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13
余让把他的拐杖递给他,阿德加内低声道谢。 </p>
因为走得太慢,新来的乘客已经冲进了车里。 </p>
他们基本全是垃圾星过来的外来人,身上衣服皱巴巴,进车后,偶尔还发出几声夸张的感叹。 </p>
余让扶着阿德加内避让上车的乘客,人群挤挤攘攘涌过来,又找到座位坐下,有人和阿德加内擦肩,一边好奇四处观望,一边往车厢内部走。 </p>
这个人挑到一个视野良好的车窗位置,越过阿德加内准备抢占座位。 </p>
他穿着一身,与旁边人不同的干净笔挺衣服,衣领后的标签都没来得及撕下来。脸上满是好奇。 </p>
阿德加内在他即将碰到自己的前一刻,突然动作幅度非常大的侧身躲闪开,他甚至带着余让闪躲开,伸手按住了余让的眼镜,面色和唇色都变得苍白异常。 </p>
那位乘客惊讶地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p>
余让拿下阿德加内按住在自己眼镜上的手,觉得有些奇怪,转头看了一眼不知所措往后退了一步的乘客。 </p>
这个男人身高并不高,看起来很瘦弱,脸上皮肤有些斑驳痕迹,他站在原地,被人如避垃圾般避开,只嘴唇嗫嚅了片刻,没有过多反应。 </p>
余让收回目光,问阿德加内:“怎么了?” </p>
阿德加内脸色惨白,他似乎忍着恶心说:“有味道,我想吐。” </p>
余让立刻搀着阿德加内离开人多的车厢,他低声问:“怎么回事,你认识那个人?” </p>
阿德加内被搀到车门口,他转头把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因为才刚走出车,车内工作人员以为是饮食有问题,赶紧出来询问。 </p>
阿德加内身体开始痉挛,他站不住,直接蹲在了地上,手指紧紧地扣在余让的衣袖上。 </p>
“不认识……”他断断续续开口,否认认识这个男人。 </p>
余让蹲在他身旁。 </p>
阿德加内垂着头,汗水一滴一滴地垂落在他面前地上。 </p>
余让垂头,耳朵凑过去。 </p>
阿德加内却猛地抬头,伸出手掌按在余让眼睛的位置:“余让,你的眼睛很漂亮,小心他们挖走你的眼睛。” </p>
他轻声说,声音低沉,很警惕。 </p>
余让愣了愣,他拿下阿德加内的手掌,看见阿德加内严肃的表情,抿成一条缝的嘴唇,他十分警惕,退行到了过去在虫灾星被当地人挖走眼睛的痛苦时刻。 </p>
“刚刚那个是个虫灾星的人,你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他问。 </p>
阿德加内伸手盖余让的眼睛,手指不自觉颤抖,周围围聚过来的人更多了些,餐车的工作人员甚至拨打了医疗电话。 </p>
余让伸手抱住阿德加内的脑袋:“冷静一些,你现在已经在安全的地方,不用担心。” </p>
阿德加内在余让怀里,隔绝了一些声音。 </p>
周围人的喧嚣声,餐车引擎的轰鸣声,高空中风声拍打通道的声音…… </p>
和一些虫子震动翅膀的声音,都在这个怀抱里变小了。 </p>
余让轻声说:“没事,不用担心。”他沉默了一会儿,对回到过去时刻的舰长说,“我会保护你。” </p>
怀抱隔绝了一些味道。 </p>
虫灾星消散不掉的、垃圾和虫子腐烂的气息。刚刚那个男人身上怎么也洗不掉的虫灾星气味。 </p>
阿德加内沉默下来。 </p>
好一会儿,他伸手抱住余让后背,他想他应该说一声谢谢。 </p>
可他大脑如置冰窖,浑身血液又沸腾般地在血管里流动,这让无法表达礼貌。 </p>
他想到一些事情。 </p>
比如过去他曾驾驶战舰,在宇宙中击败过很多星盗的战舰,在巡航队落地到陌生星球时,用脉冲炮弹杀死过无数个当地反抗军。 </p>
或许还误伤过当地平民,谁知道呢。当死亡数量过于庞大时,它就变成了纯粹的数字。 </p>
他做过很多正确的、错误的决定。 </p>
保护过友人、仇敌,也伤害过他们。他不为自己做过的决定后悔,也拥有承担后果的能力。 </p>
他此刻苟延残喘、呼吸急促、浑身冷汗如雨下,跪坐在人来往踩踏的地面上,只因为遇到一个过去他可能一拳头就能打倒的瘦弱人类。 </p>
被一个他过去他可能一碰就倒的男人抱在怀里。保护我? </p>
虽然他知道不该,但仍旧在浑身的战栗中觉得好笑起来。 </p>
很久之后,他低声开口,却不是道谢。他说:“余让,如果你和我同时处在危险坏境中,我觉得也只会是我保护你。” </p>
余让没有反驳他的傲慢,他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不置可否地嗯出了一声。 </p>
阿德加内胸膛起伏,身体皮肤像是被虫钻出了孔洞,他把脑袋贴在余让的肩膀上,沉沉的呼吸,周围人声被他自己的呼吸声隔绝开。 </p>
他好像在耳边听到了非常多的夸赞声,他从小到大所受过的无数夸赞。 </p>
听见巡航队的人找回他时痛哭流涕的声音。 </p>
听到李维把他送到余让家门口后的哭声和请求,听见一个人打开房门走进来,无喜无悲的声音:“有事让艾丽告诉我,我工作去了。” </p>
他拥有很多身份,背负过很多期待,这并没有不好,这让他也努力成为一个配得上自己荣誉的人。只是…… </p>
阿德加内顿了顿,身体变成一台失序的机器,每个身体零件都在崩塌。 </p>
还没完全适应长好的新眼球,像是进入了高压环境,马上要从眼眶里化成脓水流出来。只是…… </p>
阿德加内低声说:“好疼。” </p>
【作者有话说】 </p>
不出意外下一章就要入V了,可能会在周三更!谢谢支持! </p>
阿德加内自从在餐车碰到那个虫灾星人后,身体出现了很多状况。 </p>
那像是个炸弹的按钮,在某个时刻,突然按下去,炸毁了一个地方,又开始出现连锁反应。 </p>
余让在给娜芮尔的舰长身体报告中,写道:[舰长出现些攻击性,并拒绝去医院。][他惧怕黑暗,房间必须拥有一盏灯,好像眼睛已经能感受到光源。][他害怕孤单,多次推辞夜晚入睡时间。]以及…… </p>
余让坐在沙发上,仔细思索归纳总结舰长近日的行为,拥有高道德的舰长,在这次生病后,好像道德有些下降。 </p>
过去他一句话两个谢谢,三个抱歉。现在…… </p>
他坐靠在余让身旁的沙发上,对没有提前告知又上门拜访的裴希道:“我不理解,那斯的工作并不饱和吗?我刚刚听新闻,说矿区发生了一场斗殴。” </p>
裴希手中还拿着食盒,在门口脱下外套,闻言笑笑:“我担心你的身体状况,不上门来拜访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p>
余让坐在旁边,低头看娜芮尔的回信。 </p>
[陈述病情的时候,请不要有夸大的成分,余让。]…… </p>
[依照我对舰长的了解,他并不会表现出“惧怕”、“害怕”这种行为。][随便吧,你也可以当做一种我的推测。][……他从虫灾星被救回来时,我是治疗团队的主治疗师,他躺在治疗室,浑身脓疮和血迹,还在和我讨论对于他自己的治疗方案,我很难把这种行为和舰长联系在一起。]余让没回复。 </p>
娜芮尔又顽强表示道:[我仍旧觉得你的描述有夸张的成分,舰长具体是怎么展现出他的“惧怕”?]余让面无表情地晃了下手中的光脑,头也没抬。 </p>
一旁的裴希已经拿着东西进了屋内,他正在和阿德加内聊天,询问当时在空中餐车的遭遇,并诧异表示,那里的食物很一般,很少有当地人会去乘坐空中餐车。如果对高空就餐感兴趣的话,他可以请人在落辉塔的顶楼餐厅订个位置。 </p>
阿德加内过去别人说话时,会沉默倾听,在对方说完后,又会礼貌回话,他很少会让一段聊天终止在他的沉默下。 </p>
阿德加内面对裴希的殷勤推荐,就沉默了许久。 </p>
余让低着头给娜芮尔打字:[在黑暗环境中,他会很明显的肌肉紧绷、呼吸急促。]余让手指在光脑上轻轻地敲击了几下,他好几次睡觉时间从全息舱爬出来,都看见客厅亮着灯,他当时还以为艾丽没有关灯,远程提示了艾丽关灯。等洗漱出来,到客厅冰箱里拿能量棒,转头看见舰长佝偻着身子坐在沙发上,冰箱的灯光打在两人间的空地上。 </p>
舰长满头是汗,哑声笑问:“余让,你在开冰箱,饿了吗,又吃能量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