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君一念可入骨番外二:道阻且长(三)
他的手指点了点桌子,抬眼看着我笑。 笑意不再和从前一样清澈明朗,反而是神性的色彩。 过了这么多年,原来我们都学会了拿起又放下,从恨过渡到释然。 他挥挥手,让茶水郎为我们准备一壶酒。 酒水的气味闻起来有些熏人,我下意识的皱了皱眉,他笑了笑,拿起了酒壶为我倒上了一小口,也只有一小口。 他为自己倒上了满满的一杯,伸手拿起道:“小狐狸,我这次过来,是要同你告别的。” “告别?” 我有些诧异,问:“你是不是……” 他摇头否定,语气温和:“不是。” 没等我继续问,他便道:“我沉睡这么多年,只是为了见见你,见你之后,我便也要入轮回了。” 他还是端着杯盏,带着释怀而温柔的笑意看向我道:“……小狐狸,数十万年的岁月,太久了。” 我忽然鼻头有些酸,低头收了自己有些狼狈的模样,学着他的样子对他道:“此去轮回,万望珍重。” “守了你这么久,能够在最后再见你一次,于我而言,便够了。” 他微笑着喝下那有些辛辣呛鼻的酒水。 如今明明是春日,我却在这春光明媚中心如万钧。 我的故人…… 我的故人也要离我而去了。 我的心一阵荒凉酸疼。 我随着他的动作,送他离开了这里,临行前,他转过身来如同从前那样,将我温柔的抱进怀里抱了一会儿。 怀抱温暖又留恋。 最后,他松开我。 他又摸了摸我的头,就像是从前一样。 “小狐狸,我走了。” 顿了顿,他又说: “我走了之后,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知道吗?” 我含着眼泪点了点头,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对着我笑。 随后转身。 我几乎从来没有看过他的背影,每一次的离别,好像总是我先转身,他在我的身后看着我离开。 这一次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原来他目送我离开的时候竟然是这种感觉。 不舍,惧怕,惶恐。 伤怀,失落,酸涩。 对不起…… 对不起。 我轻声在心里对着他的背影说。 原来…… 曾经的我让你这样痛苦过。 对不起,凉暮。 “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 “初凝飒飒凉风劲,又似萧瑟暮雨零。” “思归,我叫思归。” “思归,我叫凉暮。” 思归,凉暮。 终究是命运弄人,心中仿佛秋月梨花一样,又冷又苍凉。 倘若…… 也罢,世间的事情,怎么会有一个倘若呢? 至少…… 我握紧了自己的佩剑,看向他离去的背影慢慢消失。 至少,我们曾经相爱过。 我转身,在人潮散去的地方,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我的心里跳了跳,抱着不存在的希冀回到了我今日原来的地方。 这个茶摊还是人声鼎沸着,我安静的坐在这里,等待着夜幕。 夜幕落下,城内灯起。 来来回回的人影已经换了一轮了。 我有些失落的叹了一口气,握住自己饿佩剑起来转身的时候,在同茶摊对着的街角,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脸。 如芝兰玉树,如阳光流水。 如世间最美好的朝阳和露水。 如中秋节最温润皎洁的月亮。 “许……静渊……” 我低低出声。 “为什么?” “因为,小殿下想赢。” 我拦住他的时候,他对我如是说。 许静渊,你不是无情之人。 是吗? 我张了张口,想要问出这句话。 他越过人潮,朝我走来。 他的步子走得很稳,我却愣在了原地。 他来到我的面前,笑容依旧如同最温润的公子一样,声音也是和从前很多很多次一样柔和: “小殿下,好巧啊。” 灯影重重,一如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那样灿烂。 温柔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本就柔和的面容更是柔得像水一样。 “你怎么会过来?” 我愣了好半天才开口问他。 “因为……” 他小心斟酌着,看着我的脸色,忽然,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因为……自从小殿下过来了人间,我便一直都在小殿下的左右。” 他于人间最繁华的地方,这样多情的看着我。 许静渊,原来,我也可以成为你唯一的例外吗? 比你那么多年的绸缪和隐忍,比你步步算计才得来的高位,比你一直要坚持下去的事情,都要重要吗? 其实这个问题,早在我偷听姐姐和他的对话的时候,就已经有答案了。 如今问出来和不问出来,又有什么要紧? “……” 我颤抖的呼吸了一瞬间,这才攒够了勇气抬眼问: “许静渊,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认真的回答我,可以吗?” 他坦荡的点了点头:“小殿下问什么都可以。” “那你会认真回答吗?” 我继续追问。 “从前不会。” 他说:“从前的司文神君不会,可是如今的许静渊会。” “你……是不是早就开始喜欢我了?” “是。”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小殿下的一举一动中,从小殿下最清澈见底的眼睛里。” “在神界的那一次,我拦住了你去凤凰岛,所以你们的计谋没有得逞,倘若我没有拦住你,你会对付我姐姐吗?” 我看着灯影里他的眼睛问。 “……” 他的手指动了动,眼睛低垂着,认真的看着也有些倔强的模样道:“不会。” “为什么?” “那个时候我说过的,小殿下。” 我记得。 那个时候,他说。 因为我想赢。 “许静渊,最后一个问题,你给出我答案,我便不像审犯人一样问你。” 我扣着手指,收紧了佩剑。 “许静渊,对于你来说,是你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重要,是你一直以来费尽心思的算计重要,还是我重要?” 我鼓起勇气,屏住了呼吸问他。 他愣了愣,忽然笑了。 笑声轻轻,开怀又释怀。 就像是他对他从前的执迷不悟和解了一样。 “在下想,小殿下的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他伸手,很慢很慢的珍惜抚上我的脸,温热的手指停留在我的眼角。 “钦儿,你比我从前所坚持的所有,都要重要。” 他在我的眉心落下一个吻。 如蝴蝶一样轻盈。 他没有将自己从前所做的一切都说出来,只说了,我对他来说最重要。 他不想我有负担。 我眼角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被他温热的指腹给轻轻擦去,将我揉进他的怀里。 原来像他这样心机深重的人,也会这样小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