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明第一百三十八章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自打锦州之战事起来后,宣北军虽未曾真正出战清军,未见大量伤亡,不过军中夜不收出哨频繁,其伤亡确是颇大。 其中尤以林芳平统领的虎卫营,出哨最为频繁,伤亡也是最大,他此时紧咬着下唇,眼中也显露出了一丝悲切痛苦之色。 张诚见此,厉声喝道:“大好男儿,哭什么哭?” 随后,他也是叹了口气,才有语气坚定的说道:“随本帅出征战亡的弟兄,我宣府军上下,绝不可将之忘记,我宣府军户百姓亦不可将之忘记。 若无我宣府将士在前浴血捐躯,何来境内军户百姓安稳富足之生活?” 张诚目光如炬,炯炯而有神,他再次扫视厅内诸人,朗声继续道:“待此间战事结束,本帅要建起一座‘褒忠祠’,以祭奠追随本帅征讨四方之阵亡将士。 本帅要使宣北,使宣府镇,甚至整个大明朝都牢记这些浴血捐躯的英雄们,四时五祭香火不绝,年年岁岁永不相忘。” 他此言一出,屋内诸人皆是动容,要知道这时代的人们对于建庙祭奠之事,看得极重。 君不见,朝廷每每表彰做出过极高贡献的功臣武将,也只是敕建牌坊门楼而已,就这都已经是无上之殊荣。 而建庙祭祀一事,则更为难得,即使是死后殊荣,试想一下,在整个大明朝又有几人有如此之待遇? 如至圣先师孔圣人、岳武穆、关圣帝君关公等寥寥封圣之人,才能得享历朝历代大封特封,建庙祭祀之。 而一般的朝廷官将,则是极少获此殊荣,最多也就是在家祠、家庙中供奉,由家族内部的同宗子孙年年按时祭祀,奉祀香火。 至于战场搏杀,为国捐躯的普通将士,莫说将名字、牌位奉祀庙宇,许多就连好好掩埋尸体都不得,且家属也是多年不知其是死是活。 多少老父母,日夜盼儿,儿不归;多少寡妻,守身持节盼夫回,孤灯熬白青丝不见丈夫还;多少儿女,嗷嗷待哺与父别,终此一生未见大人面。 然而此时此刻,他们竟从自家主帅口中听得,此番回返宣府后要建“褒忠祠”,以供奉出战阵亡将士之忠魂! 这是何等的待遇? 这在大明可是破天荒的事啊! 此前,也有为出战捐躯的大将建庙修祠,以供奉忠魂烈骨,求护佑一方英灵的。 可这给随军出战的普通阵亡将士建祠供奉英灵之举,确实是前所未闻,前所未见之事,众人虽心中感动,神情间也颇显激动,但面上却也隐隐有疑惑与担忧之情。 这时,却听张诚又继续说道:“自前载进京勤王,与马坊击杀鞑贼起,本帅便命中军书吏,将此后每战之详细经过,无分大小,都要详录于书册之上,以便将来考验军功,查缺补漏之所用。” 屋内众人听他又说起这段往事,皆是一愣,许多人不知其是何意,就连魏知策也一脸茫然之色。 张诚不理众人,他目射神光一般望着诸人,又继续道:“前时,我师进抵松山之际,有感与鞑贼为战,尤其是我宣府哨骑,不惟伤亡颇众,且更有许多可歌可泣之事迹。 为了使后人知晓我等征战之不易,亦是为了警醒后人战争之可怖,本帅当时就已命总镇抚贺大人,组织随军书吏对宣府诸军将士出战与哨探之记事,认真仔细整理。 务要将其中诸般感人肺腑的英雄事迹和人物,拣选出来,编制成小册子,更要在我宣府军中广为传颂,使其成为诸军将士之楷模,成为我诸军将士纷纷效仿之英雄!” 众人尽皆愕然,他们的脸上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许多人都大张着嘴巴,嘎巴嘎巴的却又说不出话来,接着就是一副沉思状,他们仍在细细品味和解读着,自家将主爷刚刚所说的内容。 魏知策毕竟是读过书的人,相比于其他人更为活泛些,而且眼界与思想也更为开阔,他第一个反应过来,开口说道:“大帅心胸宽广,犹藏百万兵,每每所思所想,皆远超常人,非我等之所及。 知策拜服!” 他接着又道:“大帅此举,末将虽一时仍未能全盘理解。但现下想来,已是神往,若照大帅之意办理,将来不止我军中将士尽知英雄事迹,就是治下军户百姓,亦是会崇拜不已。 待这些英雄事迹传播开来,不惟我宣镇治下人人倾慕,就是治外军户百姓,甚至各官商豪绅,也会仰慕不已,从而心向我宣府。 大帅,真是好格局啊!” 经魏知策这么一番类同于解说式的夸赞,众人心中也是豁亮了起来,大家纷纷赞扬张诚的这一举措。 对于屋内众人来说,能在阵前捐躯后入“褒忠祠”内,享受世人的香火供奉,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太好不过。 这个时代的人们,对于自己声名的爱护与重视程度,是后世人们所无法想象的! 若是真如张诚之所言,他们沙场捐躯后,真的能入“褒忠祠”中享受四时五祭,年年岁岁香火不断的受世人跪拜瞻仰。 不惟他们这人心中感到自豪,就是将来他们的子女也会心中自豪,也会受到世人的尊敬。 如此,就等同于他们今日所拼搏的,将来必定会荫泽子孙后代,再配合张诚之前所定下的优恤和退役政策,这以后前来主动报名从军者,必定是应者云集。 在众人兴高采烈的谈论中,张诚也再次笑着说道:“本帅还想招揽些说书人,使之将我宣府英雄事迹,用琅琅上口的板书形式,传遍宣府内外,传至大江南北! 使天下人皆知我宣府忠勇将士之事迹,使我宣府忠勇将士之事迹,千古传唱。 如此,才不枉本帅‘褒奖忠良’之本意!” 屋内众人尽皆一脸肃穆之色,他们被张诚这一举措深深感动。 自家将主爷思虑之周全,确实让他们有些始料未及,有如此的将主爷,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誓死追随,又有什么理由不誓死效忠! 张广达不愧是张诚的老部下,他第一个双膝跪地,抱拳行礼,大声说道:“得遇大帅,实是我等之幸。末将愿追随大帅至死无悔,虽刀山火海,吾亦往矣!” 齐刷刷,本就不大的医舍屋中跪倒一片军将,一声声“……愿追随大帅……刀山火海……亦往矣!” 张诚脸上神情肃穆的望着他们,良久,才温言说道:“诸位都起身吧,你等皆我自家弟兄,亦是我所信赖之人,得遇诸位,乃是我之幸啊!” 看着诸将都站起身来,张诚又大声说道:“诸位信我,愿随在我之身侧,共建一番恢弘事业,我亦今日便与尔等立誓。 张诚必定不负诸位之信重! 我将与诸位齐心合力,内剿流寇,外御鞑虏,中兴我大明王朝,重振我大明国威,使四夷臣服,迎八方来朝。” “愿追随大帅,中兴大明!” 张诚摆了摆手,屋内霎时寂静下来,他转过身来,看着木床上的张金泰道:“你先好好养伤吧。” 他说完又回过头来,对李长胜嘱咐道:“李长胜,这几日你写份战情报告,镇抚司那边也会对你此番出哨所获功绩,堪合核对等次。” 李长胜强忍着抽噎,接令道:“喏!” 此次出哨,李长胜等人立下大功是肯定的了。 不过,宣北军每次战事结束之后,各军将官都要书写各自的战情报告,其内容包括但并不局限于战前分析、战事布置、撤退救护等方面,以及临机处断、优异个人等记述,再者还有首功、大功、次功等等内容。 最好,还要由镇抚司派员逐一进行核对,查实无误后,才登记入册,以备随时查验。 这一套规矩最早是崇祯十一年,进京勤王时的马坊之战后,由时任千总的张诚提出,自此便在他的千总部中施行。 而最终定型确是在崇祯十二年,他到宣府北路赴任北路分守参将时,自那以后,如此行事便成了宣北军之定例。 多年下来,此等做法己经形成一系列完善的制度,全军上下,也尽皆习以为常。 临离开的时候,魏知策、张广达、张国栋等人,又都对张金泰进行一番温言安抚,林芳平更是握着他的手,亲热地说道:“金泰兄弟,你现今就是专心养伤,入虎卫营一事,咱们再想办法就是。” 很快,众人便纷纷退出医舍,接着施医官领着几名医士也退了出去,本来显得十分拥挤的医舍,登时为之一空。 张金泰刚才也悄悄问过施医官,其他出哨受伤的虎卫营弟兄,都在隔壁医舍之内救治,只他一人是独居一间医舍。 张诚虽爱护麾下将士,但此时的人们却更为在意尊卑之分,作为一军主帅的义子,别人自然是不敢与他在同一间医舍中接受救治,因此,他也未强求平等。 现在,张诚已是宣府总兵官,虽朝廷兵部的文书上说是暂代,但原总兵杨国柱麾下的宣府诸营,都已对他表了忠心,战后由他彻底接任宣府总兵,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在入援诸军军中,惟有张诚所部宣北军随行医士最多,且相关药丸散剂等也是最为充足,在这一点上,张诚是舍得花银子的。 毕竟,操练出一名合格军士所需费用,可要远大于医官与药材的开销。 当然,这也非大明别处军镇可比,毕竟别处军镇只要护着家丁亲随,余下军兵辅役的死活,又与他们何干? 援辽王师近二十万人马,十余位总兵大将,也就只有张诚的宣府兵马中,受伤的将士会得到全面的救治,再者其医治的条件和能力,也是锦州前线明军各营中最好的。 “还要休养一个月……” 张金泰正在心中独自哀嚎,百无聊赖的时候,忽见门口探进无数颗脑袋来。 定睛细瞧,却是童子营中的一众兄弟,得知张诚已率诸将离去,便纷纷赶过来看望他。 一时间,屋内又变得热闹非凡,众人更是七嘴八舌说道:“看到二哥没事,我等也就放心了。” “……真要祝贺二哥得胜归来啊!” 他们早就想要来看望张金泰,却是在门外被医士拦阻,不得入内。 而后,见到张诚领诸将前来,便悄悄躲到了一边,这时得知张诚等人离去,且张金泰也已苏醒过来,便急赶着前来探望。 看着众位兄弟们关切的眼神,亲切的问候,张金泰顿觉心中一阵温暖。 他笑着说道:“早说没事了,你们二哥我啥人啊?早在俺生下来时,算命先生就给算过,说俺有九条命,可命硬着嘞!” 众人一片欢笑中,忽见门口又走进一人,李长胜一见也更为欢喜起来,却是张诚第一个义子张成芳。 他进屋后,就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着张金泰,片刻,才在众人渐渐安静下来时,十分关切地问道:“看你伤势不重,为何还要入松山城修养月余?” 张金泰叹息着说道:“谁说不是啊。大哥,你帮咱同父帅讲个情,把咱留在军中修养。可好?” 张成芳面上神色不变,只是淡淡道:“兄弟,刚哨探回来,又是有伤在身,且先安心静养。至于入不入松山城,稍后再说。” 他走上前,坐到张金泰床前,叹道:“此番出哨,确为凶险,能大难不死,兄弟你必有后福啊!” 张金泰也笑着说道:“托福,托福。能进到虎卫营,兄弟我就是万幸了嘞。” 张成芳听后摇了摇头,他笑道:“金泰,此次哨探,只看鞑子首级和缴获,便知必是精彩绝伦,快给兄弟们讲讲吧,也好让大家开开眼界。” 看众人陆续都围拢过来,人人皆是一副兴味昂然的样子。 张金泰这才叹气道:“这事说来就话长了,兄弟这次出哨,可谓出生入死,惊天地,泣鬼神啊。” 张成芳笑道:“行啦,别再这跟弟兄们卖关子,快快道来!” 张金泰抑扬顿挫的声音陆续从屋内传出:“………要说这事,还得从我领兄弟们出大兴堡时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