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深几许第5章 日啖荔枝三百颗
从洛州起,一路南下,途径宿州、同安郡、鄂州、巴陵郡、衡州、再到岭南,足足用了四个多月,听苏叶说,这是当年给杨贵妃运送荔枝的路线。 一路慢慢欣赏沿途的景致,走走停停,到岭南时已是六月。 岭南六月闷热无比,竹卿擦了擦脖子的汗,早穿上了冰绡衣裳,又自个将头发剪短至肩胛下面。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该剪毁,可她觉得自己孤身一人不知父母是谁,应该不会怪她,委地长发实在太多余了直坠的头皮疼还总出汗,便任性的将头发剪去了,顿时松快不少。 岭南水果种类繁多,路边瓜果随意堆放,两三文钱就可买到好多,尤其是荔枝,一串一串的堆在大如房顶的芭蕉叶上,她每日的乐趣,就是拎着篮子抱着开好的椰子,在路边买水果吃。 他们如今住在席先生好友魏之的家里,魏之只有一女已然出嫁,只剩他和老伴两人,经营着几处果园维持生计。 现下正是瓜果上市的时候,魏之雇了人来采摘瓜果,再拿去集市上卖掉,人人都有事做,竹卿也不好意思再玩乐享受,在街边卖起了水果。 此时的她,就是一个真正的农家女,不施粉黛,也不打扮自己,穿着最朴素的衣裳行走在街市间。 从洛州出发时竹卿还疑惑,为何席先生让她要多朴实就有多朴实,别让容貌太过显眼。 如今才懂,他们三个,一个老人一个弱女子一个不会武功的少年,是别人眼里最好欺负的对象。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那么竹卿的美貌,就是为她引来麻烦的根源。 要是被有心人觊觎,岭南山高皇帝远,都归岭南节度使管辖,竹卿只能吃个哑巴亏。 直到她昨日在街上遇见一个长得略有姿色的姑娘被富户家丁强抢进宅子玷污后,才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如今盛夏已过,岭南依旧和暖,竹卿卖完一筐水果后背着空筐往回走,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清甜的香味。 “阿婶,今天又炖鸡汤喝啊。”竹卿深嗅,“还是椰子鸡汤…” 顾之的妻子黄秀文笑着答应一声:“今天的鸡也好椰子也好,索性就炖汤来喝。安妹,快歇歇,饭一会就好。” 岭南人少吃面食,多为细米和鸡鸭禽类,来这儿几个月,竹卿还挺喜欢这儿的饮食,每日都能喝上黄婶煲的一碗靓汤。 竹卿坐在屋檐下歇息,把身上的竹布短衫拍平整,瞧见苏叶从后院抱了一个坛子过来。 仔细一看坛子上的签,正是刚来这儿不久和黄婶还有苏叶去荔枝园里采的荔枝酿的酒。 酿到如今,该有三个月了。 人都到齐,准备吃饭。 竹卿小心翼翼打开封坛的油纸,荔枝酒的清香扑鼻而来,各自倒上一碗之后,开始高高兴兴的吃饭。 今日的鱼蒸的很是鲜美,竹卿吃了好几筷子,顾之才得意道这鱼是他和席先生亲手钓的。 竹卿嘻嘻笑着:“怪不得这鱼特别好吃,原来是您和先生钓的。”又对黄婶道:“还多亏了阿婶好厨艺!” 黄婶一指竹卿,调侃道:“这孩子,嘴怎么这么甜呢…抹了蜜了吧!” “那还不是因为阿婶的鸡汤最清甜,我喝了两口,嘴也变甜了!” 一顿饭吃到尾声,黄婶才慢悠悠道:“席大哥,安妹,我女儿夫家有个堂弟,今年十九,到了娶妻的年纪,竟没找到个合适的人家,我瞧着咱们安妹不错,那家人家境又好,嫁过去吃喝不愁,安妹虽不知年龄,瞧着也得二十一二了,她没有亲人,成个家也有人照顾,我跟你们两位说说,要是可以,让两个孩子见面相看相看?” 席先生担心竹卿不愿意,只好问她的意思,没想到竹卿瞪大了眼睛满是狡黠还有点期待,兴冲冲道:“行啊,阿婶挑个时候见个面吧,人家别嫌弃我年龄大就行!” 竹卿答应的爽快,在场的人反而意外了起来。 竹卿无所谓道:“反正我一个人又不知父母是谁家在何处,成个家有人一起过日子也挺好。” 黄婶打起了包票:“安妹你放心,要是能看上眼,嫁妆我来出,决不比我家丫头少。” 竹卿乐呵呵应了。 一直无话的苏叶忽然道:“好什么好。”放下筷子道:“我吃好了,你们慢用。”转身回屋。 桌上其他三人都没当回事,只有席先生斜着眼瞄向离去的苏叶,又看了看竹卿,低头饮酒。 荔枝酒香醇极好入口,果香味浓郁,他们都爱喝,只剩下半坛子被席先生和顾之包圆,竹卿眼巴巴望着被他二人霸占的酒坛,只好悻悻作罢。 黄婶看她眼馋,示意她去后院拿坛新酒自己偷偷喝,别被这两老酒鬼发现截胡就成。 明目张胆的给她开小灶,竹卿也不谦让,酿酒时用的荔枝肉多半是她剥,此时喝起酒来也心安理得。 可她一人喝不了这么多,竹卿抱着坛子带了一碟下酒的腌鱼敲开苏叶房门,喊苏叶出来喝酒。 苏叶别扭一阵,最终还是跟她出来,坐在竹楼的台阶上。 这里的房屋跟洛州方方正正的形式不同,因为是在村里,竹楼和土屋几乎并存。 席先生他们腿脚不便,就住在土屋里,竹卿和苏叶对竹楼很是好奇,又为着夏季凉爽,一直住在竹楼里。 竹卿拿了两个碗来,一人一碗倒上荔枝酒,碰碗后痛快饮下。 “这酒可真好喝。”竹卿咂咂嘴。 苏叶礼貌笑笑:“全是鲜荔枝酿的,当然好喝。” 竹卿没察觉出异样来,接话道:“那倒也是。” 风吹过屋旁竹林,飒飒作响,两个人一口酒一口腌鱼,坛子的酒已经见了底。 “我记得刚认识你那会儿,你酒量烂的要命,喝酒两三碗就倒,我还不知道有人酒量这么差,以为你喝死了呢。”竹卿骨折痊愈后筋脉偶尔痛的厉害,苏叶教她喝酒可以止痛,第一次带她出去喝酒时,她直接醉倒在酒馆,还是苏叶背她回去,后来苏叶被席先生狠狠骂了一顿。 竹卿苦笑:“还不是慢慢练出来的,筋脉疼就得喝酒,喝了快一年,酒量再差也练好了。” 不知不觉,已经一年过去了。 晚风阵阵,有意无意撩拨着竹卿的发梢,无人的时候,她总拔下竹簪披散着头发,自在而舒服。 苏叶尚且清醒,看到一缕头发沾在竹卿的嘴角,径直帮她把头发顺到了耳后,手势轻柔和缓带了点说不清的意味,反让竹卿有些难为情。 “平安,你真的要听黄婶的话去跟那人见面?”苏叶的话带着酒气喷薄而出,问出了他最想问的话。 竹卿虽不记得自己的一切,可看长相也知她比苏叶大,席先生让他叫竹卿姐姐,他始终不叫,只叫她平安。 竹卿“嗯”的一声应了:“黄婶说的没错,我总要成家,与其找个不知底细的人家,还不如找个知根知底的。席先生不会离开这儿了,我要是照顾先生也方便,反正我没亲人没故乡,在哪儿都一样。” “你真不在意他比你小?” “这个倒无所谓嘛…”竹卿酒喝得多了有点晕,“他不在意就行,我是没什么问题,小点又能怎么样…” 声音越来越小,苏叶看过去,竹卿已经靠在栏杆上睡着了。 不知是该说她心大还是该说她太信任自己,苏叶再一次抱她回去,可上楼的动作太大反而惊醒了竹卿,四目相对之下尴尬不已,竹卿立刻清醒从苏叶怀里跳下来,噔噔噔回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