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眠春山_分节阅读_第155节
姜青禾抹了抹咳得太厉害流出?来的眼泪，她声音干哑, “叫它黄沙云彩没叫错。”</p>
那涌起来的黄沙尘土真的跟云没有区别。</p>
宋大花翻着自己的衣兜，抖抖里头的沙子, 她骂道：“狗屁云彩，这?不要脸的贼风，你?瞅到没，把俺们家的屋顶都给掀翻了。”</p>
“个瘟天！”</p>
她咒骂了一句，低头看见了这?从门缝里飞进去来的黄沙，长叹口气，又变了脸色，“活都活到这?份上了，得想开点，这?黄毛风糟心得很，可这?沙子送来的好啊。”</p>
姜青禾坐下来解开皮绳，拔出?鞋子倒沙子，她半抬起头问：“好啥？”</p>
“改土啊，你?是不晓得，”宋大花拉了把凳子一屁股坐下来，手挥挥涌进来的尘土，“俺们出?去办事，有片地在乌水旁，娘的，是片黑黏地，还渗盐碱，种东西?没法种算了，俺们要是走那块过，那车轱辘就?被陷进去拔拉不出?来。”</p>
“搬石块也不是个好法子，俺们都说拉点沙混进去，趁着冬闲吃点苦头，把它混成沙土，沙土就?能种庄稼了。”</p>
“把这?些沙都扫扫搂搂到一处，不就?现成的沙子，还不用俺们去挖了，拉着车到湾里去，谁家扫了倒袋子里头，哎呀，这?不都有用的，”宋大花说得乐呵。</p>
她反正想得开，人活着要是想不开，天天搁那咒天咒地的，那真是活一辈子也没个指望。</p>
姜青禾失笑，她越琢磨是这?回事，便也说道：“那也算个好，照我来说，这?沙子进了屋，等停了正好里里外?外?打?扫个遍，该洗的洗，该扫的扫，就?当年二十四?以前扫房子了。”</p>
“对头，就?是这?个理，”宋大花点点她，一副你?说得半点没错的表情。</p>
这?时蔓蔓跟二妞子从后头屋子里钻出?来，两人趴在那窗户边看黄毛风嘞。</p>
二妞子走过来，两只手摊开夸张地说：“天上下油茶面子了！”</p>
“我想吃油茶面子了，”蔓蔓舔了舔嘴巴。</p>
刚两人猫在那破洞处看黄风时，本来是害怕的，可直到虎子跑着从外?头抓了把沙土回来，发现这?玩意跟油茶面子的颜色一样，一样的是焦黄色。</p>
啥害怕阿早就?抛到脑后去了，蔓蔓抓了把土放在手心里，她异想天开，“这?要下的是油茶面子，得去河里。”</p>
二妞子不解，“去河里做啥？”</p>
蔓蔓瞥她，好认真地给她解释，“那油茶面子加水才是油茶嘛，下到河里肯定?河也变成油茶河了呀。”</p>
“那俺们拿碗下河去捞？”虎子挠挠头，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p>
蔓蔓叹气，“好傻哦，这?下的是土，又不是油茶面子。”</p>
她觉得虎子哥哥傻到家了，胡话也信，想吃油茶得找她娘啊。</p>
姜青禾跟宋大花听了大笑，但还真顶着肆虐的风沙，在屋里用旧的油布搭出?个小棚子，在里头炒油茶面子。</p>
没办法，这?沙土钻的哪哪都是，连锅灶里都浮了一层的尘土，简直无孔不入。</p>
三个娃无比期待地蹲在这?个小棚子前，看着锅里的猪油一点点融化，面粉铺上去，一点点炒成土黄色，跟黄毛风带来的沙尘是一样的。</p>
姜青禾还加了芝麻和?核桃碎，拌了红糖，舀一勺到碗里用滚水冲开，倒进去就?搅拌成糊糊。</p>
蔓蔓捧着糊糊坐在小帐篷角落，呼呼吹气，冲好的油茶黏黏糊糊，上头漂浮着黑色的芝麻，入嘴绵绵的，甜滋滋。</p>
三个孩子吃着热乎乎的油茶，哪怕外?头风刮得再猛烈，也不觉得害怕。</p>
这?一次持续两天不间断的黄毛风，并没有给蔓蔓这?几个娃带来阴影。</p>
至少她只会记得，在那两天里，她吃了跟天上下的土一样的油茶，她能去上学时一定?要跟小芽说。</p>
吃了糖棋子，颜色也跟土差不多?，是那种蔓蔓曾经玩过的红黏土的褐红色。用面粉、糖混着鸡蛋做的，烤出?来，一小块酥酥的，掰开粘到舌头就?化开，香甜劲很足。</p>
那是夜里风最猛烈的时候，门板啪啪作响，要被撞击开，哐当哐当的声音响个没完，外?头游荡着类似于不明生?物的痛苦哀嚎，几个娃越听越渗得慌，抱在一起发抖。</p>
姜青禾就?做糖棋子，用红糖化开混到面粉里，揉成面饼，让他们三个帮忙搓长条，用小木片分成小剂子。</p>
在火堆旁等醒面的功夫让她们挨个数数，每人数到一百个数。</p>
这?对于蔓蔓来说很简单，她一气喝成数完了，姜青禾说：“哎呀，数漏了好几个，再来一次。”</p>
她有点懊恼，“那我蔓蔓再数一次吧，娘，我数漏了你?要喊我一声喽。”</p>
没人搞懂她说的是蔓蔓还是慢慢，这?会儿?也没人再管黄毛风了，全都专心听她数数，等到二妞子磕磕绊绊数完后，虎子压根数不清楚，被宋大花脱了鞋要追着他打?。</p>
边追边踩着沙子打?滑，还要喊：“你?个小犊子，送你?进童学，连百个数也数不清，你?个糟心玩意。”</p>
虎子跑的吱哇乱叫，“俺学了！”</p>
“学了啥？”</p>
“学了咋玩啊，”虎子理直气壮。</p>
大伙哄堂大笑，这?下更没人在意外?头那咆哮的风声了，等糖棋子烤好，外?头的风也小了，娃们早已忘记那恐怖的风声，睡下时只记得这?糖棋子真好吃。</p>
连梦里天上下的也是香香的油茶面子，地上是一块块烤到焦甜的糖棋子。</p>
如此过了两天，风沙渐渐退去，退回到戈壁滩，退回到那茫茫的沙漠里，平静地蛰伏，好像不曾肆虐过。</p>
至少短期内，它应该不会再重返，因为雪快要落了。当然?重来大伙也没法子，那来呗。</p>
那样黄雾弥散的天也回归晴朗，天依旧高高蓝，而地面则满目狼藉，遍地黄沙，出?门的人都是灰头土脸的，像是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兵马俑，拎着扫帚和?铁锹开始清理。</p>
他们怨恨贼老天，又格外?庆幸。</p>
“还好嘞，没赶着年三十那会子来，不然?真有够磨人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