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寄此生第14章 隔岸观水
之风别院。 聆风郡主一如既往地手不释卷。 她对面的小姑娘,几次三番放下话本,抬头,张望,唉声叹气。 无梦翻过一页书,淡然道,“别想了。我不会放你出去的。即使我肯,师姐一定不肯。” 楚夕闻言跳起,溜到师叔身边,抱住无梦的胳膊,来回摇晃。 她更是作出泫然欲泣的模样,委屈道,“师叔,楚凡肯定找雷引拼命去了。我们快走,雷引肯定有帮手。” 无梦以书敲其头,“我的身份,不能出城。你的灵气,白天无用。青夕甲不是万能的!” 林楚夕装哭失败,气鼓鼓嘟起嘴,“你是不是不想嫁给他?所以才这么冷漠的。” 无梦俏脸微红,“讨打!不是已经派了蜃月两人,前去接应?” 楚夕急了,“那俩?他们惹了血竹帮。去了,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无梦被她吵得心焦,“路是他自己选的。你不如去找青禾,打探一下神谕教的行踪。” 林楚夕撇嘴,“那丫头在她三哥府上,根子曦学疗伤呢。” 林楚凡打闹一通,心绪逐渐平和,不知不觉行至北门。 忽然一袭粉裙拦路,“师姐夫,哪里走?” 楚凡略微一惊,他只说出城寻雷引的晦气,并未规划路线。 他轻笑道,“几日不见,师妹风姿更胜往昔。” 泠杳冷哼,“油嘴滑舌!我不是师姐,受你哄骗。你这是去哪?怎么连个随从都不带?” 林楚凡挠头,“忽觉心血来潮,出城踏青。” 泠杳一步上前,搂住楚凡,贴着他的耳朵轻吹,“雷引往栖秀河去了,师姐没告诉你么?” “吼!” 熊宝见她近身,急忙吐冰冻住她双腿。 泠杳顿觉下身冰寒,腿脚用力,破冰而出。却被楚凡拦腰抱紧,不得挣脱。 林楚凡冷道,“罗绮不知,如何告我?莫要以为她疼你,就可肆意挑拨。” 泠杳心慌,挣扎道,“你快放手!师姐正等我的消息,好借口出城追你。” 楚凡也觉得姿势不妥,松手退步,与熊宝站在一处。 他略做思忖,掏出一个空瓷瓶,随手刻了一个‘凡’字,扔给对面,“你带这个去,帮我拦下她。” 泠杳整理衣衫,手忙脚乱的接过,诧异道,“你还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主!” 林楚凡摇头,领着熊宝径直出北门。路过泠杳身侧,他低吟道,“她在城里,更安全。” 泠杳摸索瓷瓶上的痕迹,驻足凝视许久。直到,一人一熊的背影消失。 林楚凡出了城,急转栖秀河方向,急行。 熊宝不知所以,跑了半炷香,这才有些醒转。 它急忙止住楚凡步伐,刻冰问道,『那丫头可信么?』 林楚凡盘膝而坐,借机舒缓气血,摇头道,“宁可信其有。” 熊宝呜咽几声,刻画道,『天香知晓,别人未必不知。她引你前去,恐怕有诈!』 林楚凡咧嘴,“有诈?他们能诈过咱俩?” 熊宝眨巴眼睛,不知想到哪去了。 刑部。 复建进度并不顺利,几位尚书仍在帐篷内议事。 荆腾阴着脸抱怨,“刑部重建,乃是国主令谕。梅大人却一拖再拖,迟迟不肯划拨款项。如今,我等只能在此受罪。” 梅震笑而不答,目视梁博。 梁大人轻咳一声,“听闻冰岚案已结。凶徒雷引,逃亡在外,怎不见刑部派人追捕?” 陈永捧着头盔端详,随口接道,“这不是忙着修建衙门,没人手么?” 荆腾转身取茶碗,并不接话。 梅震笑道,“刑部缺人手。难道兵部也缺?哦,是了。兵部人手,忙着给罪将遗孤办丧礼呢。” 陈永闻言怒目,却被荆腾以茶碗堵住。 他依次给众人分了茶,淡淡说道,“已派了御灵司前去。他们转司修灵者事宜,恰如其分。” 其他三人彼此对视,都觉此言不实。 那雷引犯事前,正是御灵司主官。如今那处群龙无首,不可能抓回逃犯。再者,御灵司乃是国主一力改建而成。荆腾此举…… 城外。 楚凡一路前行,越接近栖秀河,途中的行迹越驳杂。似是有许多人提前去了。 忽遇到三个使棍的汉子。 他藏起熊宝,掏出典狱腰牌,系在胸前,上前搭话。 他笑着行礼,“敢问三位大哥,前方可是渡口?” 三人见他面生,提起棍棒,远远喝止,“你是何人?” 楚凡摊开双手,“小子欲乘船北上,沿途遇到颇多侠士巡游,唯恐走错了路。” 那群人见他年岁不高,形单影只,好言劝道,“赶紧回去!栖秀河最近不太平。” 林楚凡自是不能回去的。他谎称去北边谈生意,掏出几个钱送上,这才求到三人护送一程。 冰熊远远跟着,心中颇多怨气。『小凡子嫌我碍事,他却把招牌亮在前面。这不是欲盖弥彰么?』 四人行了不远,靠近一片树林,但见群鸟惊飞。 那三人连呼“不好”,提棍急行,便是连林楚凡都不顾了。 楚凡回身摆了摆手,又追着三人去了。 真是冤家路窄。 楚凡深入密林,见到一群彩衣,手持棍棒,围着当中一棵古树。他们这扮相,神似血竹帮。 那树上枝叶繁密,偶有颤动,便会漏下一道光亮。 林楚凡凝神细看,分明就是追星箭。桑蜃、吴桐,这俩又被血竹帮堵住了? 忽然前方一声怒喝,“林楚凡?” 血竹帮众人闻声而动,分出半数人马,将楚凡团团围住。 林楚凡略有些失望。他本想着,树林里会有雷引的。 楚凡挠头讪笑,“正是在下。不知是血竹帮哪位头目?还请现身一见。” 忽然响起一阵耳熟的吵嚷。 “大哥,你不是说,林楚凡有白熊傍身么?” “蠢货!熊又不是手脚,还能黏在他身上。你们眼睛瞎了?他那狗牌,明晃晃地挂在胸前。” “大,大哥。我们弟兄,不认字……” 楚凡听闻,也是一阵后怕。 他没想到,忠厚朴实的三个大汉,竟然是血竹帮众。 初遇之时,他刻意挂上铭牌,见对方神色无异,竟放松了警惕。 那被称做大哥的人,裹着一身蓝皮,排众而出。 林楚凡信手拈出一支冰箭,迎面射去。 “噗!” 无人不惊! 楚凡怀疑他是齐阳秋,有意试探。没想到一击毙命。他甚至怀疑,这个所谓的‘大哥’,是个假的。 血竹帮众慌了。一群人呼喝着报仇,腿脚却迅速后撤。只有少数人,挺着棍棒上前拼杀。 楚凡略感不耐。在他眼里,这群人动作缓慢,破绽百出。 不等他下决心出手,古树上接连落下光线,正打在来袭之人后背。 没一会儿,树林恢复了平静。 林楚凡这才想起,桑蜃也会一门发光的指劲,还曾伤过。 蜃月二人偷袭建功,从树上落下,抱拳道,“多谢弦……援手。” 楚凡尴尬一笑,“别太客气。我本是为雷引来的,遇到你们,纯属巧合。” 桑蜃上前一步,“我们接到指令,也是为此而来。听闻他逃至栖秀河畔,被人围堵。此时不知如何。” 林楚凡摇头,“谁给你们下的令?血竹帮那事儿还没了结,这时候出城,不是送死么?” 吴桐瓮声道,“血竹帮,不堪一击。” 林楚凡白眼一翻,“打架打得是人多!你们俩堪一击,怎么被人围在树上,不敢冒头?” 桑蜃瞪了吴桐一眼,试探道,“上面的语气颇重,责令我二人接应你。不知……” 林楚凡心里一暖,顺带着,连桑蜃也变得顺眼起来。 他沉吟道,“你二人自身难保。此行首要任务,是雷引。血竹帮占据栖秀河日久,难免掣肘。不若,你们刻意造出声势,将血竹帮引走。我见机行事,靠近栖秀河查探。” 桑蜃颇为意动,却有些担忧,“那亭里……” 林楚凡深觉此计可行,大包大揽道,“她们给你的任务,是接应我。既然接到我了,当然是听我的。你和吴桐也要当心,引敌拖延为主,莫要伤了自己。” 桑蜃眼睛瞪大,“他们?” 楚凡失言,脸色转冷,目露凶光,逆着望过去。 桑蜃惊惧,满口答应,扯着吴桐向北去了。 蜃月两人走远,熊宝才扭着身子,从一堆树叶里爬出。 林楚凡掏出怀里的小包裹,调配处置一番,与熊宝定计。一人一熊,先后朝栖秀河赶去。 林府。 无梦身着一袭黑衣,亲手为楚氏烹茶。 楚若水轻饮慢品,欣慰之情,更甚茶香。 她陶醉许久,才想起正事,“楚夕没胡闹吧?” 无梦调汤添火,回道,“她火候不够,白昼之下,灵力未稳。派她去守着青禾公主,顺便探查神谕教动向。” 楚若水眉梢挑起,“说起神谕教,那天心……” 忽然,林府之内,一股灵气波动,暴烈而起。 两女同时转头看去,是北院方向。 无梦停下活计,勾起墨剑,“我去!” 林楚凡的屋顶,刚修好没几天,又炸了。 泠杳粉裙破碎,立在屋顶;罗绮神情悲切,手持折扇。旁边还有一个侍女,捏着指环发呆。 无梦见状,挡在罗绮身前,墨剑斜指屋顶。 泠杳自知不敌,收敛衣裙落入房中。再出来时,已经换上罗绮的青裙。 她红着眼睛,掏出一个小瓷瓶,气急败坏摔了过去,“一个两个都没良心!我是来传话的,不是来挨揍的!” 无梦收剑接过,不解其意,转交罗绮。 后者摩擦那字迹,呜呜哭泣。 泠杳见状,哭声更大。 无梦头痛,“他还没死呢!” 两女顿觉一声惊雷在耳畔炸响,哭声立止。 她问罗绮,“这是何意?” 罗绮摇头道,“这瓶子是我给他装药用的。字迹,应该是他亲手刻写。” 她二人齐齐转头,盯着眼眶红肿的泠杳。 泠杳噘嘴,“师姐夫说,这是信物。让我拦住你,不许你出城。” 无梦哑然。 这对儿师姐妹,又围绕门规戒律吵了会儿。 她几次想开口劝阻,又自觉身份殊异。待二人吵过,泠杳退走。 无梦才劝道,“楚凡所虑,不无道理。你身份已然尴尬,不可激化各派的平衡。他们,应该还在观望之中。” 罗绮只觉悲痛,又无计可施,又抱着无梦哭了会儿。她忽然想起一事,打发盏去厨房取点心。 罗绮引无梦入内,将楚凡交代的事儿,一一说出。无梦但觉惊异,并无过多反应。 这反而激起罗绮的好胜心。 她沉吟道,“楚凡的身子,你是知晓的,不耐久战。日后切磋时,你切莫贪欢,缠绵不绝。尽早暴露弱点,速战速决……” 无梦御风而去,掀起的气劲掀翻了周遭家具。 今日的栖秀河,水情凶险。 林楚凡追至一处渡口,见河水滔滔,顺逆不定。渡口的停船,早被波浪拍碎。河畔数丈都有水迹弥漫。 他还以为发了洪水。 熊宝随后赶上,见状深思稍许,刻画道,『河水往来起伏,都有定数。咱们寻那乱流的根源,一看究竟。』 楚凡直呼熊哥威武。 他们沿着河畔逆行而上,不知被水流洗了几次身,终于在一处悬崖之下,见到了人影。 林楚凡反复查看地形,只觉得眼熟,却一时想不起何时见过。 『峭壁顶上,应该是露园赏菊会的高台。』 熊宝如此提醒,林楚凡心思微动。 他们远离河畔,反身入了东山。在半山腰处转向,斜向赏菊会场而去。 又行了盏茶时间,寻到一处斜坡。 此地靠近峭壁,有巨石掩映,俯身其上,正能瞧见下方争斗。 底下人影七八个。大约六人散落四周,半隐半显,正在埋伏。 另有两人踩着竹筏,横在瀑布之下,斗争激烈。 一人披头散发,皂袍破碎,脚下竹筏却完好,神似雷引。 林楚凡暗呼活该。这家伙逃命都不换衣服,不被堵才怪。 另一个粗布麻衣,面色黝黑,脚下竹筏破败,却被他用脚强行勾连。 这少年看着像福生,只是没带柴刀。 楚凡与熊哥商议,才知,那柴刀上次被阴姬消融。 阴姬?林楚凡脖颈发冷,回头回脑,四顾许久,这才略微有些安心。 瀑布喧嚣,根本听不清人声。两人时打时停,都守在此地,不知有什么门道。 雷引占据地利,脚下水流频频激射而出。水剑首尾相接,络绎不绝。 福生赤手空拳,却不落下风。 他背靠瀑布,双手鼓荡风力。风卷水龙,携大势拍下。 水剑与水龙互相冲击,时而水剑略胜,逆流直击福生。时而水龙强横,顺势横拍雷引。 这俩人,是玩水么? 两人脚下就是竹筏,自身根本不受力。除非其中一人,灵力先耗尽。 林楚凡仰头,望着瀑布顶端溅起的彩虹发愁。 没想到,福生失了柴刀,反而捡起一手风术。不知祝光明泉下有知,是欣慰,还是遗憾。 忽觉袖口被人拉扯,楚凡低头,竟是熊哥。它伸出前爪,向下猛摆。 『你在观望,就啥都赶不上了!』 楚凡一惊,俯身趴低。 原是下方出了变故。 四周埋伏的几人,纷纷射出弩箭。半数指雷引,半数射福生。 雷引年老成精,背后竟似长了眼睛。他脚下猛踏,几道水流将竹筏顶起。他也顺势躲过箭矢。 福生也算警觉,拧腰回身,将身后的箭矢尽数挡下。 他一时不察,遭了雷引的暗算。 雷引拔高身形,并未拦截箭矢。弩箭激射而过,正中福生后背。 少年身躯微震,脚下失了劲儿,竹筏破碎,人也跌入河中。 楚凡急道,“熊哥,去下游,把福生捞起来。” 熊宝不解其意,『不杀雷引了?水流湍急,找起来可不容易。』 林楚凡怒踹一脚,“你有没有人性?我们杀了他爹,他都没来寻仇。如今,你还要眼看着杀人家儿子?” 『死了最好!那就是半个傻子,万一哪天醒过味儿来,有你好受的。』 熊宝腹诽,却仍扭身去了。它临走吐出两个字,‘没有’。 楚凡哑然,捡起冰字,放在手中消解。 瀑布之下。 雷引心计奏效,调转竹筏,急转直下。看那势头,比福生跌落更要迅疾。 楚凡心里一紧,难道他要赶尽杀绝? 又是一轮箭矢飞射。少了福生,六把劲弩对准雷引攒射。 亏得他见机早,竹筏挡住半数,另外一半,被他以水剑化解。 雷引受劲弩阻击,入水未遂,转而向峭壁而去。 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楚凡心中暗道,虽不是亲手诛杀,但看他怎么死,也算尽了心。 雷引顶着箭矢接近峭壁,挥手攒射一簇水剑。水剑逆着劲弩的方向,摧枯拉朽而去。沿途的山石草木,皆为亟粉。 六个弩手,立去其三。 林楚凡暗叹狡猾。原来他那水剑,受距离所限。他那些狼狈逃窜,都是伪装。 如今一击得手,雷引恐怕要跑! 林楚凡长身而起,刚欲跳出。水下浮出一个人来。正是抱着竹竿的福生。 熊哥这人怕是捞不到了。 福生带伤出手,鼓起一阵旋风,撕扯水流,将雷引阻了一瞬。 对岸幸存的三个弩手,趁机射出弩箭。竟然全是朝福生去的! 雷引被阻,自不会坐以待毙。他将竹筏竖起,遮掩身形,挥手向下就是一掌。 林楚凡心急如焚,脚踩巨石,一跃而下。 却在半空,看到有人先他一步,从峭壁跃出。 石头里钻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