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深几许第97章 难以共白头
帐篷外西北风凌厉刮过,竹卿枕在胳膊上,在玉衡身边浅寐。 竹卿睡眠轻浅,恍间惚觉得有人在碰她的发髻,半眯着眼睛抬头,却看见玉衡在朝她咧嘴笑。 “你来了。”玉衡摸着她的额发,始终以笑意对她。 他道:“眼睛肿成这样,没少哭吧。” 他刚说完,两人均一怔。 刚成婚那年,玉衡为了保护尚是太子的宋明济,也受过一次伤,那时他醒来,也说过同样的话。 竹卿胡乱擦了擦泪痕,问他:“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正要叫润禾去拿,玉衡却拦住了她:“我不饿,我想跟你说会话。” 润禾见状,乖觉退了出去。 竹卿反握住他的手:“我去叫大夫来…” “不用。” 玉衡稍一用力,伤口的疼痛传来,他倒吸了口凉气,呼吸紊乱。 竹卿先慌了:“你别乱动,我不去了,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陪你。” 玉衡抬手,擦去她眼角泪水,他道:“你别哭啊…” “好…我不哭” 竹卿拼命把眼泪忍了回去,她把手轻轻覆在玉衡的伤口上:“是不是很疼?” “嗯,很疼。”他强行挤出一个笑,“就像真的要死了那么疼。” “大夫说…你按时吃药,就会好的。”竹卿绞尽脑汁想着说些让玉衡宽心的话,“大夫还说你只要醒了就……” 玉衡抬了抬手,无声打断她。 他道:“我没力气,你扶我坐起来吧,我想看看你。” 竹卿答应一声,拿来靠枕垫在玉衡身后,尽量避免碰到他的伤口,让他能借力靠在后面。 她想了想,坐在了玉衡的床边,这样他不用低头就能看见她。 玉衡凝视着竹卿柔美的面庞,朝她笑了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竹卿一怔,答道:“记得。” “你可真笨…这么简单的任务都完不成,解枫提起你时那么骄傲,我还以为你是多厉害的高手。” “你当时不也半斤八两,射箭都比不过我。” “是啊…射箭都比不过你。”玉衡眉眼温柔带笑,“我那时就想,怎么会有射箭这么准又长得好看的姑娘,一下就喜欢上你了。” 竹卿闻言破涕为笑:“原来你早就对我起了坏心。” “可你太笨,那年打雪仗,你每次打我我都不躲,心甘情愿被你打,这你都看不出来,一点都不开窍。” 竹卿狡辩:“我怎么不开窍,那我不是…” 她没再说下去。 那个冬天,她放在心里的人,是沈则。 玉衡似乎早有预料,他不复方才的笑意,轻声问她:“后悔吗?” “后悔什么?” “要是多等一年,你就是沈夫人了。” 竹卿反问他:“那还不是你不给我机会。” “我后悔了。”玉衡声音微弱,几不可闻,“早知道不能一直陪着你,没了头一个孩子之后,趁着心里那股气没消跟你和离,你就不用带着宁儿年纪轻轻守寡…” 按大麟律法,嫁入皇室的女子丧夫后不可再嫁,尤其竹卿贵为王妃,只能一辈子守着王府,不能另嫁他人。 “你又胡说…”竹卿宽着他的心,“大夫说只要你好好吃药就…” 玉衡打断她的话:“你不用安慰我,我还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形…” 刚止住的眼泪再次蓄满了眼眶,竹卿只能仰面不让它们落下,玉衡冰凉的手背贴在她脸上,怜惜地摸着她脸,带着一丝软弱乞求道:“抱着我好不好…我想最后一刻,是在你怀里…” “好…”竹卿声音颤抖,拿开靠枕放在一旁,让玉衡半个身子靠在她身上。 玉衡头贴在竹卿的肩上,前所未有地安心。 他道:“阿卿…我可能要食言了…” 竹卿努力不让自己发抖,她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冷静一些,她故作生气回他:“不行…你答应过我的,你再骗我…以后不理你了…” “别不理我…”他道,“阿卿…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我怕…我怕现在不问,再没有机会了…你告诉我实话…” 竹卿压住哭腔:“你说…” 玉衡笑得苍白无力,他道:“那次…之后,你对我…你…有没有再爱过我…这两年,你从不和我斗嘴吵架…我说什么…你都说好,我去娴雅居,你也不在乎…阿卿,我不是什么都感觉不到…我只是不想承认,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说爱他吗? 她做不到。 说不爱,她又不忍心让他带着遗憾离开。 长久地沉默也是一种答案。 玉衡了然于心,猛然间呼吸急促起来,他像是无奈在笑,又像是无能为力地叹息。 “是我对不住你…”眼泪划过眼角,玉衡从未如此疲惫虚弱,“我辜负了你…还害了我们的孩子…你若说不爱我…我也不会怪你。” 竹卿全心全意爱他的时候,他利用了她的真心和善良,当她想起一切要抛开所有时,他把她囚进了王府,让她日日受良心上的折磨与不安。 竹卿打算放下前尘试图去爱他时,他的爱又给了别人。 充满猜忌和恨意的耳光打在她脸上时,就连同她对他的爱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打死了。 弥留之际,玉衡抓住了她的手,也只是虚虚抓着没有一点力道,他已气若游丝:“我好想…听你再叫我…一声师兄…,可惜…我们的相遇本身就是一场孽缘,阿卿…下辈子,别再遇到我了…就算遇到,你也要假装不认识我,然后跑得远远的…不然我怕…我还会喜欢你…” 眼泪如同珠子般落下,竹卿悲极反笑,她带着浓重的鼻音道:“我就算要跑,也得先打你一顿再说,你怕我了,自然会离我远点…” 过了许久,怀里的人再没有说话。 他的手没有了温度,静静放在她手心。 竹卿伸出两指至玉衡的脖颈处,不见任何跳动传来。 他就这么死了么? 原来心痛到极点时是真的呼吸不过来,竹卿拧着眉头大口喘着气,将玉衡放在床上,最后一次细细端详他的容颜。 十二年的纠葛从此烟消云散。 她俯下身,轻吻上玉衡的眉心和双唇,从怀中掏出素白的手帕覆上他的脸。 床边到门口的距离是前所未有的遥远,每走一步都如五内俱焚,竹卿刚到门口,润禾在外掀起了帘子迎她,竹卿听见自己的声音无比虚浮:“去找朱将军,王爷…过世了。” 而后胸口剧痛不已,吐出一口鲜血后朝润禾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