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弑第十九章：存在的意义19
没一会儿审讯室的门就被拉开，陈念端着盒饭走了进来。 蒋大海没想到陈念会在这个时候过来，他抬起头，年轻的脸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从下颚一直延伸到下眼睑，差一点就到眼睛。明明已是寒冬，身上却还是穿着单薄的衬衣，蒋大海这时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落魄了，他又低下了头。陈念却像没看到一样，自顾自地放下盒饭坐着。</p>
“陈警官，您怎么来了？”</p>
陈念不回答他的问题，先看向了他面前的盒饭，“不吃饭？”</p>
蒋大海顺着她的视线有些磕绊地看着自己的盒饭，“还不饿。”</p>
“不敢吃吗？”</p>
“……不是的。”</p>
“要不要吃我的？”</p>
“啊？”</p>
陈念真的把自己的盒饭递到他面前，“我的菜色可能要好一点，吃吧。”</p>
刚才的警察送盒饭来，他就是怕忍不住才没敢打开，他早已习惯了不随意接受别人的好意，哪怕对方是警察也不敢。</p>
可是现在泡沫饭盒已经打开，蒋大海看着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两天没有进食的身体机能替他的意志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又看了一眼陈念，对方点头后，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p>
没一会儿一份盒饭就见了底，陈念又让他把桌上那份一起吃了。</p>
蒋大海在外面流浪的这十年，从来没有吃过热气腾腾的饭菜，他习惯了在垃圾桶里翻吃的，有时候一块过期面包都算佳肴。</p>
因为害怕又被抓回去，所以他不敢见人，到了晚上才敢出来找东西吃。也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怕引起警方的注意，每天都换地方睡，有时候是桥洞，有时候是空旷的垃圾场。</p>
他很久没有体会过人的善意了。</p>
低头看资料的陈念突然听到了抽泣声，抬头一看，蒋大海的头都快要埋到饭盒里去，手也拿不稳筷子，整个姿态像是低到了尘埃里。</p>
他嗫嚅着说了些什么，陈念没听清。</p>
“陈警官，对不起……”</p>
陈念上前的脚步顿住了。她审讯过很多犯人，知道哪些人该用什么招数对付，可是面前的蒋大海，在她还没开始使用审讯的招数时，就已经泣不成声。</p>
“不排除犯人想用装可怜的伎俩来骗警察的可能。”陈念这样告诉自己。</p>
对一个犯人产生同情是毁掉理智的开始。</p>
陈念将自己桌面上抽纸放在蒋大海面前，问他：“为什么道歉？”</p>
“我只是想让你松手，没想真正地伤害你。”</p>
“所以为什么看到警察要跑呢？”</p>
“我想把书亲自交到我妹妹手里，想最后看她一眼才来警局自首。”</p>
“到底是想给她暗示，还是真正地想去看她？”</p>
“都有。”</p>
陈念没想到蒋大海会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乘胜追击：“为什么自首？你并不是真正的凶手。”</p>
蒋大海又不说话了，只是这次的沉默显得有些摇摆不定。</p>
陈念并不着急，“不想说这个话题的话，给我讲讲你的家庭吧。”</p>
蒋大海应该是没想到陈念这么轻易就转移了话题，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最后大概是想报答陈念给他吃盒饭的恩情，所以还是坦白说了：</p>
我以前的家庭是很幸福的，虽然说不上富有，但至少能解决温饱问题。父母很恩爱，也很重视我和妹妹。</p>
可惜美好的东西总是转瞬即逝。</p>
妹妹四个月的时候，妈妈为了照顾她忙得晕头转向，忘了锅里还烧着油，等到发现的时候，厨房已经被点燃。很快，整个家都陷入了大火中，那会儿我才八岁，大家都逃出去的时候我想起妹妹还在床上，于是不顾阻拦又跑了回去。</p>
平时小小的家在火灾面前成了迷宫，我抱着妹妹找不到出口。后来是妈妈冲了进来带我们走，可是头顶的玻璃灯罩砸了下来，我没感觉痛，抬头一看是妈妈用身体替我们挡住了。</p>
那个玻璃灯罩碎裂的时候划烂了妈妈的脸，再加上火焰的灼烧，妈妈彻底毁容。</p>
从那以后爸爸似乎也不爱妈妈了，经常动手打妈妈，说妈妈拖累了大家。</p>
家里整日都被压抑的氛围包裹。</p>
仅仅一年时间，爸爸就找了新欢，和妈妈离了婚抛弃了我们。</p>
妹妹两岁的时候，妈妈上吊自杀了。</p>
那天我照常放学回家，还没进家门就听见妹妹的哭声。</p>
妈妈把妹妹锁在次卧里，我把妹妹放出来后，她哭着要我抱，我只好抱着她满屋子地找妈妈，最后在卧室里找到了她，只不过找到的是她的尸体。</p>
我没敢让妹妹看。妈妈的死讯只能我一个人消化。</p>
我和妹妹被亲戚送去福利院的时候，妹妹一直攥着我的手小声地哭，我告诉她没关系，我们两个人也是一个家。</p>
爸爸给我取名蒋大海，希望我能有大海一样的胸襟。</p>
我想我是做到了的。</p>
我理解变心的父亲，心疼痛苦的母亲，我甚至可以原谅所有对我不好的一切。</p>
可是我无法原谅我自己。</p>
无法原谅妹妹求助时什么也做不了的我。</p>
——</p>
审讯室里安静了好久。</p>
蒋大海说完后轻松了不少，陈念却感觉异常沉重。</p>
眼前的犯人甚至小了自己五岁。</p>
“还饿吗？”大概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所以随便问了一句。</p>
蒋大海笑了笑，“吃饱了。”</p>
陈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就好。”</p>
“什么？”蒋大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陈念已经拿着资料起身走了。</p>
她刚打开门，隔壁监控室也跟着走出来两个人。</p>
“下一步怎么做？”贺飏问她。</p>
“静观其变吧。”陈念有些疲惫，这会儿她是真有点饿了。</p>
秦何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说：“把饭给犯人吃，自己饿肚子，你不是说对犯人产生同情是大忌吗？”</p>
陈念读出他拐弯抹角的关心，“问话的前提还是得让他放下戒备心嘛。”</p>
秦何说不过她，再加上旁边还有个贺飏，这场斗嘴的局面最终只会变成一对二，所以他及时收手，“走吧，去吃饭，然后各回各家休息。”</p>
今晚月亮高挂，入夜了气温逐渐变低。</p>
看守的警察给蒋大海拿来一件外套，“你身上那件衬衣太薄了，穿这个抵抵风寒吧，别明天爬不起来了。”</p>
蒋大海道了谢，披着外套缩在角落里取暖，干涩的眼眶又流下了温热的液体，他盯着地面，在想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p>
没了父母，他就成了妹妹唯一的依靠，可是他既救不了自己，也保护不好妹妹。</p>
“像我这样的人，会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