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寄此生第9章 霁雨生烟
林楚凡见她不说话,追问道,“怎么?以为守住这个秘密,我好奇心重,就不会杀你么?” 那女子大概是喘息够了,又开始新一轮挣扎,还不忘用余下一只手,死命向后撞击,或是拼命抠解自己咽喉处的枷锁。 然而,都并无太大作用。她的挣扎,只会换来更大的桎梏,直到无法呼吸…… 如是者二三,林楚凡终究耗尽了耐心。 他戏谑道,“罗绮曾教过我的,你们女孩身上,喜欢藏两个馒头,不吃却会一直带着。她说,男女授受不亲,不可轻易触碰,名节相关无小事……不知你带了没有?” 魔鬼的声音从耳畔响起,传来罪恶的气息,比周遭的余烬更加炙烤难忍。 女子停下挣扎,略微咳嗽出声,仿佛想要开口说话,以示妥协。 林楚凡从善如流,松开了锁喉的手。 女子深深吸了一口浑浊的空气,低头狠狠一口咬在那只漆黑泛红的胖手之上。 剧痛也迫出林楚凡的狠劲儿。 他用力扭曲女子那只企图割喉的手肘,直到咯嘣声出,大概是脱臼。 林楚凡空着的手,并不那么空闲。一如前言所述,他开始寻找那所谓的‘口粮’。 他甚至还念念有词,“难怪用这种欲拒还迎的方式投怀送抱,原来正面是不长刺儿的!你这样,岂不是暗示别人从正面对你不利么?” 那姑娘八成是哭了,但仍没有松口。 林楚凡的肉手,除了啃咬的疼痛,多了一种伤口撒盐的灼痛感。 意识到眼泪这种东西,他忽然想起曾经那个爱哭的罗绮,也就没了寻幽探秘的心情。 林楚凡住了手,女人却没住口。他也不在意,决定继续审问,如若答非所问,再做计较。 林楚凡调笑道,“你的馒头该换了,又小又硬的。行刺之类的事情,怎么会派你一个姑娘家前来?还是个不通灵力的,只一身蛮力,如何能杀得英明神武的我?” 那女子似是咬得累了,“呸!你不要脸!无耻!下贱!短命鬼……” 林楚凡手向下移动,“你接着骂。我再找找其他地方,看有没有藏着馒头。” 那姑娘果然听话,“你个禽兽不如的畜生!你杀了我哥,还买凶杀了我全家!我凭什么不能杀你?你的命就比别人高贵么?” 她说到后来,已经换了哭腔。 林楚凡虽然体热躁动,却也并没有继续在找‘口粮’。 他认真回想了好一会儿,确实没什么印象,“抱歉,你哪位?我可能、也许、大概杀过你哥,可是自认没见过你,你又是如何知晓我在此地的?” 那女子恨声道,“去岁围猎,我哥没有回来,众人皆传被你所杀!我也不是来寻你的!早知你在此,我一定多带几把长剑,将你千刀万剐……” ‘围猎’二字一出,林楚凡恍然,再加上之前‘全家’之言并非无端。 他叹息道,“原来是李紫烟姑娘。你哥死于围猎场,虽非我所杀,却终究因我而死。如若可能,我也愿意帮你们家做点儿什么的……可是,你不该对楚夕下手。我就这一个妹妹,希望你能理解。不能的话,那也没关系,不重要了。” 林楚凡说着,双手放到她头脸与脖颈之间,用意不言自明。 却在此时,先前的哗啦声重新响了起来。 李紫烟也开始挣扎反抗,“我没有对你妹妹出手,我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 林楚凡冷道,“是么?那‘芳雪宴’之事,你作何解释?” 李紫烟急中生智,“我不知道!我那天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稀里糊涂就出了那样的事……是晴雨!一定是她!那日我做剑舞时,是她配乐,且还断了琴弦。” 林楚凡尚未开口,另有一人声传来。 “所以,咳咳,你不是来杀他的,咳咳,你是来杀我的!” 那似刨土又似流水的声音里,忽然传出一阵人声,倒是吓了两个‘亲密相拥’的人一跳。 李紫烟惊呼,“晴雨!你竟唔唔……” 任谁也没想到,这废墟之下,还能有第三个活人。林楚凡甚至以为冰岚没死! 林楚凡先前,倒是察觉声音有异,却并没感知到任何灵力波动。 他先入为主地排除了有人在场。却是忽略了,普通人、中涣灵散之毒者,都不会带动气感。 若是从前,他应该不会如此大意。只是如今林楚凡身体有异,心绪不宁,再加上那毒他手上就有,本能的将之忽略掉。 若非他身体素质有所提升,光一个问心,就足够折磨他许久,更遑论其他。 林楚凡忽然好奇起来,“这倒是有趣儿。你们一个做剑舞,一个配乐,竟在此地凑齐,活该此案被破!” 晴雨声音嘶哑道,“此事,咳咳,我所知晓的,远在她之上。咳,林少若能将之料理,小女愿悉数告知。” 林楚凡闻声,不动声色的将锁喉的手松解不少力度,却仍空出一只手困住李紫烟。 楚凡并不急着表态,“我倒是觉得,你们互相对峙,事情更可清晰明了。” 随着一阵摩擦拖拽之声,晴雨形容狼狈的出现在二人面前。 她的衣裙早已不能蔽体,长发所剩无几,甚至就连面容都被烧伤大半,尚有口鼻与双眼可用,余者不堪入目。 这一副尊容,着实吓坏了两人。那李紫烟甚至都忘记争辩,呆愣看着眼前这位,往昔也曾艳压群芳的佳人。 林楚凡手劲儿放松,李紫烟再次聒噪起来,“你个丑八怪!我是来找晴雨的,你是何人?胆敢在此冒充!” 这就是明显的顾左右而言他了。 林楚凡皱眉,顿觉前言不可尽信。 晴雨却是不顾疼痛,微微一笑,甚为恐怖,可与冰熊咧嘴一较长短。 随着她的接近,那李紫烟反而不安起来。 她上身被制,只好耍起小孩子淘气的把戏,嘴里辱骂不止,双腿还踢踏不停,企图阻晴雨于夹缝之外…… 相对而言,晴雨却很平静,硬是挨了她几脚,也不躲避,只是执着向前。 终于在靠近之时,晴雨双手合十,将一柄女红所用的剪刀,推入李紫烟的心口。 由于空间有限,脖子之下林楚凡是看不到的。只是他手里的刺猬忽然停了挣扎,不再嘶吼,他还挺不习惯。 他本以为两女不吵不闹,会有什么高层次的交流。 结果没多久,手上的人没了呼吸和心跳。就算反应再迟钝,林楚凡也知晓发生了什么。 他只能略带遗憾地将之放下,却拉扯了身前伤口,疼痛不止。 对面的晴雨姑娘,却在此刻将李紫烟的肉身拖拽一旁。她自己正对着林楚凡跪了下去,三拜九叩。 这弄得林楚凡满腹疑问,都被堵在了口中。 晴雨央求道,“还请林少慈悲,救小女一命!” 林楚凡倒吸浊气,“嘶……晴雨姑娘这是何意?以方才姑娘的所作所为,活该我来求你饶命才是。” 晴雨只是求饶,“林少救我!小女愿意归顺,将所知尽数相告,只求活得一命。” 林楚凡摇头,“我如今也是自身难保,被压在此地不得脱身。又如何救你呢?” 那姑娘却是执着,“林少过谦了!您可是百战伯之子,公主殿下的座上宾,聆风郡主的准夫婿,天香罗绮的护身符,就连神谕……” 晴雨自知失言,住口不再言语。 林楚凡也是莫名其妙。他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起,原来自己还有这么多身份。他一直以为,他就是他自己呢。 晴雨复又求道,“还望林少垂怜!小女子已然走投无路!如今脸伤至此,不敢再哭,绝非矫揉造作相欺。” 林楚凡被她求得一阵腻歪,顺势说道,“好吧,即便是为了你们适才争论的秘密,我也不会希望你像李紫烟一般下场的。只不过,为何你走投无路,会想到我?难道我比你的齐公子更可靠?” 这一句话说的不好,将那不敢哭泣的晴雨惹得流泪。 热泪淌过烧焦的皮肉,又是一番撕心裂肺的哀嚎,只不过被她压得极低。晴雨疼得握拳的手心被自己指甲刺破,血汁滴答。 林楚凡于心不忍,凝了一丝丝白色灵光在指尖,轻轻点在她眼睑周围。 幸而此处狭小,否则他那又胖又短的胳膊不一定够得到。 神奇的巫术愈合了她眼睑周围一圈皮肉。晴雨疼痛稍减,也提醒了她,此时不是伤怀的时候。 她迅速收住泪水,再次拜谢,“小女真是走投无路!若非林少坠落此间,我本没打算活着,那剪刀本是我为自己留的。与其屈辱而死,不若走得痛快!” 林楚凡心血激荡,反而被她惹出几分好奇,“哦?真不晓得,我还有令人重燃新生希望的能力。这么说,你不想死了?这不是很好么。毁容而已,现在很多门派都有治疗这伤的办法。” 他说这话的时候,想起了那个叫徐继春的女子。 晴雨摇头,“这脸也是我刻意烧的。既然我不想死,我便要活下去,我想报仇。那么,晴雨就一定要死!” 这还是个复仇之魂熊熊燃烧的黑化女? 林楚凡顿觉不妙,却苦于腰身被压,挣脱不得,只好继续与之周旋。 他追问道,“我暂时对你的仇恨没太大兴趣。你仍然没说,为何选我归顺?” 晴雨倒是懂得以退为进 ,“林少勿忧,报仇之事我可自理,并无拖您下水的想法。至于原因,因为您是重情之人!” 林楚凡白眼翻起,“呵!我还有这种好品质么?真是喜闻乐见。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人这么说。” 晴雨迎合道,“林少不必过谦。若非重情之人,怎会护妻如斯?怎会将师门遗孤护在身边,那可是重犯之女,依炎律可获重罪的。” 此言一出,林楚凡目光转冷。她不仅知晓了冰岚之事,更是连林飞都被怀疑,此事恐怕麻烦了。 楚凡冷道,“你可知,此言一出,此地便再由不得你了。” 晴雨却似是经过思量的,“自然知晓。可为表诚意,晴雨甘冒此险。林飞其事,始于天香,散于红袖,所知者已众。林少还需早些打算,以免酿成终生憾事。晴雨虽容颜不复,自认能力手段也还有些,若是不够……还有肉身一具!” “咳咳……” 林楚凡吓了一跳!我要你肉身干什么,我又不像熊哥喜欢打牙祭。 他转而一想,大概知晓了她的意思。思忖再三,他决定答应下来。 天香既然散出林飞之事,恐怕已然不能尽信。尽管罗绮知心,可她却无法左右整个门派…… 林楚凡发誓,绝不是馋人家姑娘身子,“此言莫要在罗绮面前提起,以免惹她不快。你近前来,将李紫烟之事说与我听。” 他先前还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如今都有了唯尊做主的口气,男人果然是善变的。 晴雨心中想着,却不敢耽搁,连忙上前,贴身跪倒。 林楚凡嫌弃道,“你身上太热,离我远些。” 话是这么说,晴雨却很会察言观色,听他声气喘息,急忙上前探查,“公子可是喝了楼里的酒水?此时若是难耐,晴雨愿意略尽绵力。” 她说着已然开始拉扯林楚凡的衣衫。 他怀里众多隐密,岂能如此被人探查? 林楚凡反手将其搂抱入怀。正在晴雨以为得计之时,喉咙却被死死锁住。耳边传来炙热的吐息,却是寒冰的声音。 林楚凡森然道,“想归顺我门下,便要知晓分寸。若再自行其是,得意忘形,李紫烟就是你的下场!” 林楚凡捏着晴雨的下颚,将她的头脸转向李紫烟的方向。 晴雨本就虚弱,脸上更是伤痕累累,受不住他如此揉搓,“咳咳……公子教训的是!李紫烟行刺小姐一事,乃是四王子隐于幕后策划,实则是为了刺探什么隐秘,而非真的取小姐性命。晴雨所知如此,或许还有其他,但晴雨身份低微……” 重获自由的晴雨,立即谨小慎微起来,娓娓说了一阵。 她见那少年脸色未曾好转,心里惊异,赶紧搜刮其他有用的消息,“林飞之事,也是四王子在主导。我有些猜测,雷引很可能归顺了他,所以御灵司也……寒羽门之事,背后似乎也有他们的影子,那假周羽只是个鱼饵,他们的目的,始终都是公子。” 林楚凡朗声大笑,“哈哈,也是,好一个‘也是’。我好像知道你要找谁报仇了。你说,我应该信你么?” 晴雨面色一暗,本应变为惨白,可如今烧得焦黑暗红,看不出变化。 她只好呜呜哭了起来,“非是我心比天高,一定要和国主之子过不去。实在是他欺人太甚!公子以为,我先前所言欲帮你缓解……是作假么?难道我就是天生的下贱?” 她面上有伤,看不出具体表情。林楚凡一时犯难,便不置可否。 晴雨却是竭尽所能哭诉起来,“虽入青楼多年,我心里却是一直都有鸣渊的,也一直给他守着,守着…… 四王子暗中控着我的身契,不允鸣渊为我赎身;一方面命令我为他收集消息;另一边利用我要挟鸣渊为他所用。 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也习惯了。鸣渊却是个死脑筋,四王子不允,他就不要我。 这本也没什么,直到上次,姓赵的老混蛋,吹他的丧曲!那曲有乱人心智的坏处,恰逢四王子在我处…… 大概是他一直都有这个心思,又舍不得我和鸣渊一同为他卖命带来的好处,所以不曾动我,却也不允鸣渊。 那日大抵是曲声影响,他终究毁了我心中所有的念想。我亦为此困苦多日,无颜再见鸣渊。 今夜,鸣渊替他传了信来。直言我已不复往日……他信不过我,又不放心鸣渊。明明是他强抢去的,如今却不准,不准…… 信里说,我和鸣渊,只能有一个人在他阵营里活着。只要我在你们楼下,纵了这场火,就允我隐姓埋名,从此远离京畿。 我如约引了火,待离去时,却发觉门窗被人锁死,外面还倒满了菜油。那一刻,我本以为这是报应,我用菜油害人,结果自己也死于此物。 明知他骗我,我却没奈何,为了鸣渊,我只有一死。我走了,他的丑事不会有人知晓。鸣渊就不会对他离心离德,反而会继续为他所用。真是好一副如意算盘…… 就在我决心自戕之时,公子与冰岚意外闯入。好奇心驱使下,我听到了你们的对话。 公子护妻如此,令我感动,便就不想死了。 他那么坏,鸣渊又那么傻,万一我走了,他再害了鸣渊怎么办?所以,我要活!我要死去,然后活着,防着他,保护鸣渊。 所以,公子不必疑心,我所言所做,皆是真心。根据他收集的情报,公子怕是,不宜气血过于充盈,所以,我才,我才……” 林楚凡简直听了一篇天书! 没想到,一个胖乎乎的四王子,还有这么大野心,竟然还…… 不过他倒是比洛云强不少,竟然然连问心的后遗症都知晓只言片语。此人危险,不可不防。 林楚凡转而又从晴雨之事,联想到了罗绮,都是命运坎坷……却引动问心发作,他吐了口逆血出来。 林楚凡无奈道,“咳!你起来吧,我相信。只是有一点你错了,你并非无颜再见齐鸣渊。此事除我之外,可能只有你二人知晓,只要你让他闭嘴,便也等若没了后顾之忧。所以,那些自轻自贱之事,还是莫要再做。” 此言一出,晴雨那哭肿的眼睛,瞬间绽放出璀璨的光芒! 她深觉自己选对了路。自己抗争许久,只求小小报复,顺便守护鸣渊。想不到,这外表看似窝囊的林三少,竟然也有如此气魄。 她感动道,“公子对我恩同再造!我在此立誓,此生必不相负,否则有如此楼!还请公子赐名!” 原来是这么个恩同再造。 誓言云云,林楚凡是不大相信的。因为他没做什么大错事,唤灵那天却遭了雷劈。由此可见,天道不公! 他活动一下僵硬的肩膀,扫了一眼那边的尸体,“你能想通就好,只愿你得偿所愿之时,别顺手灭了我的口。既然你已确定先死后生,不如干脆叫‘紫烟’如何?” 那姑娘察言观色的本事,与罗琦倒是如出一辙,“小女紫烟在此立誓,此生必不负公子,否则有如此楼!” 林楚凡摇头苦笑,“不必如此信誓旦旦。还有一事不解,我自问未曾与这位四殿下争过什么。缘何他对我如此深谋细算?” 紫烟反问道,“公子才刚护了妻子,怎的就忘了另一桩事?” 大概是心情大好吧,紫烟姑娘顶着一张烧得半熟的脸,竟敢卖弄俏皮。 林楚凡也不打击她,已经是半个自己人了,不是么? 他心里细细想来,恍然大悟,“为了无梦和亲!他也学了他大哥,妄想更进一步么?” 紫烟奉承道,“公子聪颖!王室子弟,只要是男子,大多少不了这种想法。毕竟是一国之主,万人之上的尊荣。” 林楚凡撇嘴,“还不是一样会死,何苦来哉。我瞑目养神一会儿,你们两个自己处理好。” 紫烟闻声,心下了然。这是给自己金蝉脱壳的机会。 既然送到嘴边都不要,这会儿也不怕他偷看了去。 紫烟现场交换了两人所有的随身物品,更是狠心将那面目清晰者,借着余烬做成与她自己类似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