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虎作伥2、徐贞观2
宫女说完，便转身返回原位。 赵都安心下一动，知晓对方不会再多说，也便闭嘴垂首等待。</p>
……</p>
宫廷繁花似锦，气氛却压抑深沉。</p>
就在赵都安站的双腿发酸时，走廊尽头，紧闭的门扇推开。</p>
继而，一道身披绯色官袍，头戴乌纱，鬓如反猬皮，眉如紫石棱，容貌凶狠的老人踏步行来。</p>
宫廷使者分列左右让行。</p>
赵都安侧立廊中，拱手行礼：“相国慢走。”</p>
威严极重的老人目不斜视，好似未曾看到他般，大步离去。</p>
周遭有宫人暗笑，整个京城都知道，在真正的权贵圈子里，对赵都安这等以色伺人的小白脸，皆鄙夷嘲弄至极。</p>
以相国大人的身份，多看他一眼，都算自降身段。</p>
女帝面首？</p>
看似风光，但在真正的大人物眼里，还不如青楼卖笑的花魁，便是寻常百姓，表面敬畏，暗地里也要啐上一口。</p>
赵都安对原主的人嫌鬼憎感触更深一分。</p>
迎着众人意味深长的目光，他神色如常，不以为忤：</p>
原主丢的脸，与我有什么关系？</p>
年长宫女这时前往通报，过了好一阵，方甫返回：</p>
“陛下允你觐见。”</p>
“多谢通传。”赵都安深吸口气，越过人群朝前方走去。</p>
该来的，总归是来了。</p>
他默默回忆原主的行为习惯，一步、两步、三步……走出七步后，整个人神态气质，举止动作，已与原主一般无二。</p>
政客是天生的演员。</p>
这一刻，赵都安将演技发挥得淋漓尽致。</p>
“咚！”</p>
“咚！”</p>
“咚！”</p>
抬手叩门。</p>
紧闭的朱红色雕花双扇木门内，传出一个清冷的声音：</p>
“进。”</p>
赵都安双手用力推开沉重门扇，阳光绕过他的身躯，蔓过门槛，引燃了宽敞房间内，地板上铺陈着西域进贡的名贵地毯。</p>
价值连城的博古架内，皇家官窑烧出的近乎透明的双耳龙纹瓷瓶烨烨生辉。</p>
一张宽大桌案上，丛丛老笔堆积如山，白砚内黑水枯竭。</p>
一名身披白色常服的女子，正在案旁批阅奏折。</p>
她约莫二十八九年纪，眉目清冷，青丝如瀑垂下，因垂首姿态，只显出半张脸庞，便已是姿容绝色，浑身上下并无半点金银首饰，却予人一股雍容雅致的气度。</p>
神态专注之际，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皓腕，纤指如葱，以标准指法握一杆粗大金毛狼毫。</p>
大虞女帝，徐贞观！</p>
赵都安望见女帝瞬间，大脑短暂失神，恍惚间，仿佛回忆起昔日玄门政变，那个大雪覆满宫城的日子。</p>
当时身处乱军之中的小禁军远眺宫门，瞥见的三皇女却是盛装打扮：</p>
头戴凤冠，身披大红霞帔，金玉外悬，盛装出席般驾临于风雪中，手中一柄玉龙剑横扫，千军辟易，贵气威严。</p>
血脉偾张，心跳如擂鼓……</p>
赵都安轻咬舌尖，强迫自己垂下视线，心中暗骂，经过了斗阴阅美无数熏陶的自己，何至于此？</p>
旋即意识到，大概是原主残存本能作祟。</p>
当初的小禁军，压根不是押宝站队，之所以投靠三皇女，纯粹是被颜值吸引，色授魂与。</p>
这小白脸馋人身子，下贱！</p>
赵都安自我批评之际，案旁女帝头也未抬，淡淡道：</p>
“磨墨。”</p>
“是！”</p>
赵都安略感诧异，但还是绕至案旁，替女子皇帝磨墨。</p>
因距离拉近，更有一股清幽香气萦绕鼻端，令人心猿意马。</p>
君臣二人，一个批阅，一个磨墨奉笔，房间中沉默安静的唯有纸张沙沙声。</p>
……</p>
良久。</p>
徐贞观忽地头也不抬说道：“方才相国来见朕，你可知缘由？”</p>
她的嗓音颇有质感，略带磁性，令赵都安想起前世声优。</p>
赵都安磨墨动作一顿，神态如常：</p>
“微臣斗胆问询，这才略知晓一二，相国大人似为改稻之事呈献良策？”</p>
凭借前世经验，电光火石间，他已意识到，年长宫女恐怕已将自己“行贿”一事如实禀告女皇帝。</p>
这时候，装傻充楞绝不可取，坦诚回答才是正确操作。</p>
徐贞观“恩”了一声，似乎对他的回答颇为满意，只是听到后半句，略带感慨地道：</p>
“相国来见朕，说翰林院有一良才献上一策，可解淮水农田被毁之局。”</p>
“果有破局之法？不知是何手段？”赵都安佯作好奇。</p>
徐贞观隐隐“呵”了一声，意味难明吐出八个字：</p>
“以改兼赈，两难自解。”</p>
以改兼赈！</p>
得益于前世吃皇粮时，身为大秘的见多识广，以及古装历史剧的阅片经验，赵都安轻易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p>
当前局面大概如下：</p>
朝廷试图推动改稻为桑，但执行出了问题，造成大批灾民的出现。</p>
翰林院的某位高才，认为灾民食不果腹，可以令本地豪绅，以粮食购买被毁的田亩。</p>
如此一来，灾民有了粮食，豪绅也可与官府合作，推动改桑，一石二鸟，即所谓的两难自解。</p>
猛地听上去，似乎一箭双雕的妙计，然而在赵都安眼中，就纯纯是脑子有坑才能想出的法子了……</p>
堂堂相国会察觉不到这法子的问题吗？</p>
他从不敢低估古人的智慧，那为什么李彦辅会来上奏？</p>
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说……</p>
突然，赵都安想起了一个细节：</p>
李彦辅所属的“李党”为江南士族集团，而淮水正处江南地界，当地士绅得利，便是“李党”得利。</p>
且徐贞观继位后，对“李党”呈持续打压态势。</p>
有点意思了啊。</p>
女帝是否看到了这层？不确定。</p>
但不耽误这是个表忠心，博取好感的机会。</p>
“陛下，此法……恐怕不妥。”赵都安念头转动间，斟酌开口。</p>
徐贞观批阅奏折动作不停，随口“哦？”了一声。</p>
赵都安道：</p>
“改稻为桑本是良策，若缓缓推行，以三五年为期，未必不能成。导致如今局面，已是为难，若以改兼赈，只怕形势更坏。”</p>
他略组织语言，继续道：</p>
“试想，若由豪绅赈济，该以何价购田？若按市价，非但当地富户吞吃不下，无利可图，灾民更只需出售少数田亩，就可过活，如此一来，改稻为桑仍难以推行。”</p>
“若低价购田，豪绅大族自然拍手称快，可灾民便要食不果腹，断无生路了，届时必激起民变……如此一来，朝廷便进退维谷，两难自解从何说起？”</p>
他这番话轻描淡写，好似闲谈。</p>
然而落在徐贞观耳中，这位以女子之身登顶大宝的女皇帝批阅奏折的手，却猛地停顿下来！</p>
旋即。</p>
自始至终垂目的白衣女帝，缓缓抬起螓首，侧过头来，露出完整容貌。</p>
她素白的脸蛋，如冰晶雕琢，不见瑕疵，鼻子线条挺翘，唇瓣丰润，睫毛浓密如刷，此刻一双美眸威严中夹杂一丝诧异。</p>
心中意外至极。</p>
在她的印象里，这个京城谣言中，乃自己面首男宠的小侍卫一直是“花瓶”的角色。</p>
方才与其说起政务，也并无别的意思，只是心中烦闷，寻个人随口倾诉罢了，半点不曾期待对方会给出什么回应。</p>
可对方这番侃侃而谈，虽说都是自己思量看透的话语，并无甚新奇，但出自“赵都安”口中，也足以令她意外了。</p>
这等针砭时弊的见识与敏锐，起码……比那个翰林强。</p>
“这是你自己想的？”徐贞观美眸凝视。</p>
赵都安不卑不亢：“微臣见识自不如朝中诸公，只是斗胆一说。”</p>
这番举止气度，却稍稍与往日有所不同。</p>
赵都安在赌，他猜测，女帝还不知老太傅走脱之事，所以，他必须竭尽所能，展现自己的价值。</p>
提升好感。</p>
毕竟女帝的一个念头，便可左右他的生死去留。</p>
倘若能通过舔，度过这次灾劫，他不介意改名沸羊羊。</p>
徐贞观垂眸凝视他，似在辨别真伪，片刻后含笑问道：</p>
“那依你看来，该如何解？”</p>
赵都安坦诚道：“无解。”</p>
人最傲慢之处，就是总以为任何难题都有解，但纵观古今，绝大部分的问题，都并无解法。</p>
赵都安当然也想提出解决方案，立功豁免罪责，但那并不现实。</p>
徐贞观并不意外，只是看向这容貌俊朗，五官刀削斧凿般的“侍卫”目光，愈发感兴趣：</p>
“朕还以为，你会回答，要朕请动老天师，或玄印住持，施展通天术法，以破此局。”</p>
老天师？玄印？</p>
赵都安隐约从原主记忆中，得知这两个名字，似乎是京城，乃至整个大虞境内，陆地神仙般的大人物。</p>
只可惜，原主虽身负武学，但距离玄门境界尚远，对他而言，术士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存在。</p>
术法可以解决吗……赵都安心头滋生好奇，却在瞥见女帝神采后，前世“揣摩上意”的功力再度生效。</p>
福至心灵，脑海中浮现《道德经》原文，脱口道：</p>
“治大国，若烹小鲜，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也。”</p>
吧嗒！</p>
徐贞观手中粗大金毛狼毫末端，一滴墨汁溅落纸上，女帝凤眸眯起，透出异色，看向赵都安的目光真正有了不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