黜龙第四十章归来行(6)
黜龙帮上下请张行入邺城行宫的戏码能出现,背后自然有着各种缘由。
比如李枢的逃窜,这件事本身意义其实并不大……他在节节失势下实际影响力已经很低了,这一点从他逃走时只带走了一个崔四郎,一直到现在都还没冒头拉杆子就能看得出来。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从他离开的那一瞬间,张行在黜龙帮的最后一位直接权力挑战者便消失了。
其人绝对领袖地位就变得无可置疑起来。
而这个时候,巧合的,也是顺理成章的,甚至是人人都有所预料的那样,司马正立了新皇帝,建了大行台,称了元帅。
如此局面,加上江都军变大魏实际上灭亡,白横秋在关中也立了新皇帝称了丞相,萧辉更是早早称孤道寡做了什么「梁公」,也不要管什么主动被动了,黜龙帮内部必须团结一致,将自家的政治格调抬起来,才能继续维持政治吸引力,确保继续在争雄天下的道路上不落人后。
不过这是表层原因、是契机。
实际上,帮内本就有一股「建制」势力,出身大魏朝堂的降将们、文修们、刀笔吏们、世族出身者们,甚至如早期的徐大郎等心思深沉者们,虽然被动主动接受了帮会这个体制,但也天然对这玩意有些不满和不安,他们本就渴求回归传统的朝堂制度。
好像只有这样,黜龙帮才能真正建功立业。
好像这样以后,黜龙帮就能承袭天命,国祚永延了。
此外,张行本人的嫡系势力也是一个重要且强力的推手,尤其是现在组建了大行台,让这些人有了聚集和串联的组织依靠……不管是真心觉得张首席该更进一步还是期待着水涨船高,这些人明显是此事的发起者和鼓动者。
当然了,这不代表其他人就反对,这点从雄伯南提前过来、单通海随行隐瞒就可见一斑……甚至,按照陈斌等人的安排,张行例行辞让的话,接下来就是徐大郎过渡一句,最后雄天王来劝的。
只不过,张行根本没给这两位开口机会。
回到眼前,张三郎近乎出奇的应答方式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荒唐,但不知道为何,大家又觉得这好像就是张首席一贯做派,他就会干这种事情。
除此之外,也的确有不少人心动了。
大家又不是傻子,其中不少人都读过和史书的,如何不晓得这话背后的政治承诺?
什么大家一起住行宫,这是张首席要与诸位头领共天下!
便是不晓得具体含义的粗人,也都能察觉到这个气氛……然后跃跃欲试。
相对应的,有心反对的人也一时不大敢反对。
「刘黑榥,大魏的行宫,敢住吗?!」张行见到众人不说话,秦宝又失态笑起来,便拿手指了一名头上插了一根艳丽野鸡毛的头领。…。。
那人一个激灵,也不顾周围人态度,立即耿了脖子,也将头顶的野鸡毛给高高甩起:「首席这般大度,我如何不敢?只怕我自家盖章的……」
「这算什么颟顸?张首席放他在这里,不就是看重他没有半点根基,只会配合,不会抵抗吗?」
「那就没有了。」
「我们这位龙头是为自家失了屯田部的事情计较呢。」关键时刻,还是曹总管点破原委。「可俘虏屯田本就不是长久之计,而做了总指挥,便该下了这些分类的差事。」…。。
「我倒不是这般想……」窦立德赶紧解释,但解
释到一半还是屈服。「这事倒是我颟顸起来了。」
单通海犹豫再三,终于忍耐不住,打断人家夫妇的亲密互动:「窦龙头、曹总管,我素来佩服你们夫妇精明正派的,这次来,我其实是想问一问你们……你们觉得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或者身上有什么天大的漏洞要填一填?」
窦立德跟曹夕对视一眼,既有些惊异,又似乎在犹豫什么。
单通海一看这个样子,便心中拔凉,如何不晓得,在窦立德这种聪明人、在曹夕这种正派人眼里,自己确实是一直有大坑洞的?
而停了一下,窦立德摆摆手,只对自家妻子来言:「辛苦曹总管,再去弄两个菜。」
曹夕会意,起身离开。
人一走,窦立德便正色起来:「老单,你既说到这个了,便是你自家有了认识,那我也与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有件事我一直不懂,你看我这个人,能耐远不如你,可从天下开始板荡起来的时候,却也知道,人心刀兵什么的才是要害,钱财田土若不能收拢人心,留着便是无用,为何你反而因为此事混沌起来,以至于成了大家侧目的所在呢?」
单通海大惊:「我没有贪财夺田啊?当初帮里刚起事的时候,我一个族叔便因为这种事被砍了,我虽然因为此事跟首席起了分裂,却也觉得我那族叔做事太浅显恶劣,从那以后约束的严整。」
「不是说举事后,是举事前。」窦立德正色点出。「而且只约束的严整也是不够的。」
「这我就不懂了。」单大郎摊手以对。「我举事前还做黑道呢,徐大郎、王五郎他们也是如此,若论这个,人人该杀。」
「不是这个意思。」窦立德干脆挑明。「我问单兄,起事前你家的庄园是不是没有被度田重授?」
单通海一愣,明显想起徐大郎的「清苦「,然后只缓缓颔首:「是,但当时都是如此……帮里头领原本的庄园家产都不动,然后按军功再授,只后来废除奴籍时改了雇佣,立了合约……这?」
「这不合时宜了。」窦立德正色道。「当时不做这个,是因为帮中兵马都是你们这些人的,若是做了,黜龙帮怕是立马要分崩离析。」
单通海点点头,却又摇头:「现在做了,怕也还是要出乱子……那些混子,当日造反固然是被局势逼的,但求得不也是田土安乐吗?尤其是翟宽那些人,本就被夺了兵权,还要夺他们的田土,不反也是反了。」
「所以大家也就认了,首席更是挑明,建帮的功勋是可以放在明面上计较的,这些也可以算是他们建帮的勋田。」窦立德苦口婆心。「可那是那些混子的路数,单兄你呢?你跟那些人难道是一样的吗?你难道没有志向吗?你也想求田土安乐?你可是黜龙帮下面最大行台的总指挥,是龙头,是黜龙帮怎么数都数不出前六的人,你怎么能计较这些呢?」…。。
单通海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而窦立德也便继续了下去:
「单兄,时局不一样了,如今黜龙帮几次难处熬过去了,外人不晓得咱们不晓得吗?眼瞅着最少是个三足鼎立的局面,取天下也不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了。所以现在这个时候,有志向的人,都想着更进一步,而没有志向的人,恐怕一念之间就滑下去了……你以为张首席为什么缓这一年?只是休养生息,到冬天足够了,甚至现在就可以打,喝着新粟粥扛着铁裲裆拎着长矛照如何不能打?可首席为什么一定要缓一缓,从头到尾从上到下缓一缓?」
单通海的脑子里已经有兔子在跳动了,却还没有抓到兔子的耳朵,于是其人有些艰难的催问:「为什么?」
「因为张首席在等,等想追上去却爬的慢的人爬上来,等那些追不上的人自家坐稳当免得被晃荡出去。」窦
立德握着单通海手,言辞恳切。「这就好像一锅浑水加油,静澄一段时日,把油倒出来,把渣子收好……这是在等我们!单龙头,这个时候,你可千万别犯糊涂,咱们俩说好的,往后还要一起相互扶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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