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流年清浅第6章 兼济
工农业生产抓起来了，人民群众为祖国建设的积极性也提高了，在全国形势一片大好的呼声中，党中央开始了对那些国民党时期的汉奸、特务、走狗、地主恶霸们的清算工作。其中，受其影响的就有，奶奶嫁的那位罗姓堡长。随着一声沉闷的枪声，便抛下了夫人，和几个尚未成年的孩子们，含恨而去。 由于各级政府领导们的弄虚作假，导致人们的口粮严重缺失，广大人民群众的健康受到了极大的影响，营养的缺乏，使好多人全身浮肿，贫血、晕倒，甚至饿死。此时，老辈人口中的五九年粮食关便开始了。 据母亲讲，上半年年初，食堂每天每人按半斤粮下锅，后来就三两，再后来只剩一两粮食下锅了，每天食堂也就是熬一大锅米汤，每人打上一碗，上边清澈的能照出人影，下边偶尔能见几个米粒，母亲每天将清澈的米汤喝上几口，碗底稍稠些的米汤，加上奶水来喂大姐，生怕饿坏了大姐。而那个和大姐同年出生的“老俏”，由于其母亲年稍长，体微衰，又痛失夫君，生了场大病，再加吃不饱饭，卧床不起，不久就与世长辞了。没了奶水，饿的他成天嗷嗷哭叫，母亲不忍心，便将其揽入怀中，让他和大姐同时分吃自己的奶水。 母亲就是这么善良的人！在那个人人自危的年代里，母亲用甘甜的乳汁，无私的喂养着大姐的同时，还喂养着跟自己没多大干系的假小叔子老俏，并兼济着我的一个小表叔，就是父亲三舅家的小表弟，也和大姐同岁，他也经常在饥饿难耐时，吃上一口母亲的奶水。后来我和母亲回老家时，小表叔还提过往事，并千恩万谢母亲的好，而那个同是母亲喂活的老俏，后来长大了，却不认父亲和母亲，这给他活命，并将其养大的大哥大嫂，这也是父亲母亲最生气最心寒的事情。 又过了一段时间，食堂干脆不生火做饭了，连清靓的米汤也没得喝了，人们只好自食其力，到处寻找能充饥的东西，于是野菜、树花、树皮成了人们每日的主食。母亲讲，她经常外出弄一些槐树花回来熬着大家一起吃。树花没了，就刮榆树皮，回来做成饼子，再弄点野菜汤，填补饥肠，即使吃不饱，但全家人也不至于很快被饿死。可有些老弱病残，身体状况差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有人前一刻还在一起说话，后一刻便倒地而去。长时间没有食物，一些身体棒的人也渐渐扛不住了，一病不起，几天就没了。一时间，哀鸿遍野，饿殍满道，有的村子从东头到西头，每家都有连病带饿死去的人，甚至有的全家人一夜之间全都没了，真是惨不忍睹，搞的连人埋都没有，大队里只好抽调些青壮劳力，专门掩埋这些可怜的人儿。 据父亲讲，一开始还能找个草席，破床单什么的，将尸体裹一下再进行掩埋，后来连稻草都用完了，只能和伙伴儿们用铁锹，两头一拖到外面挖个坑，就地掩埋，自己都记不清究竟埋了多少个了，真是人间炼狱啊！ 母亲讲，在各自忙着寻找食物的时候，当时不满十岁的姑姑也没闲着，经常和母亲一块儿早出晚归，有时候偶尔遇上点野菜野果，当即能吃的就先来上几口，再帮母亲打下手，或寻找下一处能觅食的目标。有一天，家里人认为跟往常一样，姑姑又和母亲早早地出了门，可是到了下午，却只见母亲一个人拖着半袋子榆树皮回来，而不见姑姑，奶奶赶紧迎上来问母亲，母亲说，自己早晨起来时姑姑还没睡醒，为了想让她多睡一会儿，便没叫她。奶奶急道，一天也没有看见她的人影，这妮子去了哪呢？赶紧召集全家人出去寻找，结果找遍村子前前后后，犄角旮旯也没看见姑姑的影子。眼看天就要黑了，奶奶急得哭了起来，莫不是饿死在外边了？赶紧叫父亲向远处邻村再次搜寻，并嘱咐父亲说，别让野狗叼了去，不管怎样也要把她带回来。 正当大家焦急慌乱之际，突然见姑姑手里捧个破盆子，步履蹒跚地走了回来，满是泥土的小花脸儿兴奋不已，嘴角上挂着神秘的微笑。奶奶赶紧跑过去一把将姑姑抱住，破涕为笑，嗔怪的问姑姑去了哪里？原来姑姑头一天便发现，离村较远处，有一处荒地里，有地梨秧子，本想今早和母亲一块去挖，谁知早晨睡醒后，发现母亲已经先出门了，于是只好自己捡一破盆子，独自去了。到地方后发现，地里的泥还挺软，便用手指顺着地梨秧子往下抠，便抠出一个大地梨子，用手搓了搓上面的泥，又用衣襟擦了擦，放到嘴里，一尝还挺甜，高兴的不得了，于是一个接一个的用手挖了起来，心想这块地离村子比较远，平时没人来寻过，所以不光地梨子多，还没有人来抢，那我就多挖些回去，大伙都能吃得着，总比光吃大姐弄的榆树皮饼，喝野菜汤好吧！因为姑姑是父亲同母异父的妹妹，本姓罗，而母亲也姓罗，所以姑姑一直亲切的管母亲叫大姐。 姑姑心里美美的想着，手下用力的挖着，饿了就吃几个，累了就歇一会儿再继续挖，不知不觉天色将晚，姑姑抬头看日已西沉，想起自己一天都没有着家，恐家里人掂念，才依依不舍的从地里上来，端着自己创造的劳动果实，兴高采烈的向家走去。 大家听着姑姑的叙说，又是夸赞，又是心疼，奶奶说，明个别再一个人出去了，万一丢了怎么办？要跟着你大姐，我们才放心，姑姑诺诺的点头应允着。一家人又团团圆圆的围在一起，高高兴兴的吃起那可怜寒酸的晚餐。 就是这样艰苦的熬了一段时间，和姑姑同岁的那个罗姓保长的二儿子却未能挺下来，全身浮肿，连病带饿，不久离世而去。 因为饥民太多，眼看着榆树皮野菜也越来越少，甚至连菜根草根都被人拔起吃掉，每天都有很多人，因疾病饥饿而死。实在没有办法，父亲便想到了仓库里还有些许尚未上交的稻谷，当时父亲不是保管吗，所以有仓库的钥匙，可是粮食上都有印记，那个时候每堆粮食都被大印盖了一遍，做好记号，以防被人偷窃。！ 大印，是用一个一尺左右见方的木板做的，一面刻有公平二字，另一面有一个木把，便于手握，每一堆每一处都有公平字样的粮食，谁也不敢轻易动。若发现粮食被人动过，工作队立马严查。而保管是第一个要接受审查的人，所以父亲责任重大，一旦查出来就会被重罚，受酷刑挨毒打甚至被打死。就算被查出来挨打，也不能放着粮食不吃，让全家人都饿死吧？机智如我父，想了一个好办法！ 前些年，村里有一位稍富些的人家，家里有老人，尊传统，提前备好口槡柏梓木棺材，待老人百年后用。没想到，老人升天时，有阴阳先生说，冲了某煞星，不可以立即下葬入土为安，只能先丘起来，待过了某时，再选吉日下葬，方为妥当。所谓阴阳先生，就是能知阴阳，人们生前死后的事儿他都知道，因为迷信，那家人也就信了。于是，经先生指教，择一地高坡处，砌上两节矮墙，将棺椁置于墙上，再将上边搭一防雨棚，四周用土坯砌上一段简单的土墙，视煞情轻重缓急，丘上一年或三年不等。到时待阴阳先生掐指一算，吉时已到，便可下葬。谁知还没等老人的事安排妥当，便赶上了这粮食关，随即其家里人也连病带饿相继而去，那棺材便一直丘着，也没人管了。父亲便在深夜无人时，将稻谷从仓库里偷偷的弄些出来，再用大印按原样盖好。把弄出来的稻谷，藏在那丘着的棺材里，适当取一少些，带回家中。奶奶便在地上挖一土坑，用石头将坑里的土夯实，将稻谷倒入坑里，再用石杵将其舂成米。由于没有炊具，母亲就用陶土罐，盛上些水，把米放入罐里，在地上支起两块土坯，拾来柴草开始熬粥。天亮之前，每人分吃一份，再把罐子藏起来，地上的草灰土坑埋起来，不能让人看出痕迹。 那个时候的孩子由于饥饿所致，个个都面黄肌瘦，可大姐却让母亲喂的白白胖胖，让人看了羡慕嫉妒恨，便说父亲偷了粮食，于是工作队便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一粒粮食也没找到，队长只好收了父亲手里的仓库钥匙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