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相逢安然一生第5章 祝寿
向奕生答应了母亲周二晚上回去给外公祝寿,快七点时,他快速地和秘书确认了第二天的行程,又做了些交代,就匆匆地离开了公司,驱车开往老宅。 老爷子今年已经高寿90了,身子骨还算硬朗,只是腿脚不便。早年间,老爷子上战场执行任务的时候受过伤,一颗半自动步枪子弹横穿了他左腿胫骨,留下了一个铜钱大小的弹眼。每逢阴雨天,胫骨都疼痛难忍,连正常行走都困难。老爷子从部队退下来后就下海经商了,之后的许多年,一直为生计东奔西走。年轻的时候,病痛尚能靠止疼片压制,上了年纪,腿脚越发使不上力了,现如今也只能靠轮椅活动。从军的经历铸就了他钢铁般的意志,虽然腿脚不便,活动受限,但老爷子性子坚毅,即便有人照料,也还是坚持自己外出散步。 他这一生唯有两件憾事:其一是妻子早早离世,年轻的时候自己只顾着事业打拼,对女儿疏于管教,致使她性子骄纵,将好好的一段姻缘亲手断送;其二是女婿离家后,就再未与老战友相见,直到战友离世,都未来得及见上一面。他心里清楚得很,女儿婚姻的不幸看似是因为女婿出轨,实则是因为她飞扬跋扈,疑神疑鬼,把女婿推得越来越远。而老战友为了赔罪,毅然和自己的儿子断绝了关系。他委实是没有脸去见他,就这样,连最后的告别都错过了。而出于对向爱国的恨,女儿不顾反对,甚至没有同意让孩子去见爷爷最后一面。 女儿不时地埋怨是自己当年包办婚姻才导致她婚姻不幸,老爷子深知自己也有责任,也就听之任之了。这么多年,女儿一人独自抚养奕生,并未再婚。他因为身体原因退居二线后,集团就全权交由女儿打理。巨大的工作压力和婚姻生活的不如意让女儿愈发喜怒无常,她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不论学习、工作还是生活,她都希望能全方位地把控奕生。 奕生这孩子有着异于常人的成熟心智,对于父亲的离开,他从未流露过多的情绪,明明他才是父母婚姻破裂的受害者,但他从未有过抱怨,只是默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这孩子眉宇间总是透着沉静,但顾丰隆知道,奕生就如同一座未爆发的火山,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藏汹涌。他总担心女儿病态的控制欲会将孩子推向深渊,万劫不复。 不幸中的万幸,得益于他优异的智商水平和数学天赋,向奕生早早的就被科大少年班录取了。这也让自己松了口气。虽然孩子十几岁就要孤身一人,离家读书,无人照料,但好在女儿的控制也能少些了。 顾丰隆在送向奕生离开的时候,作了叮嘱:离家以后,天高任鸟飞,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有什么顾虑告诉外公,外公担着。放心大胆地走自己想走的路,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父母的恩怨,从来都不应该由你背负,你过好自己的人生就行了。外公的这番叮嘱,坚定了向奕生的信念,让他有勇气对母亲说不,在国外,他并未听从母亲的安排选择商科,而是选择了自己感兴趣的计算机专业。 银灰色的奔驰在夜色中飞驰,蜿蜒的盘山公路边,峭壁陡立。回国这些年,母亲一直坚持让自己回去继承家业,他已经记不清两人为了这件事争执了多少回。为了尽可能地避免冲突,向奕生努力让自己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减少和母亲的会面。他知道这只是在逃避问题,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矛盾,因为两人都不愿意让步。生活有时候就是这么讽刺,逃避虽然可耻但却有效,至少他不用随时随地承受母亲无端的指责和怒火。他唯一觉得对不起的就是外公,因为忙于工作和对母亲的躲避,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去探望老人了。 向奕生清楚的知道,温文尔雅,冷静自持只是自己的伪装,其实自己内心敏感又脆弱。父亲离家时,他也只是个11岁的孩子,即便他有异于常人的成熟心智,也无法消弭,那种失去至亲所带来的恐惧和无力感。他害怕被别人看穿内心,害怕别人因为同情而可怜自己。他用阳光自信,热情开朗作伪装,这样和他打交道的朋友就不会离开。早年的求学经历,让他锻炼出极强的生活自理能力,他一个人上课,一个人打工,和别人交往,却又保持适当的距离,仿佛一个局外人看着周遭发生的一切。后来,他又去了美国,也许是因为身处异国他乡,他时常觉得孤独寂寞,为了让自己摆脱这种感觉,他积极的参与学校的社团活动,在留学生圈子里奔走,为那些刚来美国,生活、学习有困难的学弟学妹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自己淋过雨所以总想为别人撑伞。就这样,他在国外的那几年,收获了不少友谊,也积累了一些人脉。 回忆像潮水般涌来,向奕生手里握着方向盘回忆着过往。不一会的功夫,车子就开到了半山别墅正门。老管家福伯早早地站在门口的岗亭边,看到车后,赶紧出来相迎,他恭恭敬敬地在车旁站定,俯了俯身:“少爷,你回来啦,老爷知道你今天回来,高兴得很,早上用过饭后就叮嘱,让我晚上早些出来迎你。”“下次不用这么麻烦,福伯您年纪也大了,不必每次都出来相迎。还有,您还是叫我奕生吧,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总是少爷来少爷去的,显着生分。您先进去吧,我把车子停去车库。”“那怎么能行,这不合规矩。”老人固执地应答道。 向奕生有些无奈,也不作坚持,径自开了车往里走。这是一座欧式的独立别墅,统共三层楼。门前曲径通幽有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小路边上种满了绣球,因为沿路的感应灯亮度有限, 夜色朦胧看不真切。别墅前面是一大片草坪,在草坪远处还种着几棵松树,其中有一棵是向奕生出生那年,顾丰隆亲自种的,外公常说希望自己像松树那样坚韧不屈,不畏艰难,现如今那棵树也已经有十来米那么高了。 别墅的车库建在屋后,自大门处,沿着左右两个方向延展的水泥路一直开,就能到达那儿。 听到外面铁门被打开的声音,顾文慧就知道儿子回来了。她并未下楼,静静地走到二楼阳台,看着车子驶进车库。 另一边,顾丰隆在客厅听到发动机熄火的声音,还未等佣人吴妈过来推,就自顾自地遥控着轮椅走到了前厅大门边。吴妈担心老爷子行动不便,出什么意外,赶紧跟过来开门。一会的功夫,向奕生就走到门口,他看到许久未见的外公坐在轮椅上等着他进门,一时有点羞愧。他稳了稳心神,喊道,“外公,我回来看您啦!”但由于激动,他声音略微有些颤抖。老爷子没有搭话,只是咧着嘴笑,伸过手去拉外孙,在拉到向奕生的手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然后就自言自语地呢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跟吴妈打过招呼后,向奕生就推着外公往屋里走,一旁的吴妈跟在身后。这时顾文慧就迈着优雅的步子缓缓从二楼楼梯走了下来,边走边对着吴妈指示:“吴妈下去准备吧,等下开饭。”吴妈应声走进了厨房,开始忙活。 向奕生看着母亲,因为前两天电话里的交谈不甚愉快,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他们好像有近两个月没见面了。她身着靛青绞染丝绸旗袍,头发被珍珠发卡挽到脑后,看上去雍容华贵,从容不迫。 她看儿子有些愣神,便招呼他到前厅坐下,吩咐下人为他奉茶,是上好的大红袍。向奕生落座后就问道:“今天,就我一个人吗?怎么没见到顾成?”向奕生问的是他的表弟,往上推关系,顾成是外公哥哥家的孙子,不过因为自己不愿进公司,母亲没有办法,只能让顾成进公司帮忙。“哦,他出差外地了,今天应该赶不回来了,不过他准备了寿礼,我已经拿给你外公了。”说到贺礼,向奕生忽然想起自己给外公准备的礼物--一套高级钓具还放在车子后备箱,他赶紧起身去取。他一边起身,一边不好意思地跟老爷子解释,“刚才停车停得有些急,给您准备的礼物还在车上,我现在去取。”“不着急,你坐那别动,让外公好好看看。刘福啊,你拿奕生的钥匙去车库取一下东西。”老人给老部下作了指示。没错,福伯原来在部队的时候就是顾丰隆的兵。他入伍做新兵蛋子的时候,顾丰隆已经是团长了。不过后来他退下来从商,而刘福也离开了部队,准备回乡转业。顾丰隆在得知刘福家境窘迫后,就托人找到他,问他愿不愿到自己这儿打下手。刘福也没多想,就来顾家投奔了,就这样,一做就做了将近四十年。刘福闻言,就问向奕生取了车钥匙往外走。不一会就将东西递给了老爷子。那是一把全碳钢制造的可伸缩钓鱼竿,用墨黑的皮套子装着,做工精致,一看就不便宜。老爷子收到礼物很是高兴,看来这小子没白疼。他平时没什么别的爱好,除了练习书法,爱听京剧,就是喜欢垂钓。不过因为他现在腿脚不便,只能靠轮椅出行,所以每次外出垂钓,刘福都跟在后面。 老爷子今天心情不错,不时地询问奕生近况,在得知外孙正在着手一起跨国并购后,他深感欣慰。这孩子争气,事业发展的不错,不仅眼光长远还有魄力。而在一旁陪坐的顾文慧却不大高兴,但念及父亲,又不好发作。 “外公,今天可是您大寿,应该大办的,怎么都没有请亲戚朋友过来?”“唉呀,我都一把老骨头了,不喜欢折腾,要是乌泱泱的来一大帮子人,我还得费精力应酬。公司的事情现在都交给你妈打理了,还有小成。那些和我们顾家有生意往来的人,肯定想借着我过寿,过来攀关系,我可懒得应付。”“爸爸,您看您说的,这做生意嘛本来就是人情世故,人家过来给您贺寿有什么不好的?原本我还打算给奕生介绍几个朋友认识,他以后回来接手公司也好有个照应。您可倒好,要过来祝寿的,全给您回绝了。”顾文慧听到老爷子这样说,忍不住发牢骚。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你不要老是仗着你是母亲就干涉他,我看这小子在外面办公司,干得不错。我都看新闻了,现在人工智能是热门赛道,以后发展起来不一定会比我们顾家产业差。”老爷子不以为然地说道。 “爸爸,话可不是您这样说的,丰隆集团是您一手创立的,这么多年,我为之付出了多少心血您最清楚。我也不可能一直不退,自己家的产业他不接手,总不能最后让个旁支钻了空子吧?”“妈妈!您这话说的过分了,小成进公司给您帮忙也好些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怎么能这么说他呢?这话要让人听到,难道不寒心吗?我听着都觉得刺耳。”向奕生有些失望,这么多年了,母亲还是一点儿没变。 “你觉着我说错话了吗?我说的是事实,是你自己不继承家业,非要去外面瞎折腾,我这么多年,一门心思扑在集团运作上,还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把它交到你手里?我可不是为了给他人作嫁衣!”顾文慧听到儿子对自己的指责,大为光火。心里想着自己怎么生了这么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文慧!你少说两句吧!今天是我做寿,你要吵到什么时候?奕生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这样闹,让家里下人看去,让人笑话!”老爷子因为情绪激动,开始一阵咳嗽。 这可把向奕生吓坏了,赶紧端了杯水递给老爷子,还用手拍了拍他后背,给他顺气。 老爷子摆摆手,示意他,自己没事,接着说道“别听你母亲的,想干什么就去干,你有自己的路要走,不要背负太多老一辈的执念。她要是真退下来,小成要是能代为打理就让他接手,如果不愿意,就找个职业经理人接手。这事,还是老头子我说的算。” 看到老爷子态度坚决不肯松口,顾文慧只得作罢,悻悻地退到一边。 晚上吴妈做了不少菜,全都是奕生爱吃的:油焖大虾、红烧牛肉、生瓜炒蛏子、椰子鸡、土豆牛腩煲,糖醋鱼,当然还有从外面请特级糕点师做的寿桃。今天奕生回家,老爷子心情很是不错,用了不少菜,还吃了一小碗寿面。因为没有请外宾,老爷子让家里的下人都落座用席,大家挨个儿给老爷子敬酒祝词,老爷子以茶代酒,一一谢过。临结束时,老爷子还吩咐福伯给每个人都封了红包,大家都兴高采烈的。而顾文慧因为老爷子刚才的表态,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她心里盘算着,既然不能明着让儿子回来继承家业,那她不介意采取一点特殊手段逼他就范。她得好好盘算盘算,想想计策。 一顿饭下来天色已经很晚了,老爷子觉得现在回去还要开车子下山,夜黑路险不安全,所以就让奕生留下来过夜。难得回来一趟,又加上是外公做寿,向奕生就没有拒绝。 他把外公安顿好就去浴室简单地洗漱,然后便回了房,这期间他和母亲都没有再作交流。 原定第二天十点,他是要去迅达公司就二期的合作项目与张总会面商谈细节的,现在看来时间有点紧,不过如果明早,早点下山,应该来得及,向奕生默默地在心里合计了一番。这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向奕生起身去开门,看到身着真丝睡袍的母亲手里端着一杯牛奶,站在门外。 “我从外面看你卧室的灯还没灭,就想端杯牛奶给你助眠。”说着,顾文慧就拿着杯子往里走。 “妈妈,您把牛奶放我桌上吧,我一会喝。要是没什么事,我想早点休息,明天早上我还有个会,和别人定的十点。”“奕生,关于回来接手公司这件事,我现在也不逼你,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我先回房了。”顾文慧听儿子在变相地下逐客令,也不做过多停留,放下手中的牛奶就转身离开了。 向奕生有些诧异母亲刚才的说辞,这感觉不太真实,要是按以往的情形,如果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她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今天倒是新鲜。可转念一想,可能是外公今天的敲打起了作用,这样一来,他顿时觉得轻快了不少。自他回国创业以来,每次只要一和母亲碰面,他都精神紧张,如临大敌,两人始终无法就是否回去继承家业达成共识,所以每每都是不欢而散,印象中他们母子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安安静静地坐下来一起吃饭了。 只要她不逼我回去继承家业,性格强势就随她去吧,反正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她的脾气一直这样,也改不了。向奕生思忖道。 他喝了牛奶漱完口就上床就寝了,这一夜,他暂时放下了心结,睡得香甜。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向奕生就起床运动了,他沿着鹅卵石铺的小路慢跑,一直跑到别墅区的人工湖那边才稍作休息,而后又起身折返。他到家的时候,吴妈已经备好了早餐,是正宗的广式早茶,老爷子已经坐在长桌前等候。他看到外孙走到他身旁,拉开了座位,准备落座,就一边摘下老花镜,一边放下手中的报纸,招呼道“听你母亲说,你今早还有安排,快点吃,吃完了好下山。盘山路陡峭得很,可不能为了赶时间大意,还是要注意安全。”“妈妈呢?怎么没看到她人?”“这个点,她还没起呢,你不用等她,她醒了自然会下来用餐。” “还是那句话,有什么事情,外公担着,你放心大胆地做自己的事,家里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有时间我会再劝劝你母亲的。”闻言,向奕生点了点头。 饭后顾丰隆又叮嘱了外孙几句,让他不要忙于工作就不注意休息,老爷子坐着轮椅一直把奕生送到车库门口,看着他驱车离去,直到看不见车影了,才缓缓地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