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恍惚若有光(1/1)

作者:沉梦不归

蜉蝣寄此生第22章 恍惚若有光

幻真楼,二层。 原本属于洛青禾的专属观室内,洛宣正在亲手熬制某种草药。 他旁边坐着白衣胜雪,银面覆额的神谕子曦。 这位神谕教执事,此时嘴角正微微溢血,单手托着那本古旧的书籍。书籍散发出羸弱的光芒。光芒反复涤荡他的躯体。躯体却不见明显好转。 洛宣劝慰道,“你且省些灵力,着重修补内伤吧。这药再过半个时辰就能熬好。本殿这还是答卷,尽皆汇总到了此处。洛长风看得津津有味,偶尔还会兴起提笔,挥洒点评一番,好不惬意。 直到……一份笔触稀落的卷纸跃入他怀中。 “不知?混账!” 国主大人气急,笔墨尽皆摔了,犹不能消散怒气,转身向门外大吼,“来人!取刑部案牍来。” 年迈的内侍总管,垫着脚缓缓挪到近前,低声回了一句,“禀国主,刑部两案未曾了结,暂无案牍送了。倒,倒是白先生送了几份会审的监察记录,不知……” 国主怒斥,“还不呈上来?” 内侍总管显然早有准备,国主一言既出,他略回身,从冗长的袖筒里取出一卷密报,双手呈上。 刑部大堂。 几经周折,审讯终于重回正轨。 荆腾老尚书意气风发,惊堂木一震,“林楚凡,今有人状告你父子于碎冰城期间,徇私舞弊,遮掩新兵营偏将,周成之罪行。更是包庇他的亲女周羽,养在府内,改名林飞,招摇过市……” 有了洛青禾加成,林楚凡的胆子也变得大了起来。 他竟然敢打断主审官问话,“你可别说,老头子连这事儿都敢应承。我师本无罪,却被破坏和谈的阴诡势力暗下杀手。你们不思为他平冤昭雪,反而往他身上泼脏水,真是寡廉鲜耻!” 陈尚书不知怎么来了兴致,“哈!刑部与兵部早有案牍在册,周成乃是畏罪自杀!他留有悔过书,尽表了里通外国,出卖你行踪给北地的犯罪事实。可笑你却认贼做师,反而吵着给罪将平反。何其愚蠢!” 林楚凡斜眼看着陈永,余光瞥了一眼寒羽门两位门主,大概了然他的心思。 当初城门口的密约,自己并未完全执行,这老小子想找补回去,甚至想要一劳永逸! 林楚凡做不忿状,“胡言乱语!我被掳走之时,北蛮尚未犯边,何来里通外国? 我学艺短短半月,更是每日出行高调。碎冰城不说人尽皆知,也至少半数人知晓我的行踪。就这么一条白送都嫌贵的消息,能卖出什么高价? 如此错漏百出的罪名,强行安排在亡者身上,分明是幕后黑手心里有鬼!” 忽有一苍老的声音接道,“任你诸多理由,此罪早已定论多时,再来辩白徒增笑尔。你不若说说,周羽如何成为林飞,你又是如何包庇她的?” 梁博眯着一双相互吸引的眼睛,看得林楚凡好一阵不自在。 林楚凡梗着脖子硬犟,“不知所云!林飞是我书童,翠衣巷火夜之后,不知所踪;周羽门主不是就在一旁跪着,有话你直接问她即可。不必事事提我,我又不是万事通,给你们这群老……尚书解惑的。” 寒羽门主躲在孟寒身侧陡然一颤。 齐鸣渊看在眼里,神色莫名起来,“好一个信口雌黄的无耻之徒!上次问你冰岚案时,你信誓旦旦说那林飞是你书童,且是那子虚乌有黑衣人的见证。如今问及包庇罪将遗孤,又变得不知所踪了?哪个信你?” 林楚凡抬手拍打自己的脑门,“你不信是你这里不太正常!黑衣人我亲眼所见,还打过架,不是子虚乌有。另外,那人证也不只一个林飞,其他五人你们可找见了?” 众人只关注着他手心握着的光华石珠,静默沉思起来。 老梅头笑言道,“咳咳!什么人证,完全是你捏造的!我等已然派人查证,冰岚手下不知所踪,翠衣巷陪过你们宴饮的女子,皆悬梁自绝。谁知你们当夜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林楚凡握着贮灵石的手忽然一紧。他看着笑呵呵的梅震,心里深感冰寒。 这还真是,不留活口呢。 林楚凡相信,以雪域之能,那哑巴随从应该是北逃了,否则师叔不会如此泰然。 如此,说不得林飞也要被‘自绝’一遭了。 林楚凡慨然长叹,“真是骇人听闻!这幕后黑手竟如此丧心病狂!杀了冰岚还不够,竟然将相关人等接连灭口! 小民在此,郑重感谢诸位大人的回护之情,保命之恩。若非你们强留我在此,恐怕我的小命已然不在。 只是可惜我那书童林飞,已然失踪月余,想来也是被人灭了口。呜呜……飞啊,你死的好惨啊!” 林楚凡掩面假哭,捶胸顿足,甚至还想咳出点儿血来。 奈何罗绮救护及时,贮灵石充得又多了些,他此刻已然没有支撑问心发作的灵力,便只好腿脚上多用些功夫。 林楚凡一时不察,竟踢在冰熊腿上,惹来后者前爪踩背。 荆腾震怒,“肃静!此乃刑部大堂,不是你们的戏园子,少在那里装腔作势!” 陈永扯着案牍念道,“咳咳,林楚凡,经人检举揭发,另有碎冰城府衙核实。你师周成,先后犯有大罪三桩,小罪数十,其中……” 林楚凡不愿听那些鬼扯之语,抢白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连我家老头子,一个活生生的工部侍郎,都能被你等栽赃为阶下囚,更何况我那可怜的师父。 你等也不必往他身上泼什么脏水。律法所限,我此刻无权翻案,但你们所放……出来的罪名,我是一条都不会认的。” 梁博奸笑道,“呵!你倒有几分孝心,却是用错了地方!这些罪名本也不需你认的,只要国法认定,便是铁案!你的罪责,是包庇罪将遗孤。快将林飞身在何处,说与我等,也好尽快缉拿。” 林楚凡摇头,“林飞?没有。我已月余不曾见到此人,刑部势大,有能耐自己找去。 且林飞就是林飞,什么罪将遗孤,一派胡言!师父有没有儿子,我会不知道?实话告诉你们,就那边那个周羽,我都怀疑是不是我师父亲生的! 晦气!还没见过师娘,直接多了个师姐,我上哪说理去?” 也不知是哪句话戳到了青禾公主的笑点,门外洋溢着欢快的笑声。 这令堂上很是尴尬,诸位大人只好借饮茶遮掩过这段。更加尴尬的是,有几人分明就在空杯虚饮。 洛云似是抓住了什么契机,“林楚凡,你骗的了别人,却是骗不到我。寒羽门创派当日,有人亲见,你曾传了师门兵器于寒羽门主。若说你们没有关系,为何要做如此意义非凡的兵器传承?” 林楚凡佯装不知,“大王子也去了?我怎的没印象? 什么师门兵器?说出去不怕你们笑话。我师门除了棍法不全,其余,啥都没有! 我师当年,穷得连帐篷打了补丁都漏风。两银币一坛的烈酒,他都要省着喝。 若不是我拜师礼上,加了两坛好酒,说不定也没那么容易入门。我若不入门,他说不定也不会早死。 若是他守城一战挺过来,说不定如今也封了什么将军,光宗耀祖……” 脸颊红肿的齐鸣渊,状若疯狗狂吠,“林楚凡,你少在此惺惺作态!我有堂兄早去过碎冰城,他曾见过你将林飞女扮男装引入府内,为此还诛杀了府上管家。试问,若非遮掩罪责,何苦如此狠厉?” 林楚凡十分同情地看着齐鸣渊被打得走形的大脸。 他心中还十分诧异,提心吊胆好几天,怎么没人对我动刑呢?同是人证的齐鸣渊,这都被打得快失了人形。 是看在老头子面上?他自己都认罪啦!难道是师叔在场震慑?可也不能大过炎国律法吧! 洛青禾……这个算了,她还没顽劣到此等地步,且也是今日刚到场。 林楚凡想不通,便扔到一边,嬉笑问道,“敢问这位咆哮公堂的仁兄,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可有什么音轻体柔的姐姐或者妹妹介绍给我认识?” 林楚凡借调笑,指出他不该在主审问话过程中插话。他却也知道这些人聚集在此为何,所以也就没指望有人会惩处。 洛云见不得林楚凡高兴,“你莫要胡搅蛮缠,那正是指认你书童林飞的人证,齐鸣渊。” 林楚凡佯装好奇,“大王子竟然认得?那敢问,这位齐公子的堂兄又是何方神圣?” 齐鸣渊怒吼,“便是死于你碎冰城的王鸣哲贤弟!” 林楚凡呆愣了一下,这到底是堂兄还是贤弟啊? 楚凡故作惊异,“亡命者?他的死是因为名字不吉利,与我何干。更有,碎冰城乃是我炎国边关重城,可不是某一个人的。齐公子还请慎言!” 齐鸣渊哀嚎起来,“他本是代表家族,到碎冰城洽谈生意的,谁知竟……” 林楚凡顿觉不耐,“你先暂且止住哭丧!王鸣哲死得透透的,如何传消息给你?不会是托梦吧?” 齐鸣渊险些咬了舌头,“你胡说!是,是他手下护卫传回的消息。” 林楚凡坐累了,扭着腰向后躺倒,正倚在冰熊雪白的身躯之上。 他面露冷笑,叹息道,“是么?他还有活着的护卫。难得,难得啊……” 荆腾冷眼旁观,听得此句悚然一惊,想到了某些不好的事情。 那时候他才多大?就如此心狠手辣! 齐鸣渊似是找到了思路,“对!就是护卫。那护卫忠心耿耿,在鸣哲死后,他便暗中监视你府上,这才目睹了林飞之事。” 林楚凡被他气笑,“嗯,你说的真有道理,我都快信了!请问那护卫何在?怎不见他当堂对峙?” 齐鸣渊敷衍道,“那,那护卫目睹了你暗害鸣哲,却苦于没有证据,势单力孤,又身患伤病。暗中监视了一段时间,消息传回不久,便撒手人寰了。” 堂上诸位大人显然有放任二人争吵的意思,想从中摘取什么话柄。万一林楚凡失言错口,他们便有了新的由头。 林楚凡撇嘴,“啰里啰嗦,不就是死无对证么?敢问,他是何时死的,可有新坟旧尸可供验看?” 齐鸣渊似是恢复了清明的神智,咬文嚼字道,“他自知时日无多,传回绝笔书信,便没了消息,想来已故去数年矣。” 林楚凡强忍着笑声,“照此看来,我且大胆猜测,那密信恐怕也不在的。为了不泄露机密,齐公子当然是牢记其中内容,并迅速焚毁。” 鸣渊顿时扬眉吐气,“林楚凡,你失算了!齐某早将那密函上交刑部,已抄录在案,看你如何抵赖?” 林楚凡这次是真的笑,“还真有密信?在下可有幸一观?” “不可!” 荆腾尚未发话,洛云王子率先坐不住。 洛云阻拦道,“上次逃奴口供入得你手,却是涂血抹污才归还,念在同类证词尚且充足,便没有问你罪过。如今这密信仅此一份,若被你捣毁,如何定罪?” 楚凡白眼一翻,“你紧张个什么?不是还有抄录在案的复本。我看一眼原文,瞻仰一下忠心护主之士的遗言,不行么?” 荆腾不欲洛云再吵,挥手命人将‘密信’送去。 林楚凡手也不伸,就隔着二尺远,细细阅读起来。还别说,弄不好还真是个侍卫写得,这文笔,和他在伯仲之间。 全文根本读不太通顺,有些地方还涂抹得不甚清楚,倒是将罪名罗列的紧密详实,不管真假,数目倒是客观。 林楚凡有些为难,没想到对方假造侍卫,却闹出真密信来。 数年之前的事情,他心里也不是很有底气。彼时一腔怒火都在复仇之上,行事难免偏激。比如那刘管家,就死得有些太痛快了! 且看堂下案犯抓耳挠腮无果,众人都略微长松口气,暗自琢磨,此罪名坐实,可以追加几多罪名。 无人留神处,冰熊不经意间伸出一爪,搭在林楚凡肩头,暗自弹出一根细长的指甲,隔空指着落款处。 林楚凡耸肩看去——燧薪十一年春? 他不太懂熊宝的意思,但是并不妨碍他鬼扯,“荆尚书,小子林楚凡,有事禀告。” 难得他如此守礼,即便不愿意,荆腾仍是接过话头,让他说来。 林楚凡无耻道,“齐鸣渊动机不纯!他既早在燧薪十一年就知晓此桩罪责,何以今日才揭发?小子不服! 要么这信函是他伪造,伺机污蔑于我;要么他狼子野心,暗中隐匿此等罪状,所图非小。” 齐公子浮肿的脸上,那被挤压变形的眼睛,立即动起闪烁的光芒,“大人容禀!此信乃是我近日所得。适逢翠衣巷案发,小民前后推演,勾连因果,认为此信为真,这才到刑部状告。” 林楚凡摇头,“我还是不信的。什么密信能寄得三年而不坏,且磨损处皆为枝节,保留完好的全是罪名。这样证物,请恕在下不认同,不能当做证据。如若诸位执意如此,小子拒不受审,还要上告。” 洛云嗤笑,“林楚凡,本殿小瞧你了。你可知,依据《炎律》,你此时乃是白身,一应状告需当地府衙受理。如今府衙已并入御灵司麾下,你真想雷引来负责此案么?” 林楚凡吓了一跳,他不知还有这么一遭,嘴上却不吃亏,“大王子好渊博的学识呢!刑部审的案子错漏百出,再上告反而到了下一级的御灵司,这是哪家的道理? 我当然是想上告国主的。只是不知日理万机的国主大人,是否有此闲暇,顾及我这小小冤案。” 荆腾拦住两人争吵,“咳!你不要在此危言耸听。洛云殿下所言虽不中的,亦不远矣。《炎律》所言,刑部受审官员,若不信服,可上书国主申辩。而你此时并非官身,令尊虽是官身,却早已认下罪责。你到何处上告?” 林楚凡恨得咬牙! 老头子忒没正事儿,什么罪名都抢着认领,弄得他没了退路。 齐鸣渊听到堂上如此论断,顿觉来了机会,遂乘胜追击,“不错!你我皆为白身,看你如何狡辩!你之罪行,不止如此。想那刘管家在你府内多年,竟因一罪将孤女,被你残忍是杀害。有此一条命案,你在北地的功劳,便都白费!” 这姓齐的疯了不成?我什么时候去北地领过功劳?那不是蛮族地域么。 再者,刘管家我怎么记得是‘献出忠心’才走的?念及此处,林楚凡不由得回首看向冰熊,恰逢后者抬眼看他。 二者四目相对,他忽然有了灵感。 林楚凡怒道,“尚书大人,我抗议!齐鸣渊,小人尔!他此番言行,定有幕后黑手指使! 如此言辞无状,颠倒无端之人,如何能在堂堂刑部作证。此事无异于蔑视炎国律法。 在下请查他幕后之人,最好能请来当堂对峙。” 齐鸣渊义愤填膺,“林楚凡,你找不到借口脱罪,就开始攀诬证人!从林飞入府开始,你行事愈发肆无忌惮,多次挑衅国法,视《炎律》为无物……” 林楚凡口沫横飞,“你说的这些,大而无当的罪名,如同你亲眼所见一般,言之凿凿。所举证物、证言,却不过寥寥几种错漏百出的废料。若非是你等谋事不周,就是幕后之人嫌你碍事,想一道送来与我陪葬。” “你胡说!四……” “啪!” 惊堂木一震,齐鸣渊也觉失言,急忙闭紧口鼻,仿若连呼吸都有些胆怯。 荆腾老脸一黑,“来人!将此无端小人带出门外,严行拷打。定要问出幕后主事之人!” 荆尚书垂首看着桌上纸张,口中喝出愤怒的咆哮。 早有久候在侧的官差,堵塞齐公子口鼻,一路拖拽到门外空地的长凳之上。立即传来噼啪之声,夹杂着呜咽的呻吟。 林楚凡恍然! 这哪是审案,分明是这群人合谋给我泼脏水! 所以,有没有罪责不重要。只要将他们身后的人勾连出来,投鼠忌器之下,我有罪也会轻判,甚至无罪。 反之,那恐怕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紫烟披头散发躲在聆风郡主身后,低垂的双手死死扣着手心。 她拼命忍住自己的头脸,不向惨叫受刑之人看哪怕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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