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深几许第44章 长安水边多丽人
三月三上巳节很快就到了。 前一天下午萧景梧就来接竹卿下山,两人吃过晚饭后在街边散步。有些商家已经为明日的上巳节做好了准备,在店前摆满了辛夷花和兰草。 两人靠在河边的栏杆上,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今年的春天似乎比去年要暖和一些,记得去年三月三的时候我还穿着夹衣呢。”竹卿吃着刚出锅的炒米,很香。 “是暖和,不过十几日的时间你们北山上的桃花都开了大半了,漫山遍野都是桃花杏花,等再过两个月,就有山杏吃了。” 萧景梧去接竹卿的沿途看见许多桃花,误入桃花深处险些去迟了。 竹卿想起酸掉牙的山杏咽了咽口水,冲萧景梧皱眉:“那些苦杏不好吃,又酸又涩的,杏仁更苦。山顶有个大杏树,结出来的杏是甜杏,杏仁都是能吃的,还能做杏仁茶喝。” “杏仁茶?你会做吗?”萧景梧没有喝过杏仁茶,来了兴趣。 “这个简单。”竹卿用手比划着,“甜杏仁晒干之后像磨豆腐一样磨碎滤掉碎渣,加点鲜牛乳进去,再放点芝麻花生玫瑰酱煮开了就能喝。” 竹卿又道:“这是以前打扫院子的老婆婆教我的,她做的杏仁茶是最好喝的,我学了好几次都做不成她那样。前些年她得了一场病去世,我也再没喝过她做的杏仁茶了。” “我好像知道杏仁有毒…”萧景梧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记错了,他很少亲手做吃食。 竹卿耐心的解释:“那是苦杏,吃到嘴里发苦发涩,果肉也粗糙不如甜杏好吃。甜杏肉厚肉甜两种味道完全不一样,等熟了我带你去尝尝你就知道了。” “既然是你邀请我,我定不会推辞。” “回去吧,夜里冷了还是凉。”春日里常吹风,这河畔到了晚上也是风凉的厉害。 临进门前被萧景梧叫住了:“早些睡吧,明日要出玩,路上得走一会呢。” 竹卿答应,各自回房。 心里有事惦记着,竹卿第二天早早就起身洗漱,推开房门萧景梧也正好出门。 “今日既然是你做东,我只管听你的安排。”竹卿道。 萧景梧得意道:“要带你出来玩,当然要去些好地方,我们先去城外泡汤泉。第一汤要更干净一些,泡完汤泉再去踏青赏春,一天下来时间正好。” “都听你的。” 萧景梧安排的汤泉离城中并不远,两刻钟的功夫就到了。 这汤泉所在的地方乃是一个大庄子,有不少人在这天出来泡汤泉,大门口停了好几辆马车。 看这庄子的由里而外的装饰和修葺,就知道这里价格也不菲。 萧景梧似乎是早就定好的,他们到的时候有人直接将他们领进单独的隔间,沐浴净身之后再进入汤池。 水中加了不少滋润皮肤的香药,竹卿闻着很是沉醉。暖暖的汤泉再加上冰凉新鲜的水果,很是舒服透心。 竹卿裹着汗巾靠在汤池边的石头上,有专门伺候人的丫鬟为她一束一束梳通了头发,手法轻柔的按着头皮的穴位,竹卿舒服的瘫在汤泉里,昏昏欲睡。 丫鬟按完头皮又接着按肩,无意中看到竹卿肩上的疤痕狰狞着,脸上露出一点恐惧。 “姑娘受过伤?”丫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出过一次意外,现在已经全好了。”竹卿毫不在意。 “这么大的一块箭伤,拔箭的时候该很痛吧?” “痛也没办法,忍着就行了,总得拔出来不是?”想起拔箭时的惨痛,竹卿后背无端痛了一下。 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对,一个伺候人的丫鬟居然认得出这是箭伤,还这么肯定,这小丫头没那么简单。 “你认得这是箭伤?你之前是做什么的。”竹卿由她为自己捏着肩,懒懒问道。 “好聪明的小娘子。”丫鬟带着笑继续捏着肩,“我原本一个孤女,无依无靠九岁那年被师父收养。我师父是一个乡野大夫,带着我给人行医问诊,赚些药钱度日。师父他老人家闲的时候教我一些穴位和简单的方子,我们师徒偶尔会遇到些不要命的江湖人,师父就帮他们疗伤救命,所以我认得出来。” 原来是和自己一样的身世。 “那后来呢?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做丫鬟。” “师父年纪大了,有七十多岁了吧,算是寿终正寝。我又成了一个人,师父会的东西我也没学到多少,但这些经脉穴位还是知道点的,就找了这么个地方,也算是有个吃饭的营生。” 怪不得她手里有几分力道,且都能按到穴位上,原来还有这番经历。 丫鬟高兴道:“因为我手艺好,这几年攒了不少银子,等再多干几年赚着嫁妆,就能成家立业了。” “你有意中人了?” “是这家庄子管事的儿子,婚事已经定下了。”丫鬟并不遮掩。 竹卿闭上眼感受着潮湿的水雾,心里感慨万千。这小丫头孤身一人,却能闯出这么一片天地来,又有了自己的家,老天对她还是公平的。 泡完汤泉稍作休息,竹卿和萧景梧在雅间里见面了。 桌上是各色汤水,诸如银耳莲子百合红豆薏米芡实一类的甜汤,还有各色果子,个头不大,一个赛一个的精致,用来给泡完汤泉的客人们垫垫肚子。 “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泡汤泉呢。”竹卿端起一碗甜红豆沙细细品尝,里面是蜜枣泥和去皮过筛碾的细细的红豆,加了蔗糖进去很是香甜。 “怪不得那些达官贵人们无事就去住庄子,果真是舒坦。”竹卿侧眼朝着他笑,“还得谢谢你带我来这儿,让我也感受一次。” 萧景梧眼里的笑意几乎要将她融化:“你要喜欢,我多带你来几次就是了,尝尝果子吧。” 萧景梧拿起一颗果子递到她嘴边,竹卿伸手去接他又不放手,执意要亲自喂给她。 竹卿就着他的手咬一口果子,他喜笑颜开将剩下半个果子吃了。萧景梧丝毫不嫌弃她吃过的东西,竹卿一阵脸红心跳。 这厮如此做派,谁能招架的住。 灞桥边有许多柳树,每当有人送别的时候都会折柳相赠,泪眼朦胧惜别离。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萧景梧看着眼前的莺莺燕燕一群人朝竹卿道:“杜子美的话果然不虚。” “不止多美人,玉面小郎君也不少。”竹卿饶有兴味的目光扫视过几位小郎君,有一两个长的颇为秀气。 “我带你来这儿,可不是让你看别的小郎君的,你该好好看我。”萧景梧掰过竹卿的脸让她正视着自己。 萧景梧的脸是如此的近,近的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竹卿伸手推开他,转过身去找了一片草地坐下。 萧景梧坐在她身边,摘了一片草叶子在手里玩着。 “我们来斗草吧。”萧景梧扔了手里的草叶,重新摘了两片更为坚韧的草叶给竹卿一片。 “会玩吗?”萧景梧问道。 “怎么不会!”竹卿把自己的草叶从萧景梧的草叶下穿过去,两人小心翼翼扯着草叶子看谁的草叶先断。 一番拉扯后,竹卿的草叶支撑不住先断掉了。 “再来,三局两胜。”竹卿负隅顽抗。 “我都随你。”萧景梧有心让着她。 两人重新选叶子,再开始,最终还是萧景梧赢得最终的胜利。 “好吧,你赢了。”竹卿拿起一截断草。 萧景梧看她没有一丝生气,好奇道:“你不怪我不让你?” “你为什么要让我?”反轮到竹卿奇怪,“我这个人一向愿赌服输,从不是输不起的人。那日和你比投壶,你没让我不也还是输了吗。输就是输,赢就是赢,我自己造成的结果,我都认。” “你这豁达的性子,倒是合我的脾气,我也是一向喜欢别人有什么说什么的。” 春日里最适合放风筝,有聪明的小贩在四处兜卖风筝,引了不少小郎君去买,再送给相好的娘子。 萧景梧也是这些小郎君其中的一个。他买了只蝴蝶风筝,纸上画的蝴蝶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我幼年时母亲常带我和兄长们放风筝,现在也好几年没有玩过了。你和你的小师妹恐怕放过不少次吧。”萧景梧穿好风筝上的线交到竹卿的手里。 “放过,放的不好总是挂在树上,等捡回来的时候纸都挂破了。”竹卿想起小时候的趣事,两只眼睛眯成月牙,酒窝浅浅。 手一抖风筝就颤颤巍巍的飞了上去,飞得高了有风也还算稳当,竹卿仰着脸盯着天上的风筝,生怕一眨眼就认不出来哪个是自己的,直到确认周围只有一只蝴蝶风筝后才放下心,把线握在手里,又坐在地上。 “怎么不继续放线了。”萧景梧道。 “飞太高容易断,这样就好了。”竹卿找了个石头压住线圈,“线绷得太紧也会断。” 微风带着暖意抚过一群少男少女的面庞,也抚过有情人懵懂的心,有人头挨着头在一起窃窃私语着,情意涌动。 这般情状影响下,萧景梧试着伸出胳膊,揽上竹卿的肩。 竹卿感受到来自肩上的温度,偷偷抬起眼皮窥他一眼,萧景梧只盯着眼前的草地看,不敢看她。 既然要尝试和他相处,不妨大胆迁就些。 定下心神竹卿也进了一步,轻轻靠在他肩上,他的肩宽阔有力肌肉结实,让人很安心地去依靠。 竹卿意料之中的主动,虽是春日里萧景梧的手心还是紧张到出汗。竹卿靠在他肩头他更是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深沉了。 心底的喜悦蔓延开来充斥着身体每个部位,这种愉悦的感受是之前所没有过的,新奇的,让人入迷的感受。 天空湛蓝,飘着几朵云彩,偶尔有鸟雀叽叽划过,放风筝的人继续放风筝,谈情说爱的继续相互腻歪。 草地上开满了蓝色白色紫色的小碎花,脆弱到用手一碰花朵就一整个掉了下来。蒲公英灿烂热情的开着,唯独它是一抹明黄。 暖融融的阳光晒着,有送索唤的伙计穿梭在人群里送着索唤,吵嚷着喊人。 “以前三月三的时候,我们几个姐妹会去山下的小河边玩水沐浴,水还算清澈,天气好的时候都不冷。”竹卿笑着,“我不会水,只能在浅水里玩,有会水的就去深水里,有个师姐她能在水里憋气好大一阵子呢。” “你放心,我会水,以后可以慢慢教你。”萧景梧目光贪恋地攀上竹卿的发丝,停留在她戴的蜻蜓发钗上。 光阴似箭。 美好的时光总是流逝的特别快,一转眼就该回去了。 送竹卿回去的路上满是桃李杏花,来的时候着急没有细看,回去时却依依不舍生怕走的太快。 勒住缰绳下马慢慢走着,眼前的美景吸引了两个人,竹卿也看个不住。 “一年也就这么一个月的时间,等花谢了就什么都看不到了,我最喜欢的就是春天和秋天。”竹卿用马鞭打在路上的野草上,草梗上流出腻手的汁液,还有独特的草香味。 萧景梧打着扇子:“那夏天呢?不招你喜欢。” “夏天虽然瓜果多一些,可实在太热了,白天出去就跟进了火炉似的不住的流汗,真喜欢不起来。” “你说的也不错。”竹卿的理由很充分,萧景梧佯装信服。 “就送到这儿吧,往前再走几步就到了。”竹卿特意选了个没人看见的地方,她和萧景梧往来的事没有刻意瞒着别人,但也没必要让大家都看见,免得徒惹闲话。 “好,听你的。” 竹卿正要上马,萧景梧终是忍不住走到她身边拉着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不愿松手。 萧景梧高出她一个头,下巴抵在她头顶,掌心贴着她的肩背,让她的脸贴在自己胸口上,竹卿单薄的宛如纸片一般,触手就可摸到肩胛的骨头。 “你太瘦了,这样可不好。”萧景梧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敢抱我么?” “没有。”竹卿环上他的腰,纤细而充满力量。 “真不舍得让你走。”他用力抱紧了竹卿,似乎要永久留住她,头埋在竹卿颈窝里,嗅探着她的气味。 萧景梧箍的她快要喘不过气来,挣也挣不开。 “老实点,让我抱抱。”他的话里满是不容拒绝,吻上她的脖子轻轻一点,温柔道,“回去记得想我。” 遂不舍松手。 这般俊美的色相,竹卿也不由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