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光爝火第20章 你果然是惹事的一把好手
苏清绝收回目光,在院子里坐了良久,直到月上九重,星河流转,司央御风而归。 夜色苍茫,院内并未点灯,苏清绝抬头细看:“小师兄?” 司央指尖一闪,一粒火苗便飞入灯罩中,院内顿时亮了起来。 “修为跌了?” 苏清绝诚然道:“修为不济” 司央与姚祟交好,今日之事自然也听说了一二,不想此人竟如此不领情,他冷声道:“急着去送死?” 阴差阳错,苏清绝并未看到石桌上的话,又因姚祟的照拂承了他的情,他的不快并未不悦,摇了摇头,道:“有劳小师兄” 倒是知事明理,司央一顿,转而道:“你那半魂可有下落?” 苏清绝道:“已经到手” “与谛江有关?” 苏清绝点了点头。 司央冷眼看她:“人妖殊途,你趁早断了对他的念想” 这话说得奇怪,苏清绝视线微移:“神魂取回我便与他再无干系,何来念想一说?” 司央眉头一皱,道:“你与他并无关系?” 苏清绝亦皱了眉头:“他抽我半缕神魂可算仇人的干系?” 司央暗骂姚祟一声,丢给她一样东西,道:“如此最好,别给门里找麻烦”说罢,御空飞走了,丝毫未留给人反应的机会。 苏清绝看了看那离去的身影,继而看向手中的小瓷瓶,瓶身青绿素雅,描了点点落红,她打开来嗅了一嗅,丹药有七品之分,越往后者越难得,而瓶子里装着的乃七品的生气丹,这着实有些贵重了。 青砚门与妖族交好,又收妖为徒,她只觉此门不是什么正经门派,里面的弟子想来也不是正常人,但一日下来却有改观。 不论旁人,单论司央,此妖虽脾性不好,难以相处,行事却是为着她的,这便是同门之责吧?若无这层干系,想必压根不会搭理自己。 苏清绝看了两眼,收了丹药,白日之事本就是误会一场,众妖不知其中因果,以为她求而不得,追至大荒宗,实则不然。 谛江并不认识她,而当初初见时惊为天人的心动,在黑暗腌臜地滋长的欢喜,已经随着焚寂结界中的自己一同泯灭,再见之时,谛江风华更胜,当日的心境也已不在,又何谈其他念想? 想至此,她提剑进屋,许是因一日战了两场的缘故,方一合眼就入了梦境。 梦境之中是之前从未见到过的景致,周身到处流淌着暗红色的岩浆,而她似是在这岩浆之中,暖意融融,不时传来投石之声。 她抬头看去,夜幕沉沉,红焰冲天,黑烟弥漫,两旁赤红的石岩高高耸立,时常有岩石自高空疾驰落下,在赤金鎏火的空中留下千万条火红的划痕。 这巨石若砸向自己不死也得残了,如是想着,便看着那巨石落入岩浆里连带着掀起滔天巨浪,将她推出去很远,周身无凭,只能随着岩浆一道起起伏伏。 不久,一只如玉的手将她捞了起来,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副好看的皮囊。 苏清绝这一日见多了姿容不同,冠绝天下的妖,早已没了初见时的惊讶与赞叹,但眼前人清俊秀远,丰姿月韵,列松如翠,让人不由想起林下的清风,天上的皓月,石间的清泉,一时难移目光。 “珠圆玉润,又为上元,便唤你阿元如何?” 声音清越似林籁泉韵,苏清绝心颤了一下,她定眼一看,正对上一双眼角上翘且狭长的丹凤眼。 那人着了一身黑衣,衣上绣着紫金色的莲花纹样,如瀑的黑发上系了一圈红线。 他自发间将红线取下,那乌发没了束缚有几缕落在苏清绝的眼前,她不由眨了眨眼,忽觉疼痛传来,便见那根红线将自己缠住了。 苏清绝挣了挣,那红线却越缠越紧,她眉头一皱,正要发作,突然想起这是在梦境之中,反抗也没有什么用,便松了眉头,任由那人将自己挂在身前。 挂?苏清绝不得解,为何在梦里自己还不是人了? “阿元” 一声飘渺之音自耳旁响起,四周景致突然一变,映入眼帘的是袅袅云烟。 云烟迷蒙,苏清绝眯了眯眼,抬手将云烟拨开,便见自己身处一处大殿之中。 大殿中央闪着金光,她走进去瞧了瞧,原来那金光是一处结界,结界之中坐着个白衣小童子,小童子背朝她,乌黑的发逶迤了一地。 苏清绝走了两步,他的面容便落在了眼里,小童子似有觉察,浓密的眼睫颤了颤,继而睁开双目,见着来人,面上乍露欣喜之色:“阿元,你来啦” 苏清绝眨了下眼,心道一个剑灵怎么还跑到梦里来了?她俯下身子打量两眼:“你在做甚?” “我来找你”玉琉光似是有些委屈:“那日你丢下我走了” 苏清绝一默,此事好像有些误会。 “那日我受了一些伤,昏睡一日,回去时你已经走了” “啊”玉琉光倏然起身:“你,你受伤了?” “已经无碍”苏清绝微直腰身:“你来梦里找我?” 玉琉光左右看了看,适才回道:“梦?” 苏清绝突然忆起这剑灵可是缺根弦的,于是换了问法:“你在何处?” “无祁山”玉琉光如是道:“阿元不是要去无祁山?” 苏清绝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你在大荒宗?” 玉琉光想了想,道:“那妖好似是这般说的” “哪只妖?” 玉琉光道:“我听旁人唤他宗主” “……” 竟是大荒宗的宗主,苏清绝皱眉道:“大荒宗的异动因你而起?” “异动?” “宗主的神器与你有关?” 玉琉光似是回想起什么,语气不悦道:“那把剑一直追着我,我不开心就打了它一下” 两把神器打架,这叫什么事儿?苏清绝一时无语,静默片刻,继而询问:“它为何追着你?” 玉琉光摇了摇头。 苏清绝一顿,道:“被关起来了?” 玉琉光点头,秀气的眉拧作一团,神色有些苦恼:“他说宗内没有叫阿元的人,说我是魔族派来的,阿元,魔族很可怕?” 魔族?苏清绝心下一凛,魔族早已在那场神魔大战里被封印于幽都中,但由于九幽山结界的裂变,无数魔气自境中喷涌而出,一旦破除结界,其后果不堪设想,这才有了各宗门弟子前往九幽山补天裂一事。 然魔气肆虐,鼓动人与妖身上潜藏的欲念,掳其心智,控其身体,意念薄弱之人便坠入魔道。魔道中人残暴无道,杀人如麻,以人、妖为丹,食之提升修为,是以人、妖得而诛之,说来人与妖能这般和睦,其中多数得益于魔道。 “会抓人和妖炼丹吃的魔修” 玉琉光眨了下眼:“是坏人” 坏人?说来可笑,那些堕入魔道的修士亦曾除魔卫道,执剑坚守道心,不想一朝欲念生,从此变成自己曾经想除掉的魔。 “魔道之人,人人得而诛之,为人者,自当除魔卫道” 玉琉光身子一怔,魂海里好像有东西一闪而过,待去追逐,却泯灭于雾海之中。 见他神色迷茫,苏清绝也不求这剑灵明了,转了话头道:“你可知为何不许你出去?” 玉琉光想起当日所言,道:“那宗主让我赔他一把剑” 具苏清绝所知,大荒宗宗主手上的是一把神器,神器怎么赔?她神色略显郑重:“你在这儿挺好,风吹不到,雨淋不着” 玉琉光头一低:“你想丢了我” 苏清绝没有否认,自幽都出来便如是想了,是以当夜离开时并未设下结界,他若乖乖回去剑鞘能省去不少麻烦,以人的模样出来,就冲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小事便也罢了,遇上大事岂不累赘?就如今次一般,虽是事出有因。 玉琉光见她不言,起身朝她走来,复又问道:“阿元,你想丢了我吗?” 他面色沉静,目色如水,看不出是喜还是悲,奇怪的是,苏清绝却能自那神情和语气中分辨一二,破天荒的生出几分不忍。 这是在自己命悬一线之时被其护下性命的剑灵,那两年里,如若没有它就没有如今的自己,沉默良久,她微微一叹:“明日我来寻你” 玉琉光目色一亮:“阿元,我很开心” 说着伸出手,但因有结界阻隔,白嫩的小手方一触到就有一道雷诀在结界上炸开,直接缠上手指,他似是不觉一般并没有收回。 “别碰” 熟悉的场景扑面而来,不同的是这缺根弦的剑灵上次站在火堆里,这次站在雷火结界里,苏清绝知晓他对于人与生俱来的痛感感受不到,只得出言提醒。 玉琉光收回手,双手朝后背去,眼底有盈盈波光流转:“阿元,我想吃鱼” “这几日,没吃饭?” 苏清绝换了姿势,盘腿坐在地上。 粗粗一算,自分别起已过去了五日。 玉琉光与她视线平齐,点头道:“他们不给我饭吃” 灵根结珠以后的修士可不食五谷,能行辟谷之术,大荒宗只有外门有膳食堂,内门是没有的。 “待你出来” 玉琉光嘴角微微一弯:“我等你” 这应下来是一回事儿,如何将他弄出来就是另外一件事儿了,苏清绝让他将经过细细道来,谁知这剑灵第二日于客栈中偶遇三关城里的乞丐且被他一路送至大荒宗的山门前,尔后入宗便被神器追着打了一架惊动了所有妖修,至于原因讲与不讲无甚区别。 苏清绝沉吟一番,道:“不知何事你就许了诺?” 玉琉光如是点头:“他道不是什么难事的” 那日寻人心切,乞丐之所以自荐助他一臂之力,不过是借机以帮自己做事为由,这事可大可小,苏清绝现下后悔,非常后悔,她就不是心软的人,就不该脑子一热应承下来,还是让这剑灵自生自灭去罢。 虽如是想,她冷着一张脸继续询问:“可有立誓?”说着伸手比划。 玉琉光视线微移,看了看那手势,摇了摇头。 苏清绝松了一口气,神情却是一凛:“你许诺于他,如若是要你性命之事,你要如何?” “我……”玉琉光目露迷茫,很快又恢复一片清明:“阿元,我能来大荒宗是因为他,若因此丢了性命也是不打紧的” 践诺者,生死无妨,如此圣人论调着实不该出自一个五岁的孩童之口。苏清绝眉头紧皱:“为什么?” “因为阿元现在就在眼前呀”玉琉光上前一步,乌珠似的眼里映出席地而坐的人影:“所以不打紧的” 两人之间只隔了道结界,玉琉光俊秀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但话里却带着一些欢喜,这欢喜穿过结界落在了苏清绝的心上,对视片刻,她轻声道:“如此,以后再也见不到我也不打紧?” 玉琉光垂了眸,颤动的眼睫似挣扎的尾蝶:“阿元,我不想” 声音低低,几乎不闻,苏清绝轻叹一声,道:“此后你要记得凡事不可轻许” 玉琉光抬头,眼里多了一些郑重的神情:“阿元,我会记得的” 苏清绝颔首,起身道:“我为何能来此?” 如若玉琉光真在大荒宗,那便不是梦境,神游玄境,这是何等大能,她自问还没有这个本事。 玉琉光道:“我想阿元,阿元便出现了” 苏清绝一顿,心道,我怎能去问一个脑袋不太灵光的剑灵? “我走了” 玉琉光跟着往前走了一步,忽被呵住,只得停足看她:“阿元,我等你” 苏清绝看他一眼,摆摆手,方走出两步,便被一道灵力弹开了,灵识一震,她睁开眼来。 此时星月痕淡,东方吐白,苏清绝缓缓吐了一口浊气,这剑灵果真是惹事的一把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