禘说第四八章 其乐
四月初五。
在三月尾就开始酝酿的那场小雨已经时断时续连绵了五天，天色阴郁空溟，愁云惨淡深凝，至今还未有放晴的迹象。
这场小雨初时只觉淅沥浅淡，不曾想五日下来才发现已可满盆，颇有润物细无声的感觉在内，雨歇时雾气湿重，积涝如镜清照人影，雨急时暴流如注，甚至伴着雷声轰鸣，已有了入夏的味道。
风车小镇西边数里外，往日不曾及膝的溪水如今也已能没了腰身，只是清澈如故，几许被风雨打落的桃花绿叶在水面上翻着卷打着旋随波逐流而去，也有几片被溪里长着双须的青鲤吞食下了肚。
几日戚雨搅得人浑身冷飕飕的，倒春寒也似，是以近日来陆小默等人去往铸剑室的次数越发频繁了起来，是否帮手打杂不知道，倒是不时有欢声笑语透过门窗散进雨雾里，又敲击在重重砖墙上。
正在凝神打坐的苍天忽然睁眼，吐出口中浊气，听到铸剑室里传来的阵阵笑声，望着窗外春意阑珊，思绪随凉风飘远。
最近这些天好似梦一场，梦里的自己变了一个人一般，平时总是捧一本经卷搁在膝上，寻片芳草兴茂处闲坐就是一整天，认为修炼不过是强身健体之用，而如今沉心于修炼却少了许多闲读的时候，颇有“本末倒置”之感。
可想起自己那从书中“诸般纷乱皆由人心不足又恃强凌弱所致”而得出“众生不得修炼，固是平等”的狂言妄论，执是之故才奋发了刻苦修炼之心，那么到底“道理经义”与“修身练气”孰为本、孰为末？
书卷经刻养成了自己目前为止绝大多数的行事准则——追求公平与正义，而若无修炼出的修为实力，则又无法实现那些公平正义……算了，孰为本末本就不重要，此两者便如彼此交错的齿轮一般，相辅相成才可趋步向前，最终达到自己的人生抱负。
想通了这点的苍天默默勾起嘴角，收回视线，起身披上外裳束好腰带，又整理了一番仪容，拿起床头那本《道德经》便出了房门。
天上虽无飘雨，但空气还是沉闷湿漉的，穿过濡湿潮气，苍天缓缓推开窄薄门板，甫一进去，屋里陆小默便先朝他打了招呼，前几日有关“不像个爷们儿”之语他已向其求证过了，虽然被他装傻卖乖插科打诨了过去，但这几天陆小默的态度明显殷勤多了。
苍天暗自好笑，表面却未动声色只浅浅“嗯”了一声，而后和屋里的众人一一打过招呼。
此时屋子里共有六人，分别是老人龙展堂、老大千沉、老三陆小默、老四江黎和老五老六。
苍天稍稍分辨了一下，就笑着向蹲在角落里的林辕问道：“六哥，你在那干嘛呢？”
林辕摆弄着帐篷似的物什儿，回头看了一眼：“唔，小天来啦！喏，我这不搭个帐篷吗，最近天气凉了，我寻思这屋暖和，啊对，顺便还能给爷爷搭把手，毕竟爷爷在为我打造一把绝世神兵！”
正给苍天拍打衣裳上濡气的陆小默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明明是我先提出来的，他还不是霸占了我的想法！”只是说着话时眼底的那一抹狡黠恰好被苍天看到。
林辕没有丝毫不好意思，洋洋得意：“嘿嘿，这叫先下手为强！”
指点千沉打着铁胚的老人不忍心再看下去，一语道破天机：“话说我这铸剑室晚上是不开工生火的。”
林辕蓦然瞪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众人似乎难以接受这般事实，而后怆然出声：“陆小默你坑我！”
始作俑者站在一旁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苍天笑笑：“爷爷在为六哥铸剑？”
林辕原本怏怏的，闻言又来了精神，眉飞色舞道：“是啊是啊，嘿嘿，小七，不是六哥跟你吹，六哥这把剑可是着实花了心思的，这些天我没事便往这里跑，你当我真是像某些人一般来取暖的吗？”
林辕说着装作不经意地瞟了眼陆小默，见他怒目过来赶紧移开视线，在桌上拿起一张图纸递给苍天，继续道：“咳咳，小七你看，这是六哥画的图纸，怎么样，看看这剑身流线，瞧瞧这剑柄造型，多么的匠心独运！告诉你，我可是想了一个多月才画出来的！”
苍天接过图纸，纸上密密麻麻的除了图形便是数据，剑的阴阳双面以及侧面皆有图谱，阴阳双面平面图上剑身的剑尖、剑梢、剑脊以及剑柄的剑格、剑茎各个部分都注有详细数字，比如长短、宽窄以及大致的角度，侧面图上亦有整把剑的厚度数值，周详细致，显然主人确是十分用了心的。
苍天端详着若雪绢纸上的隽秀小楷，白纸黑字间随着松墨清香散发出来的，隐约还有一股淡淡的脂粉馨香调皮地钻入鼻中，他学着陆小默拆台道：“呀，这上面还有女子胭脂味道，想不到六哥你还涂抹这些玩意儿，我怎地不知你还有这癖好？”
一脸浮夸的样子惹得众人捧腹不已。
“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林辕！”坐在茶桌周围的林轩一手伸出指着林辕作痛苦状，言辞沉重语气痛惜，而后转过身严肃地向江黎道，“四哥，往后我们还是不要和他睡一个屋了，太可怕了！”
江黎一盏茶还未入喉就忍不住喷了出来，稍一细想便不禁打了个寒颤，手背上冒起一层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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