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光爝火第34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越往南人烟越甚,行了一日,苏清绝与司央落在了城中,正值中元节,街头里巷都亮着各式各样的花灯,自半空看去流光溢彩,华美非常。 街巷熙攘,花灯璀璨,自长街收回视线,苏清绝思量一阵,对着身旁的黑衣少年道:“雨师氏和青砚门有甚关系?” 司央道:“南炀离青砚门百里地,今事出雨师氏,恐会对门里不利” 事涉魔族是该仔细一二,苏清绝一顿,道:“我有一事需耽误一些时辰,小师兄且先去,我随后来”话毕,带着玉琉光消失在人流之中。 司央面无表情,对着旁边的狗子道:“此人甚烦” “汪汪汪” 狗子出声附和。 “土包子” “汪汪汪” “又蠢又笨” “汪汪汪” “蛮横无理” “汪汪汪” “冷漠无情” 两只妖边走边交谈起来,看在旁人眼里只觉这容色摄人的少年人一人在自言自语怕不是得了疯魔之症,是以他所到之处总不显拥挤。 苏清绝带着玉琉光停一处小摊上,摊主是爷孙俩,老者正在做花灯,人很多,她只得将玉琉光抱在怀里。 玉琉光仰着面,伸手一指:“阿元,那只兔子” 老者闻言,对一旁的少年道:“平安,你来给小公子取” 少年人便从一边绕过来拿着个棍子挑花灯。 他近在眼前,苏清绝仔细打量一番,开口道:“老人家这名取的好,我一位故友与这名儿相似,唤平生” “这可巧,名儿是我女儿家一位夫子给取的”老人笑道:“老朽不识大字,这俩个,平生平安” “一世平安,寓意是极好”苏清绝道:“不知老人家的女儿家住何处?” “柏青山下宁里镇木家村,姑娘的小友可是?” 苏清绝道:“可是姓许人家?” “欸”老人顿时双目睁大了些:“可不就是” 苏清绝笑道:“那便没差了,不知平生如何?” 老人家突然叹了一口气:“没喽,十五年前突然降了灾,整个村子烧没了,可怜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还落下了病根” 苏清绝微微一怔,继而看向少年,少年本该十五岁的年纪,但因身材瘦小干瘪,倒似十一二一般。 许平安见女子盯着他瞧,面上自始至终无甚表情,只将灯笼递给她。 苏清绝接了过来,对老人道:“老人家可知是哪一日?我送一盏灯给他” “姑娘有心啦”老人抬手擦了擦混浊的双眼:”天兆二十三年五月初五” 苏清绝垂眸看着手里的花灯:“村里没有其他人活下来?” 老人摇了摇头:“大晚上的火,烧了一夜,姑娘不知?” 苏清绝道:“我自幼时便离开村里了” 老人家似乎忆起往事,面上难掩悲戚,不由叹道:“离开好啊,离开好” 苏清绝语含歉意道:“老人家节哀” 老人家摆摆手:“都过去了,过去了” 苏清绝看了许平安一眼,收回视线:“还要哪个?” “小狗”玉琉光指了一指。 苏清绝便要了三盏灯,付了银子告辞离去。 玉琉光一手提着灯,一手拉着身边之人询问:“阿元将金珠放在油纸里,他们若未瞧见,怎么办?” 苏清绝垂眼一瞧:“你看见了?” 玉琉光点了点头:“见到故人阿元不开心?” 苏清绝叹了口气:“有些惆怅罢了” 今日一遇,前尘往事被一一翻了出来,在被无故丢弃的那些年里,她曾想过无数次的重逢之景,却发现自己无处可寻,那渐渐滋生的憎恨犹如沉睡的困兽在看到少年人时突然张牙舞爪了起来,然而当下又似是一场笑话,人都不在了,又有甚可恨的。 玉琉光看了看手里的花灯:“那去放灯好不好?” 苏清绝拍了拍他的头:“好” “郁琉,那里有花灯” 突然耳边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苏清绝脚下一顿,转身看去,灯火阑珊,人群熙攘中,带着面具的人一眼就能看到。 金郁琉停在一处小摊旁,恰是二人买花灯的地方,而他的身边正跟着一位着黄衣的姑娘,两人贴耳交谈,看着非外亲密。 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自那夜一别之后过去月余,不想竟会再次遇到,不过苏清绝并未忘记二人只作陌路的说辞,踌躇片刻却见司央已经过来,语气颇为不善:“你磨蹭什么?” 苏清绝收了心思,一指花灯,道:“中元放花灯,小师兄可要?” “要它做甚?”司央并未接,看了一眼,扔下旺财抬脚朝前走去。 不识趣,苏清绝心里暗碎一声,将旺财递给了玉琉光,牵着人跟了上去。 不想司央却停在了卖花灯的摊前,对着一身黑衣的人道:“可是郁琉师兄?” 苏清绝闻言停了脚步,这妖竟然认识他?且还能一眼看出面具之下的人的身份?兀自惊讶间,两人的视线便落在她的身上,继而一道朝她走来:“你入了青砚门?” 苏清绝点了点头:“你二人,认识?” 金郁琉颔首:“无相门与青砚门交好” 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苏清绝一时无话。 司央亦奇怪道:“师兄怎会认识她?” “曾有几面之缘”金郁琉话锋一转,道:“稍作片刻” 苏清绝见他折回女子身旁,当即问向旁人:“他带着面具,小师兄是如何认出他的?” “面具为三师姐所赠,我怎不识?”司央侧首看她:“你不是自深山野林方出来怎会与师兄有几面之缘?” 此话不假,但自一出来便遇上了此人自己又能如何?苏清绝无奈道:“说来话长,不说也罢” 司央闻言,目里满是打量。 苏清绝恍若未见,转身看向玉琉光。 那小小的身子正蹲在地上与旺财大眼瞪小眼,看了片刻,她回过身来,正见金郁琉与一黄衣的姑娘朝二人走来。 两人正在交耳,一人提着手中的莲灯仰面而视,眉眼含笑,一人低首倾听,边走边避开行人。 金郁琉虽以面具掩去真容,然周身那股如风如月的出尘气华却叫人难移目光,而身侧比肩之人身姿与面目亦是不俗。 女子一身鹅黄襦裙,桃腮杏目,黛眉朱唇,其容色精致俏丽,如春日桃花妍丽夺目,几人距离不过数步之遥,然此一路已经惹得擦肩之人频频回顾。 待近身来见了礼,两人适才知晓这黄衣的姑娘出自古族一脉的雨师氏,其名曰雨师晴,如此可不赶巧? 身处闹市闲话不便,略一交谈几人移步去了灯河岸边。 今夜无意聚首,却都事出有因。 金郁琉来此是受雨师氏之邀救治族中亲眷,因着中元节的关系,借此赏灯,而同行的女眷恰是雨师家的人。 因雨师晴的缘故,司央借故避开将所遇之事告知了金郁琉。 金郁琉已在雨师府住了一些时日,对雨师氏知之甚详。 这雨师重在家中排行第五,因身无灵根,与修道无缘,又因流连于花街柳巷,玉器古玩之地,在南炀城是赫赫有名的纨绔子弟,但若说府中有魔气,他却并未发现。 两人在不远处交谈,这可闷坏了旁人。 雨师晴是修士,自然能看出两人在谈秘事,几人的出现将久别重逢的欢喜搅成如今的局面,她的面色不怎么好看,盯着自己的那盏花灯生闷气。 月辉铺陈,花灯汇成一条璀璨的灯河渐渐远去了,玉琉光蹲在河边将花灯放于水面之上,回头看向不远处。 苏清绝将最后一盏灯放入河里,抬手便是一弹:“你今日很是奇怪” 自遇到那二人时,玉琉光径自躲在自己身后不出来,并未在出声,眼下放花灯也是漫不经心。 “汪汪汪” 旺财看见她的举止颇为不满,窝在玉琉光的怀里叫了一声。 玉琉光摸摸它的头,小声道:“阿元,杀了他” 玉琉光一向乖巧懂事,突然说出此等惊世骇俗的话,顿时让苏清绝变了脸色:“你为何想杀他?” 玉琉光摇摇头,神色迷茫道:“不杀他我会见不到阿元” 苏清绝忽然想起命盘之事,莫不是金郁琉与玉琉光往后会发生什么才导致自己杀了他? 念头一闪而过却足以让人心惊,她蹲下身来,双手覆上他的双臂,神色郑重道:“此人于我有恩,你真想杀了他?” 玉琉光有些不知所措:“我,我,恩将仇报是坏人,阿元,阿元不是坏人” 坏人,好人,若以杀人来论,自己在地宫的时候双手已经沾满了人和妖的血,眼前人一直不知,总以良善相视。 苏清绝松了覆在他手臂上的双手,轻道:“我并非善人,杀了他亦无不可,小玉可想?” 玉琉光闻言惊惶起来,他伸手拽起她的衣袖,乌珠似的眸子里涌出一串泪珠:“阿元,我怕” “怕什么?”苏清绝正要抬手,忽又停了,声音轻柔了些:“不怕,你如何想,我便如何做。” 玉琉光神色有些迷茫,他上前一步,双手挽上近在咫尺之人的脖颈,埋首在了她的颈窝处,闷闷道:“我怕见不到你,却更怕你为了我杀人,阿元,是我不好。” 湿意自颈窝处传来,玉琉光不具命理,却是神器之灵,神爱世人,又怎会因私欲而滥杀无辜之人?何况他一直以择善之举来告诫她,这回答乃意料之中。 不过,苏清绝无端生了几分不满,今次不论,若后事涉及性命之事,自己可会又是那个被丢弃之人? 她微垂眼眸,与蹲在地上的旺财四目相对。 旺财已生灵识,又为大荒宗的妖,方才那番话尽数落于它的耳里,若叫两人知晓此事怕是说不清了。 视线锐利,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旺财忙垂首趴在了地上,不去与她对视。 苏清绝闭了闭眼,抬手拍了拍玉琉光的背。 良久,抽泣的声音小了,她低头一看,不由失笑,到底孩子心性,即便心里有事也抵挡不住困意来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