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寄此生第7章 山庄来客 依山建屋
玉露山庄经过灾后重建,屋舍排布比以往更加疏松,无形之中增加了巡逻任务,却未曾配备充足人手。 众护卫往来巡视,疲于奔命,仍难免疏漏。 一袭暗红斗篷借月影斑驳,飞檐走壁。 斗篷飘得极慢,悄然无声,似乎认得路径,简略折转数次,直奔后花园寝殿。 洛白露近来染病,脾气愈发古怪,寝殿附近不准有人巡视逗留。是以红斗篷长驱直入,堪堪扑到门前。 “嗡……” 寂夜忽生异响,红斗篷陡然加速,仍被一根旋转而来的木棍正面砸退。 “锵!” 木棍斜插石板路,钉住小块碎布,刺出铁石之音,竟是一杆长枪。 红斗篷甩袖转身,望向长枪来处。 但见青衫破空,一男子捻须而来,低声劝道,“此路不通,朋友请回。” 红斗篷袖袍鼓荡半晌,终归收敛,抱拳行礼道,“在下柳槐枫,有事寻访此间主人。” 男子一手扶枪,另一手抚须而笑,“原来是阴姬当面,在下失敬。既然有事相询,何不天光大亮时,投递拜帖而入?” 阴姬见名号无用,不由退后半步,甩袖送出两团灰蒙蒙的雾气。 “来得好!” 男子低吼一句,挺枪急刺,带起阵阵气流裹挟雾气。 阴姬未曾携带哭丧棒,一时被长枪压制,且战且退,迂回盘旋,始终不离后花园。 寝殿内,白露被打斗声吵醒,捂着耳朵翻身叫骂,“哪个混账不守规矩,给他点儿钱,连夜打发了。” 原来护卫不足在这了。 苍荷自床边惊醒,揉着眼睛凑到门前,堪堪推开一指宽,顿觉寒气扑面,立时清醒。 只见一青衫男子借月光疏朗演练枪法,胡须绷得笔直,枪尖儿隔空挑起一件暗红色斗篷…… 这件斗篷似曾相识,难道这些高来高去的高人都不爱换衣服么? 苍荷惊出一身冷汗,急忙回禀,“百战伯和阴姬在花园里打起来了!” 洛白露气得跺脚,直踢得被浪翻滚,帷幔倒卷,“何时招募了姓白的护卫?印记又是哪个?” 苍荷手捂额头,“阴姬,柳槐枫,当初随公主围猎见过,当时她抓走了林家楚凡。 至于那护卫,不姓白,姓林,是林楚凡他爹。” 洛白露惊坐而起,“青禾也爱打猎?” 忽而摸向身前隆起的小腹,暗暗叹息,“就不该放罗绮回去。林凯何时做了山庄护卫的?” 苍荷将衣物送上床榻,耐心解释道,“不是护卫,似乎领了国主命令,巡视山庄的。前几日曾来拜见,被王女以身体不适为由打发了。” 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儿。 洛白露睡意全无,从床下摸出一只竹筒制成的鸟雀玩具,末尾带着引线。 “拿到门外,鸟头朝天,点燃引线。” 苍荷接过竹筒,走了几步忽而转身,“不妥吧?如今那地方,似乎归百战伯辖制。” 白露抓挠着松散的发丝,疑惑道,“这是娘亲给我的传信之物,必不可能失效!” 宫女几步凑近窗前,小声说道,“有效就更不能动用……” 两女床边商议稍许,门外打斗声渐消。 苍荷摸到门前查探,只见林凯挑起四处散落的碎布,聚拢着带走。 笔架山,昨夜无眠。 林楚凡高台唤灵后,杨百步带伤寻矿。自此,溶洞内震荡频发,碎石遍地,吓得一众灾民拖家带口搬出。 幸而劈山派弟子同在,与灾民熟识,又知林楚凡如今地位,上传下达,这才没闹出乱子。 冰熊又干起老本行,在青禾等人帮助下,就地取材,勾连树木土石建造临时屋舍。 灾民们颠沛日久,忽得屋舍,喜极而泣,视冰熊为神宠。 天心扯着子曦负责提供月光之外的照明,顺便传扬天神慈爱。众人得了实惠,又见他们样貌端正,更有婴儿在怀,倍感亲切,信奉渐多。 林楚凡观测半晌,督促熊宝将屋舍分片构建,靠近山体之余,高台与洞口之间留出足够空地,以免山体坍塌伤及无辜。 众人忙碌半夜,赶在清晨第一缕阳光之前安置妥当。 正犹豫是该生火做饭,还是先补了回笼觉时,溶洞方向异动频生。 许是刚经历过水灾与地龙翻身之故,众人面无惊色,反而探头探脑围观。 林楚凡坐在高台边缘,手里扯着十来个药人,好整以暇地盯着溶洞口。 “轰隆……” 好似冬天里滚来闷雷,碎石落,烟尘起,炫光闪,人影生。 一点寒芒破土,杨百步头破血流而来,手里拎着晕倒的许进。许进晕倒也没忘记手握大刀。 长剑歪斜刺入草地,晃晃悠悠。 杨掌门就地打滚,无意间扯动腿上,痛哼出声。 许进像个沙包般被甩了出去,砸进不知谁家的屋内。 『老家伙,净给人添堵!』 熊宝骂骂咧咧凑上前去修补泥土堆砌的墙体。 “咳咳,老夫幸不辱……” 杨百步自得之色凝在面上,脸色青红连闪,全无冲破落石的锐意风采。 他不知自己离开多久,只见山外变了模样。 屋舍俨然拔地而起,藤蔓交织泥土馨香。灾民分两处安营扎寨,错落有致。若非此地偏远,道路不通,说是城镇也有人信。 杨百步震惊之余,眼光乱飘,终于在高台处寻得林楚凡。 林大人衣衫破烂,手里拎着绿色麻绳?麻绳横生倒刺,末端分散,各自捆绑一人形包裹,细细数来,不下十个。 我就说嘛,寻找矿石而已,分明不久。幸好林司御信守承诺,静等老夫。可这些新建房舍从何而来? 洛青禾旁观半晌,忍不住娇笑出声,躲进子曦怀里打滚儿。 楚凡唯恐那老头恼羞成怒,朗声大笑道,“本官率众喜迎劈山派凯旋!杨掌门劳苦功高,还请台上叙话。” 话落,林楚凡甩袖振臂,侧身相邀,煞有介事。 杨百步闻声连忙收敛异色,提剑踏空而来,可惜腿伤仍在,飘得一瘸一拐。 众人围上高台争先恭贺一番,喜得老人家面色红润,分不清血在里面还是在外面。 “林大人久等了,老夫此行收获颇丰!” 『是够丰厚的,连门下弟子,俨然下任掌门的许进都扔掉了。』 楚凡坦然一笑,“贵派向来值得信任。不知矿石所在何处?” 杨百步意气风发,提剑横扫,指向溶洞所在。众人循迹望去,原地早无洞口,连带四周山体都剥落不少。 洛青禾笑得够了,忍不住数落道,“你这老头,找到了不顺便带出来,难道还要我们再挖进去?山都被你挖塌了,多危险!” 连林楚凡都要可以维护的女子,杨百步无意招惹,陪笑道,“凭林大人一夜造屋的本事,挖几块矿石,自然手到擒来。老夫熟记方位,可当先引路。” 日上三竿,红袖馆仍房门紧闭。 赵双簧坐守一夜,须发挂满白霜。忽闻门户吱呀作响,老者眉眼舒张,迎面走出三位女子。 罗绮居中,面色苍白,脚步虚浮。若非两侧有人搀扶,恐怕出不得房门。 赵老头闪身拦在门前,惹得泠杳嗔怒,“你还想怎样?为了给那病秧子除针,师姐险些伤了根本,就不能让人休息一下么!” “泠杳,不得无礼!” 罗绮低声训诫,扭头目视盏盏,又向赵解释道,“此伤根除不易,我等姐妹也算尽心。这包外用药粉,还请前辈收好,每隔两个时辰更换一次。” 赵双簧接过布包轻轻嗅过,点头而过,一言未发。 泠杳气得珠钗乱抖,连忙送师姐回房休息。 屋内血腥味很重,夹杂着烛火的蜡油味,令人屏息皱眉。 赵双簧缓步靠近床榻,刺猬不见了,值得欣慰?一个人形粽子,满身绷带,取而代之。 老头仔细看过绷带渗出的血色,掂量着手中的药粉,眉头紧锁,更显苍老,这才够换几次的? 二楼,罗绮和衣而卧。 泠杳刚走,罗绮翻身回首,“盏盏,你去寻师妹学些规矩。午时之前不必回来的。” 盏盏正准备茶水点心,闻声将其放下,缓步退出门外,轻轻关好门户。 “你倒是颇知老身脾性!” 不知从何处闪出一袭紫衣,枯黄的面具正对床榻。 罗绮将脸转回,对着墙壁瞑目小憩,“这点儿孝心,弟子自问还是有的。” 慕紫容不以为忤,坐在桌边点弄茶水,“疗伤而已,何至于此?夜剑之伤,真能登峰造极不成?” 床上传来笑声,“藓芥之患,何足挂齿。莫说长老您,便是赵前辈,若舍得付些代价,也不至于闹成现在这样的。” “那你还将自己累成这样。” 罗绮伸了伸懒腰,“弟子实力境界不济,自有我的治法,病人都不嫌弃,长老何必呢。” 慕紫容不置可否,忽而问起,“你对李紫烟如何看法?” 床上动作稍停,罗绮佯装不知,“什么李紫烟?没听说过。” 紫衣摇头半晌,“就是你们嫁给王家的那个侍女。” “原来是她!”罗绮翻身而起,“那是个狐媚货色,林楚凡从翠衣巷火场捡来的。我见留着是个祸害,这才打发楚凡将她发卖了。” 慕紫容轻轻敲打瓷杯,叮当作响,“你医术见长,竟学会了易容换脸的本事。那姑娘不安分,顶着已故花魁晴雨的脸面,蛊惑了姓齐的小子。哦,或许应该称为齐少夫人了。” 杯盏相击声稍停,罗绮回头望去,屋内空无一人。 笔架山近来遭灾不少,水淹,地震之余,如今又被人挖。 杨百步所言不虚,竟带领劈山派弟子当先作起矿工,刀劈斧凿之下,刨出许多碎石。 附近灾民不明所以,见石料繁多,纷纷搬扛回去,加固屋舍。 当先挖出一块玉石,拳头大小,边角翠绿。 洛青禾抢到前排指点道,“这像是块边角料,顺着绿色深挖,定有上等玉石。” 林楚凡对此并无研究,单手充灵稍许,入手温热,心中大定,“边角料好啊!我就喜欢边角料。” 杨百步交代门下弟子行事谨慎,注意安全云云,忍不住带领许进围观唤灵。 这次的阵法刻画迅捷,仍以断刀折剑代替银钱,线条、方位之间,另有一番变化。 杨百步细看半晌,只觉与上次相似,却不知其中玄机,忍不住低声相询。 楚凡与熊宝共布阵法,但只能他来回话,心口胡诌道,“此时天光大亮,正是阳气陡升之时,与昨夜那等阴气旺盛不同,阵法刻画自然有所差异。杨掌门放心,必不可能出错。” 『你就吹吧,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熊宝瞪了某人一眼,呜咽一声,落实阵法细节。 许进望着冰熊两眼放光,妄想着偷回门中,做个护山神兽。 洛青禾见那老头信以为真,频频点头,忍不住大笑,“你别被三胖骗了!昨夜你们走后,他用药人试验许久,尝试了各种极端情况,才得出这个最实用的分布方式。你没见少了一个……” 子曦借故捂住她乱说的小嘴儿。 杨百步满脸尴尬,仍步步紧随,陪着笑打听各处细节原理。 林楚凡并未藏私,一吐心中所想,与这位灵阳高手印证所学。 “吼!” 熊宝被许进看得不自在,怒吼一声以示提醒,自顾躲到天心身侧。 林楚凡这才驻足,上下拍手,“来得好!将药人填进去一个。” 子曦闻声摆手,自有藤蔓行事。 这次没了所谓寄生藤压制,药人嘶吼连连,手蹬脚刨,险些弄坏阵纹。 熊宝贴地喷出一股寒气,凝冰将其固定,回头回脑寻天星玩耍。 林楚凡站桩打拳一通,忽而撤步,“杨掌门参详许久,似有所得,不如亲手体验一番?” “啊?这……老夫未曾学过那等指诀。” 杨百步理直气壮地婉拒楚凡的邀请。 许进拐卖护山神兽未遂,闻言忍不住翻白眼,那等指诀?你老学过指诀? 林楚凡信以为真,当即热络起来,手把手教,演练数遍。 杨老头喜形于色,很快学会了唤灵之法,当场打出。 但见一股黄褐色雾气自老者双臂吐出,下坠余地,贴地滑至阵法边缘,很快被细密阵纹吸引,融入其中。 随着阵纹染黄,一应物件儿彼此勾连,轻微震颤。 杨百步额头见汗,对于林楚凡的好心有所体会。 他只觉双手握在无底洞的边缘,早已无心输送灵力,但灵力被阵法汲吸而出,又不敢暴力挣脱,只能勉强支撑。 许进在后面旁观半晌,见掌门后腿颤抖,深感自责,忙抱来一节木桩垫在其后。 孝顺弟子扶着自家掌门落座,就再也松不开手,吓得嗷嗷大叫,“这什么东西?怎么吸我灵力?掌门,救命!” 杨百步气得说不出话来,都不知自己该向谁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