后被人类寄托希望的英雄，让所有人都觉醒，认清到自己身处戏剧之中，只是为了取悦蛮横神明而重复悲剧轮回的角色……” 不等他把话说完，年轻的埃尔德里奇就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把他拍的直咳嗽：“有点意思哈！” “别扯那些我听不懂的东西，老规矩，动脑子的事情你负责，我负责摆平不用动脑子的麻烦。” 沙力万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在开口前他曾经设想了五六种用于说服搭档加入自己的计划，却没想到对方答应得如此干脆，他本来还有些犹豫和迟疑，但看到埃尔德里奇那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后，他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是啊，和往常一样就行。 他负责思考，搭档负责摆平其他麻烦就行。 一切如常。 埃尔德里奇看着记忆重现，表情怀念，随后他继续前进，看到了狩神计划敲定前夜沙力万与他的密谈。 “你的任务，就是吞噬神明，压制神明的力量。” 沙力万还是那副学者打扮，只是两鬓白发与眼角皱纹，还有两条深深印在脸上的法令纹都在诉说着时光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这将是一个漫长又困难的任务，你的人性可能在尝试吞噬神明的瞬间意识就被对方吞噬毁灭，哪怕在最初的反扑中幸存下来你还要坚持几十年乃至百余年之久的时光，你的意志会在漫长的时光里被磨灭殆尽，甚至躯体都会被神明的意志占据……” 他正在尽可能向自己的搭档说明详情，希望对方能够明白这个任务的艰苦与危险。 “那这个任务对你的计划来说重要吗？”同样不再年轻的埃尔德里奇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我只需要知道这个。” 看着眼前的搭档沙力万没有马上回复，单片眼镜下的目光闪烁，最终他深吸了口气开口道：“关键至极。” “那你等着吧。”埃尔德里奇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等我篡夺了神明的力量后再来帮你，可别等我醒了后你告诉我计划失败了。” 埃尔德里奇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想法驱使他当时做出了那样的选择，人类的未来对那时的他而言太过遥远飘渺，如果不是沙力万的计划他也对救赎人类，打破轮回这种事情不甚在意。 或许最初只是单纯的信任吧。 信任搭档的能力，相信他既然夸下海口就一定做得到狩猎神明伟业，同时也信任自己的能力，篡夺神明的力量对他而言也是一件令人心潮澎湃的挑战。 但是在与女神意志对抗的漫长时光中，他的想法有些改变了。 搭档是对的。 他所负责的任务确实关键至极。 当直面承载无穷绝望和疯狂的思绪浪潮时，他才理解了沙力万决心击坠神明，乃至弑杀神明的想法。 埃尔德里奇已经记不清自己的理智防线多少次差点决堤，也记不清他到底抵御了多少次思绪浪潮的冲刷，沙力万也整合了教会的力量，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将信仰链条转嫁到他的身上，用信仰思潮帮他固定人性对抗女神意志。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精神也在对抗中逐渐被女神融合，他时常能窥见女神的过去，在那至少数以万年计的记忆洪流中，他观摩女神在无尽时光中走过的孤独，体验女神在久远过往中的喜怒哀乐。 双方之间的联系也不知不觉中越来越深，难分彼此。 对抗变成了相互渗透与融合，战斗也变得越发艰难。 起初，埃尔德里奇还能分出精力与搭档沟通，但随着与女神的联系不断加深，他越来越难分清自己是埃尔德里奇还是女神伊丽莎白，到最后只能陷入狂乱的幻梦中依靠信仰思潮压制女神意志的反抗。 而他，为了对抗女神的意志他斩断多余念头，割舍过往记忆，最后舍弃自我意识，将所有心意神思都提纯为了一个执念—— 阻止女神。 ………… 路已经走到尽头。 埃尔德里奇看到沙力万就站在尽头之处，他还是记忆中那副模样，戴着单片眼镜捧着一本书无数的光簇拥着他的身影，将他笼罩。 沙力万看见了他：“你来了？” 埃尔德里奇走上前去应道：“比你晚点。” “我在最后一刻晋升成功了，打破了‘角色’对我的桎梏，让我看到了更多的过去和外来，也看清了让这个世界陷入无限沉沦的第一因，只差一点，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就能清除第一因打破循环……” 沙力万摇摇头合上了手中摊开的书，语气惋惜遗憾。 埃尔德里奇毫不留情地嘲讽道：“可你输了，愿赌服输吧，该退场了。” “真的吗？”沙力万扯了扯嘴角露出微笑，“你不是还在坚持吗？” 埃尔德里奇脸色顿时变了，他一瞬间想到了某次任务这家伙靠牺牲自己破局，然后把所有麻烦事交给他摆平的惨痛回忆：“你什么意思？！你又想把接下来的麻烦事都丢给我吗！” 沙力万指了指自己：“我已经死了，但你还没有放弃，所以该退场的不是我们俩，而是我。” “按照计划，接下来的事本应交给你，但是算了……” “你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埃尔德里奇想要挣扎，但却被对方生生按在原地。 “救你。”沙力万猛地一推，将埃尔德里奇推离无尽光的道路，“此路不通，你回去吧！” 场景在快速后退，埃尔德里奇伸出手想去抓住沙力万，但是手却抓了个空，只能眼睁睁看着无尽光的道路在飞快地远离自己，沙力万的身影也化为不断崩解的泡沫逐渐被光之海所淹没消失不见，只剩下声音在耳边回荡。 “之后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今后……” “你就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 尘烟飞扬。 “我……绝对不……会屈服！” 畸形肉球中传来含糊不清的咕哝，好几张嘴同时开口，错乱颠倒的语序仍然可以组成让人理解实际含义的语句。 在肉球出现的一瞬间赵姒妲就作出应对，左臂快速变形间数根黑洞洞的枪管探出，不计其数的子弹倾泻而出，掀起一阵钢铁风暴刹那间将肉球撕开无数伤口，脓液与黑血从伤口中喷涌而出。 见子弹倾斜没有达到预期效果，赵姒妲立刻改变了战术，右手一抖一颗手雷落在掌心，随后便向着肉球表面的裂口抛投过去。 “为了……我不能服屈……” 噗嗤一声，肉球中传来一阵类似布帛撕裂的轻响，肉球被从内向外撕开了一条裂口，黏稠的黑色脓血喷涌，然而诡异的一幕出现了，人偶少女抛出的手雷在半空中像是撞上一堵看不见的墙壁般被弹到了一边落在地上爆炸开来。 同时肉球之中又有异变，两只枯瘦纤长的手臂扯开了豁口，一个半身赤裸的红发男人从裂口中探出了身子。 “我还活着？” “……”埃尔德里奇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他像是想通了什么，声音滞涩，“原来你失败了吗……” 他与沙力万之间早有约定，任一一方失败都会给对方留下退路和遗产，如果他死了，融合新生的沙力万就会吞噬掉他的身体，反之亦然。 现在看来应该是沙力万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他，力量、记忆、知识、超越肉体凡胎后的身体乃至自我，先帮他稳定住不断崩溃的躯壳，又将被女神反噬而支离破碎的自我意识粘合起来。 最终才实现了死而复生的奇迹。 甚至……他现在的状态比之前还要好。 “既然如此，按照老规矩，我来继承你的理念吧。” 埃尔德里奇缓缓垂下头，轻而易举便压制住蠢蠢欲动的女神意志，身下的肉球蠕动着在他心意变化为下半边身子及附着在体表严丝合缝的血肉铠甲，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着。 “我乃最终之救赎，最初的反叛者，最后的英雄……” 话音未落，赵姒妲就化为一道残影冲到埃尔德里奇面前，右臂机关变幻，一把弧刀从肘部弹出，刀光一闪便顺着尚未完成的盔甲缝隙中斩下了后者的首级。 一条血线从埃尔德里奇脖颈浮现，脑袋也歪歪倒倒跌落下来。 但下一秒，一只手扶住了即将跌落的首级。 赵姒妲无机质的义眼中闪过一道流光，一击不成，立马准备退走拉开距离。 “反应不错。” 埃尔德里奇开口夸赞道，他一只手把脑袋扶正，颈部肉芽蠕动着相互咬合在伤口处留下一条显眼的缝合线，另一只手朝赵姒妲胸口核心处轻轻点去。 “但是太慢了。” 虽然无法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但赵姒妲还是做出了正确的判断，体表机关变换数根喷射口探出，混合着高能燃料的光与热吞没了埃尔德里奇，而她身影也借着反推动力急速远离了后者。 可即便及时做出应对她还是慢了一步，左手被埃尔德里奇轻轻点中。 紧接着赵姒妲的左手，从被埃尔德里奇轻点的地方开始出现寸寸裂纹，机关碎裂、脱落并迅速化为齑粉，裂纹不断向外扩散眨眼间便蔓延了半边身子，内部越来越多的零件都无缘无故崩解碎裂，最终化为碎片随风脱落。 “？！” 寄生莎白也第一时间冲上来接应了她。 “物质正在崩溃？”看着不断崩解的零件寄生莎白表情有些难看，二话没说挥手发动连接能力才遏制住了赵姒妲身上不断扩散的裂纹，“我没办法制止崩溃，只能把崩溃的部分强行粘回去做应急处理……” 有着伊丽莎白记忆的她很了解人偶少女的特点，适应各种改造的通用接口和能够变形、搭载各种武装的人偶之躯是后者的优势，但物质崩解发生后别说通用接口还能不能用了，就连不少能源循环和冷却管线、变形机关都得依靠她的能力才能勉强维持运转，实力发挥肯定会受到不小的影响。 “没关系，核心部件还能正常运转，外部武装可以靠杜尔加系统补全。”赵姒妲摇摇头，重新唤出蝴蝶型无人机开始打印武装。 这时，远处熊熊燃烧的火团也逐渐熄灭，露出了埃尔德里奇的身影。 血肉蠕动的变化已经结束，肉球变形化为纯白铠甲附着在他体表，刚刚赵姒妲用高能燃料点燃的火焰似乎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纯白无瑕的贴身盔甲上附着无数恶心的赘生物和畸变肉瘤，埃尔德里奇辐射着柔和的白色光环，他金发如瀑在身后散开，头戴荆棘王冠，让人在感觉恐怖之余又有些神圣。 “伊丽莎白。” 埃尔德里奇表情悲悯，瞳孔散开双眼一片茫然，像是看着寄生莎白和赵姒妲，又像是眺望无穷远的世界尽头，随后他向两人伸出了手。 “最后再说一遍，与我联手吧，我会代替你成为引路人，引导人类不断进化最终到达全新的世界，作为交换，在新世界里我会为你身后那具无魂空壳留出生存下去的位置。” 寄生莎白伸手将赵姒妲挡在身后：“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的语气第一次有了动摇。 “就像我说的那样，引导人类进化，创造新世界。” “别用这种假大空的东西糊弄我！”寄生莎白大声打断道，“说具体点，你准备怎么运用我的知识，又准备怎么引导人类进化，创造一个什么样的新世界？” “这个问题你们问过很多次。” 埃尔德里奇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他深深看了寄生莎白一眼：“也好，如果要合作的话，告诉你一些真相也无妨，不过在此之前……” “你有没有想过，大灾变为什么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