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棋罢不知人换世(1/1)

作者:入潼关

诡秘武林:侠客挥犀录第一百五十章 棋罢不知人换世

棋罢不知人换世 福州府西门大街一座建构宏伟的宅,目的也是为了避免福州城沾染上蒿里鬼国的因果。 青城派掌门长青子由于典籍被红阳圣童偷走,已经不知道其中约章的详情,这次匆匆赶来却被人暗算而死,也是天意难违。 江闻叹了口气,惋惜这常氏兄弟终究没有相信自己说出实情,也没能通过这场考验。 “不说就算了吧,希望三日后问斩的时候,你们也能把话原封不动地带回给自家师父。” 江闻半真半假地说完这句,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真的那部分江闻没骗他们,三日后自然是要问斩,而且一定是抢在清庭急报送抵京城之前,耿精忠就会将抓捕到的嫌犯先行一步斩首示众,将这桩案子做成死案。 假的地方在于,三日之后斩首的不是常氏兄弟,而是会将衍空和尚的手下作为替身杀了,反正他们脸上终日黑白涂抹、谁也分不清楚真伪。 这是江闻教给耿精忠一招,让耿精忠悄悄放了他们两个以市恩,再趁机把这两个江湖高手招揽到麾下。 想让耿精忠完全信任林震南是不可能的,而自己如今给林震南抢先树立了两个憨直孤僻的对手,就总是胜过像田归农这样的毒蛇。 所有势力都需要派系,耿精忠手下也不例外,相互牵制才能闷声发大财,这一点江闻对林震南很有信心。 至于耿精忠眼里的自己是不是个威胁? 江闻知道这并不重要,因为自己一切都是随手为之,立马就会远遁江湖。自己替耿精忠逼父篡权,耿精忠替自己洗白脱罪,这本来就是一桩再公平不过的买卖。 江闻似笑非笑,只能感叹这个世间娑婆无常,想当圣人就得相互算计、尔虞我诈,为什么就不能活得开诚布公、坦率真诚一点呢? 随着江闻走远,狭窄的囚室间也逐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江闻的脚步声此起彼伏,终于来到了待质所最深处的某间牢房里。 牢房大门如今早已敞开,铁锁昨夜就被江闻一剑斩断掉落在地。而两个须发蓬乱、遭受非人待遇的犯人却还被关在里面,始终画地为牢般不曾踏出犴狱一步。 铁钩穿体的犯人依靠着墙壁,似睡非睡地缩成一团。 洪文定正随着锁链缠身的犯人盘坐在地,保持着五心朝天的庄严姿势呼吸吐纳,一缕缕轻烟散作白气,从他的头顶飘起、袅袅不散。 那一丝丝缠绕飘荡的白气在空气之中的形状变化不定,隐约还会化为一些诡谲蜿蜒的形状,蠖屈不伸地蠕动不休直至消散。 小石头、傅凝蝶此时也已经都在里面,凝蝶在地上画了一个棋盘,似乎想教小石头下棋,不过看样子并不顺利,此时已经快七窍生烟。 当然田青文也在一边,本来可以避免让小凝蝶脑溢血的惨剧发生,但她魂不守舍地谁也不理,只是专注地盯着练功吐纳的洪文定,仿佛世界末日与她都没有关系。 “田姑娘,你爹听说连夜走了,你有什么打算?” “恩人在哪,我就在哪……” 田青文梦呓般说着,双手捧着脸不肯移动一下。 江闻倒吸了一口冷气,不容回绝地说道:“姑娘说笑了,飞马镖局的马行空总镖头还盘桓在城内,我会摆脱他护送姑娘回家,必然送你们父女团聚的!” “青文知道了……” 田青文闻言瞬间变了脸色,泫然欲泣地低下了头,用柔柔弱弱的声音说道。 “青文不过是飘零江湖蒲柳人家,自然是配不上英雄才俊……家父定然会给我找个好归宿,好郎君的……” 这话说完江闻脸都绿了,好家伙这是讹上武夷派了? 眼下可不是办好事的时候,虽说田归农这人阴险狡诈、卖女求荣,但自己带着个小姑娘到处跑也不是个事儿,最好还是交给和田归农已有龃龉的马总镖头护送,到时候田青文要跑要溜,马行空是绝对不会阻拦的。 但听她这么说,江闻眼珠子一转。 “怪我疏忽了,此去关外路途遥远,田姑娘身体抱恙自然不便出行。听闻田掌门要事在身匆忙而去,有意将千金托付给福威镖局,那我就替林震南总镖头答应下来了。” 老林子,我相信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这次的方案出台后,田青文倒是没有了刚才那么激烈的表现,沉默不语地擦干并不存在的泪珠,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的说话声可能惊动了练功的人,锁链缠身犯人轻轻睁开眼,洪文定也从入定中缓缓走出,眼神格外清澈地看见了江闻。 “师父,让您操心了。” 洪文定的说话声音很轻,却能听出气息绵长悠远、气海有如潭渊,显然内功在一夜之间就精进了不少,已然弥补消解了腐骨毒所带来的后患。 江闻面带微笑地坐下,把提前预备的吃食齐齐码好,熏鸡烧酒一应俱全,随后才入境随俗地原地坐下。 “为师去了一趟朱紫坊,到官贤境六曹司拿了点东西耽搁了点时间,看来这位高人已经把你的顽疾隐患治好,还不快谢谢前辈。” 锁链缠身的犯人表情恬淡冲和,轻轻侧动头颅看着洪文定,露出了一个无需挂怀的表情。 “道长多礼了,贵徒悟性颖脱、天资卓绝,竟能靠着短短一夜功夫就将这门神功入门,当真羡煞旁人。如今我也了却了一桩心事,反倒是沾了道长的光。” 随后他话锋一转,忽然提起了江闻刚才苦衷的消息。 “道长去过六曹司?那里是前宋徽宗设立诸曹职掌之所,到如今荒废已久,为何要到那里盘桓?” 江闻沉默了一会儿,从包里拿出两本陈旧的手抄经书,摆在了锁链缠身的犯人面前。 “前朝之事早就过去,那里如今改祭地府节,而净土宗本就是白莲教的前身,你和白莲教的青阳一脉想必脱不了干系!” “精彩!道长的推论无比精彩!” 此言一出,云飞扬当即鼓起了掌,眼中满是见猎心喜的奇妙神采。 “实不相瞒,我父青松道长不仅仅是武当派前任掌门,也是青阳一脉的当世传人。道门如今人才凋零,冯道德又与白阳一脉牵扯甚深,因此只能让我勉强接任本代的青阳教主……” 江闻看着眼前的人,虽然他如今还是在笑着,却总有一股怪异的气息在流转,仿佛面前的人就像天蚕吐丝、蜕化变质,内力时清时浊、时稳时燥、时刚时柔、时纯时驳,竟然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之中,也不知道是不是天蚕神功修炼到高深之处的神效。 他兴致盎然地端起酒壶一饮而尽,将目光落在方才凝蝶和小石头弈棋留下的格子上,伸出手指往地上轻轻一点,便在硬实地面上留下一道深刻痕迹,把小石头没有走完的臭棋,化为了绝杀全局的一招。 “在下隐居多年,晋时有王质观棋烂柯,今日我幡然顿悟始知不诬。道长虽然不在棋局之外,却也下得一手好棋啊……” 只一瞬间,洪文定就感觉到了师父身上的剑气勃发,已经无孔不入地笼罩住了这间狭小却洁净的囚室,冥冥气机凝而不散,以至于浑身毛孔都察觉轻微刺痛。 洪文定能够猜到,那是一股纯粹凛冽到极点的剑意,十步之内不论如何躲闪、抵挡、招架、化解,都无法逃开师父心中推演到极致的一剑。 然而就在这座狭小无比的囚室之中,又升腾起一道无法直视的气机——锁链缠身的云飞扬就坐在江闻对面,旗鼓相当的真气自然而生,飘飖茫渺如空岫出云、鹤立青松,虽然近在咫尺也如坠云雾之中,始终无法一窥全貌,更难以捕捉住一丝气机。 但下一刻,被铁钩穿过琵琶骨的死囚坐了起来,始终低垂的脸庞抬起,露出一张尚显年轻的脸庞,一股与两人同样不逊色的气势拔地而起,狭小囚室内龙虎相争、刀枪齐鸣。 洪文定只感觉千斤重担压在身上,发现穿骨钉脉的死囚双眼精光难掩,全身上下内气笼罩浑然一体、金瓯无缺,恍恍惚惚还能看见他瞳中有神人高坐灵台、毫光普照,内力显然也深不可测! 他用宛如吞炭的嘶哑嗓音,缓缓说道。 “阁下来历诡谲,藏身这处待质所十年之久,我本该充耳不闻。可这十年中,你每每从这里短暂消失,世间就会有掀起一番波澜,又屡屡针对红阳一脉,这让我如何不起疑心?” 看到对方瞳孔中的异象,江闻已经能够确定这个人才是与凌小姐两情相悦的丁家公子,这身臻至化境的《神照经》功夫便是如假包换的证明! 江闻又想了想,难道丁家公子十三年寸步不离待质所,又刻意与红莲圣母恩断义绝,为的就是暗中保护凌小姐的同时,牢牢看住牢房里这个危险至极的人物? 同样,红阳圣童驻守福州城十三年的行为,忽然也又多了一层的深意。 “抱歉,看来我真的认错人了。” 江闻面色凝重地看着对方,自然而然地就要起身,但他的手指轻展、两臂微垂,保持着玄妙莫测的姿势,随时都可以拔出长剑。 可云飞扬的表情依然微笑着,现如今看来就仿佛那只是一副世事看尽后僵硬的面具,只为了完美掩藏起了背后真实的情绪。 世上爱下棋的人很多,但江闻此时却唯独联想到了一个人。 这是一个很可怕的答案。 凌知府背后的真正主使,福州阖城浩劫的始作俑者,与江闻隔空对弈的幕后黑手,此时近在眼前了。 可江闻还是笑了起来。 无论在何等时都能保持笑容是一种功夫,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能力。 “阁下太过谦虚了,你画福州府为棋盘、引四方势力作子、三山之间尽为厮杀战场的手笔惊世骇俗,我也只是见猎心喜,随手为之而已。” 冯道德口中所说“闽疆出天子,三山做战场”,显然就是因为对方计划的核心,只是碍于身份才委婉地向江闻提示,这是一场道门与朝廷天子之间的明争暗斗。 江闻重新坐下,缓缓说道,“在黄稷家中,我曾见到一张宣纸上留下的脚印,而凌知府形如鬼魅、落地无痕,这才猜到了背后真的有人追杀他。青城派掌门长青子被深厚掌力震断心脉,恐怕也是调查到了你身上吧?” 对于江闻的猜测,云飞扬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 “凌知府戾气太重,一心只想引全城沦入黄泉蒿里之中,手段虽然狡诈眼界却太过狭隘,我也知道他无法成事,这次不过是随手为之罢了。” “道长何必屡屡试探呢?我与紫禁城中那人的棋局你既然加入了,又棋高一着地胜出,在下自然要将作为赌注的摩尼宝珠交给你。” 他站起身来,将珍贵无比的摩尼宝珠弃之如敝屣,身上沉重生锈的铁锁链根根断裂开,噼里啪啦地落了满地,身体虽然依旧脏臭邋遢,身上的气息却宛然一变,笑容中带着一股“太上忘情”的冷冽姿态,把属于凡人的最后一丝情感也洗褪干净了。 景教的教义江闻不清楚,但东正教流行的的俄罗斯有一种“圣愚”文化大行其道,这些想要靠近上帝的人通常是浑身污垢,半疯,半裸体的游民,脚上套上脚镣,用各种方式折磨自己、享受苦难,直到听见上帝的教导、聆听到来自天国的声音。 而其中最为着名的存在,便是祸乱沙俄末代宫廷的妖僧拉斯普廷了。 这种行为,似乎与眼前的云飞扬颇为相似。 “这世间太令人惊奇了。我本以为自睿亲王多尔衮棋差一招、死在我手下之后,普天之下就再也没有能与我一较高低之人。可如今紫禁城中的孤儿寡母气势如虹,更有道长你这样的不世奇才……” 云飞扬的语气依旧云淡风轻,却说着骇人听闻的事情。他口中视人命为草芥的态度,足够让人不寒而栗,仿佛一切善恶、贤愚、忠奸、良莠都不过是肤浅的东西,此世间唯有与人对弈,才能让他提起几分兴趣。 “枯对摩尼宝珠十年,我已经参透了其中的奥秘,看来也该出去走走了。” 云飞扬飘然而起,江闻只觉得他身上的气息正随着每一步迈出都在增强、蜕变,无数气丝缠绕筋脉骨骼,举手投足之间都携带着凛冽浩瀚的气劲。 昨夜的连番苦战损耗极大,江闻暗暗思量评估之后发现,除非自己如今仍保持在踏入幽冥巷前的巅峰状态,手段尽出才有击退的可能。 丁家公子也凝视着云飞扬,双瞳之中的神光离合、乍阴乍阳,思绪却好像飘飞到了极远的时空之外,栩栩然联想到破茧的蝴蝶之上。 高手要脱身方法的不可计数,此时就算江闻与丁家公子联手,也不见得就能留下对方,因此两人都在观望着,没有行动。 “云飞扬,你从摩尼宝珠里悟出了什么?当年小明王韩林儿,可是就此发了疯,你莫非也疯了不成?” “道长不必担心,世间摩尼宝珠当初虽然不止一枚,但如今你手上的已经是世间独一无二之物了。只要你妥善保管,自然不会再出什么乱子。” 云飞扬带着持之以恒的笑容,转头对江闻说道。 “而我只是靠着摩尼宝珠前去大千世界中礼佛。你可知道灵源摩尼与小明王所见的明尊、湖心古庙中的胞皇尊、红阳一脉所拜的血佛,其实别无二致?” 云飞扬的眼神中,带着狂人才会有的歇斯底里和极端平静,仿佛在直面一切黑暗与光明之后,他早已经脱胎换骨,不复凡体的脆弱。 “河车胞衣、夷数血脉,五蕴毒龙、蒿里鬼国,再往上数到五帝三皇,恍惚幽悄间婆娑起舞的都有祂的衣影……” 他的身影渐渐远去,岁月在鬓角已经留有一道分明的浅白,面貌却仍旧保持青春之姿,飘飘渺渺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明尊已经为我开示三生,大千世界终究不过吉光片羽,今后世上再无武当弃徒云飞扬。等下次见面,应该也会听闻我的新名姓——” “赵无极。” (晓市烟合卷,终。) 第三卷完结,欢迎大家加群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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